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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桑琼大抵是个驯兽的好地方。
商泰依莲陌所言，到达了客栈，然所见与所思相差甚大，是以他遥遥见到衣衫一黑一白两个少年，正其乐融融地围坐着吃饭时，便颇有些百感交集。
商泰屏住气走近，尚能听见小声的嘀咕，只听穿黑色衣服的含笑道：“翠缕面是不是特别好吃？因为是我去买，吴婆婆特地给我们加了很多量哩。”
白色衣服的含糊不清道：“还行，不如人肉好吃。”
短暂沉寂后，黑色衣服的愤愤咬牙道：“啧，本性难移，我不管，鸡鸭鱼牛猪羊，随你吃，但你答应我和主人的事，一定不能反悔。”
话音刚落，白色衣服的立刻讨好道：“好好好，绝不反悔，是我说错了话，包包，你别生气啦。”
本企图更近一步的商泰：“……”
包子欲再说些什么，一股熟悉的气息洋洋散开，蓦地凑在他鼻尖。
桃花香，淡无痕。
“商泰，你来了！”
粉袍男子轻轻一笑，算是作回应。不曾想，那就地服软的白衣少年此刻却变了神色，由十分坦然转为了十二分束手束脚。
商泰想起莲陌对他说的话，又瞥见少年如画的眉眼瞬息染上拘谨，顿时生出了些许怜爱。
他暗叹，性犹童子也。
“我极好相处，你不必忧心忡忡，怎么称呼？”
獓狠讷讷道：“暂时还没有姓名。”
商泰正茫然，便听包子急急道：“啊，对，商泰，你看过的书多，你帮他取个名罢。”
“……好。”
名为人之基本，或被重视，或被轻视。
像商泰，就属于轻视姓名的那种人，他在青丘池畔悠悠荡荡修炼几万年，孤无同族相伴，自己形单影只一棵树，慢慢地，倒也养出了从容闲静的性子，某日心血来潮，便按所阅话本之词句随意组合，取了个名，名好赖与否，他不曾深究，直至莲陌问起，道出“固妙，只是略沉重了些”的感喟后，他方隐隐意识到，自己过于不上心了。
而此刻，两双水灵灵的眸子同时夹带希冀地等着，任谁瞧见，都无法不掏出一腔真心来对待。
商泰极认真地考虑了半晌，才道：“你遁生幽冥，煞气浓重，一念一动，皆受桎梏。如今便为你取个温和些的名字，先徐徐压制着，待日后，你自己再加以修整心境，两相交叠，煞气即会渐渐褪去。”
“不妨就叫春枝，春日枝桠，莹莹泽泽，既有意趣，听着也可爱，如何？”
商泰第二句话问的实是獓狠，哪知包子听了，最先欢喜地拍起掌来：“好，这个名字好，非常好。”
商泰轻笑：“你倒热情。”
獓狠亦笑：“这个名字甚好，我也欢喜。”
当晚，如获新生的春枝喜滋滋地拽着包子去了夜市。桑琼原先不设夜市，后因魔物獓狠的出现，人们更不愿在夜晚出行，性命无着，遑论娱乐。就这么胆战心惊地过了段日子，直至獓狠被驯服，心甘情愿地做了守护兽，且人们看这少年水葱般漂亮，本事也不小，慢慢地，怀疑便转成了信任。之后，有好热闹者多嘴提了句设夜市的想法，孰料竟一呼百应，桑琼百姓办事效率极高，次日夜间，街上便可见灯烛辉煌，衣鬓重重。
晚饭后，商泰被孤零零留在客栈里，顺其自然地，获得了店东和阿笋看待孤寡老人般同情的目光。他却只微微一笑，去门口空站了会，然后便早早上楼了。
人刚走，店东即手持账本推着阿笋感慨：“你瞧，神凡果真大有不同，单论模样，大人也好，商泰公子也好，哪个不是翠玉碧波般精致，就算将我们桑琼最俊俏的小伙姑娘拎出来，也只勉强抵得上他们气韵的一两分罢了。”
诚是不赖。
阿笋点点头，自发地打了盆水，开始东转西转地清理起屋子。
玉帝寿诞将至，六合内，各界大小渠魁无不郑重对待。除了推敲送什么礼，连那日要穿什么颜色花样的衣服，配什么形状款式的腰带，亦无不一一归在考虑范围内。
而与之对应地，自然也有等闲视之的人。
譬如云霄上赫赫有名的战神，已闲懒卧在床榻上数日，仍没有要起的迹象。
旁人看了，或许敢背地里嘟囔两声，当着面，却依旧只是个没嘴的葫芦。
黄衣男子点起龙涎香，待香味盈满室，方朝着榻上人道：“你先前顺道教训了一只獓狠，回来后便这般疲软，可獓狠虽厉害，与你比起来，总归差远了。究竟是为何？”
战神翻了一下身，言简意赅地回道：“我乏了。”
黄衣男子儒雅的脸上顿时就现出了一丝愠色。“宸沐，我时常想，我但凡打得过你，绝不会这么好言好语地跟你说话。”
软塌上的人半晌没再说话，黄衣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温声道：“可是阿犼的缘故？玄武在北边察觉到了异动，跟我说过。”
“不关你的事。”
“……”
黄衣男子默念完一遍清心咒，耐着火气上前：“把手伸出来。”
光洁的手腕从被褥中缓缓冒出。
黄衣男子用三指定位，以指腹按触脉搏：“还好，元神安稳，伤得不算重，我去老君的兜率宫讨点丹药回来，你既然累了，就多休息。至于昊天那，我回头就把新得的两尊玉貔貅赠给他，直到开宴前，他都不会来吵你。”
“只是，北章浮泽……”
战神将手腕缩回褥内，从容道：“你可以出去了，记得把门关严。”
黄衣男子再次默诵清心咒，诵毕，一边老妈子似地给他掖好被角，一边咬牙切齿道：“得嘞，祖宗。”
他恨恨地抬脚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没好气地扭头：“啊，对了，小雪跟着你这个不靠谱的主人，迟早会被饿死，所以我今早把它接到我的长垣宫了，它和小红玩得很愉快，吃相也很有福气，你放宽心罢。”
渠魁：首领
没嘴的葫芦：比喻不善言谈的人，或由于某种原因而一时说不上话来的人。——明·臧懋循《元曲选·关汉卿〈蝴蝶梦〉二》：“浑身是口怎支吾，恰似个没嘴的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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