雾锁微澜 第二十章 萌生退意

雾锁微澜 第二十章 萌生退意

躺在ICU病床上的我，手上、胸脯、脚上都连接着仪器，翻身需要妈妈和姐姐帮忙，一个体位常常坚持不了半小时就要变换，妈妈和姐姐累得精疲力竭，还只能轮流坐靠背椅休息，睡觉更是奢侈了。

本就难以入睡的我刚想睡去又有病友被送进来，一阵喧闹；有人翻身，床体嘎吱作响，传来压抑的谈话声；还有病友鼾声如雷，间或有低泣声……

苦捱了二十四小时后，苦不堪言的我强烈要求转入了普通病房。

当晚，小赵和嫂子们结伴而来。

嫂子们满带笑意坐定后，与我寒喧起来。诸如“人感觉还好啦？”“伤口疼不疼？”““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有人感慨“穷人不生病，不亚于走了南方运”，继而报以同情的眼神。末了她们一人塞给我两百元钱起身告辞。

小赵象她们的保镖，面无表情也是表情，挺着紫色T恤罩紧的肚皮，两腿叉开抱臂站在一旁。他那酒精染红的脸，辣子吻过的嘴刁着根未点燃的烟，被烟雾熏细的眼作挣扎状。全程无一句话，她们走他也走。

妈妈起身送他们，我却只盯着小赵的后背看，不知他有否感知到我火辣辣的视线。我们如同两个木偶人，摆在一起又各自站队。

折回来的妈妈一脸愠色说:“他来了不问一声，走也不打声招呼，比旁人都不如，把我气死了。”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妈妈的脸无言以对。

“干脆出院了你去我那里住几天，回去既要服侍大人又要服侍孩子，肯定落不到休息。”

“嗯，我也这么想。”

这时邻床的男病友插过来问一句:“你老公脑子有问题吧？”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苦苦地笑着说:“没有。”我竭力想掩饰自己不被珍视的尴尬。

“他很忙吗？”

“嗯。”我赶忙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用手摸脚。

“我看这些天他也不来照顾你，好不容易来了问都不问一声就走了，我都看不过眼了。”

“唉——，冤家。”我抬头向他凄然一笑，却不想已泪盈于睫。

人家不好意思再问，伸手拿桌上的茶杯喝茶去了。

我淌入了悲伤的河流，顷刻间，回忆之鸟啄伤我的心门，顿时鲜血四溢，痛楚在周身蔓延。有那么一刻，脑海里突然闪过想逃的念头，是啊，这样的窘境何以容身？可是当离开的坚定遭遇孩子澄澈的目光时，母爱顷刻间又泛滥起来。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地闪现，均被我无情地扼杀掉，致使我一颗弱小的心始终在思绪的汪洋里扑腾，昼夜难安。

回到父母出租屋的第二天上午，刚把饭菜罩好的我正坐在椅子上看《知音》杂志，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抬头望去，世上我最不愿见的那张脸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

“你来干什么？”我直起身冷冷地质问他。

“来吃饭的。”他理直气壮地回。

“你交了多少生活费给我，你来吃饭？”

“我几个嫂子看望你的钱在你手上，我算了下至少有一千。”

“你记性还挺好，怎么就忘了我是你什么人呢？”

“我怎么忘了你了，你做手术我不在场？你住院我没去看你？”他居然振振有词。

“你给了我一分钱还是喂过我一口水？”

“我上了你妈的当，是她赶我走的。”他恬不知耻道。

“你……”我弹起身，一时物色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恼怒，猛然惊觉骂他都显得多余。

他仍然不依不饶，说:“要不是我她们会去看你？”

我已气得胸口滚烫，心门摇颤。一个人气极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半晌后，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在医院时离家才四百米，你对我不闻不问。我现在父母家休养，离了近两千米，你不辞劳苦骑自行车奔来吃饭，试问，你让我怎么想？”

“医院里要钱这里不要钱。”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人才，每句话都用药煮过似的，让你吞得进去咽不下去。

“不要脸！”我忍无可忍道。

他惭愧地笑了笑，不时偷瞄我。

“我听说你天天晚上在打牌(有好事者在医院碰见我说)，哪来的钱？”

“借的。”

“谁借的？”

“谁要我打牌谁借。”

“那我要你给我借钱医病怎么不借呢？”

“是你的病呢。”

此语一出，如同一锹挖空了我的心，我悲哀地意识到我有多么作贱自己的生命了。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耳朵尖叫着让他滚，泪水泊泊而下。

他居然神情自若地取了碗筷坐下吃饭，还不忘倒上二两酒，自斟自酌起来。

我挪动僵硬的腿至床沿，默默看着他，无声的泪雨，一直下。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吃完后，用卫生纸擦嘴，起身喝茶漱口，瞥我一眼后得意地扬长而去。我看得眼睛滴血，真想拿刀砍他，唯慨叹只能念起，却苦于不能付诸行动。

他连续来了二十多天，我天天骂，天天如是，我几近崩溃。

远在异地的表哥惊闻我的遭遇，打来电话问候我。

“听说你动手术他都没管你，是真的？”

“是真的。”

“那几天他在干什么呢？”

“打牌。”

“他妈的就不是个人！”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接着低声说:“你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痛哭。

他在那头静静听着。

待我稍稍平复后，他问:“你出不出来呢？”

我愕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离开他，我想过，离开孩子却做不到。

“在外面心情会好点，以后的事怎么发展也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我懂。他又说:“要是决定出来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帮你找工作。”

他很疼我，我心存感激。扪心自问，我自己好好疼过自己吗？答案是否定的。自己亦如此，何况他人？

是夜，窗外，繁星点点，拥着月亮作微笑状，似在高呼，夜即便是黑的，我们也要发挥自身的能量，把它照亮。

顿时心里一动，我的人生也应该亮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