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青梅，青梅枯萎，芬芳满地。 不见竹马，竹马老去，相思万里。
文／四野
1953年，河北瓦房村吴瘸子家添了个女娃，名叫阿英。
吴瘸子本名叫吴海生，小时候家里有点儿田产，还算殷实，吴家父母一合计就把镇里头的教书先生请来教孩子认两个字，读几篇文章。
没成想几年后，文化大革命一阵风吹到了这个偏野小镇，好好的家就让人给抄了，因着吴海生识文认字，就愣是给拉去改造，后来因为不服管，还被打断了腿。
吴家老两口气急攻心，双双咽了气。
几年后，吴海生从劳教所出来后，已无家可归。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河北边境的一个偏远村庄瓦房村。
吴海生到了瓦房村后，靠着乡里乡亲们的帮助，搭了个茅草土坯房，平日里做些简单的木工活糊口。后来又讨了个邻村的寡妇，这才安了家。
那寡妇手脚麻利，人本分又好生养，不到三年就给吴瘸子先后生了两个儿子，本来吴瘸子做木工活赚的钱养活这四张嘴已是十分勉强了，寡妇平时还会做一些缝补浆洗的活添补家用。
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生下老二的一年后，寡妇又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吴瘸子蹲在屋门口抽了半宿的旱烟，然后一跺脚红着眼睛进屋对着床上的寡妇说：“养不活的，弄掉吧。”
寡妇听了呜呜的哭，死死抱住肚子说：“怎么说也是投了我的胎，没道理不要他。”
后来，吴瘸子拗不过寡妇，还是留下了这个种。
这个孩子就是阿英。
生完阿英一个月后，寡妇死了。
吴瘸子看着屋里八岁的大儿子，一岁的二儿子，和襁褓里的阿英。明白这一家人是活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把家里所有的积蓄，统共六块七角钱装在一个布兜子里，交给了大儿子拍拍他的脑袋说：“带着弟弟妹妹往东走吧，说不定能寻个活头，活不下去也是命啊！”
说完就揣着旱烟袋出了家门，吊死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上。
村里人帮着埋了吴瘸子后，大儿子听了父亲的话，把钱系在裤裆里，领着弟弟抱着妹妹就往东走了。
他们一路乞讨，翻垃圾睡草垛。求好心的小媳妇给妹妹喂奶，每次有好吃的也总是紧着弟弟妹妹先吃。
可就是这样，在他们走了三个月以后，二弟还是饿病了，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老大把弟弟藏在垃圾堆里，抱着阿英去街上乞讨。
这时一直瘫在墙边的老乞丐问：“你那弟弟呢，今儿怎么没一起来。”
老大说：“我二弟饿病了。”
老乞丐又说：“那可得赶紧弄点吃的啊。”
老大声音很低：“我明白。”
老乞丐默了半晌，说：“其实，我倒是有一条路子，这洛口镇下有一个赵家村，那村里有一个农户叫赵老瘪，那两口子好几年都生不出孩子，你把你这妹妹卖给他，说不定能换点东西吃。”
老大一听，当即拒绝道：“那怎么行，这可是我妹妹。”
老乞丐一笑：“这挨饿的世道，女娃娃是最不值钱的，与其跟着你被饿死，还不如另寻个人家，说不定是条活路，你和你弟弟也能活下去不是。”
老大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可是看着怀里软软的妹妹，怎么也狠不下心。
等晚上回去，看着垃圾堆里几乎没有人气儿的弟弟，老大终于狠下心，带着阿英寻去了赵家村。
那赵老瘪也是个老实农户，多年无子的夫妇俩看到阿英喜欢的不行，赶紧抱在怀里哄着。
赵家媳妇从屋里拿出了一大兜子的玉米面馒头，还拿了一些杂粮给老大，老大看着赵家夫妇怀里的阿英，泪流满面，只一遍一遍的告诉赵家夫妇：“她叫阿英，千万不要改名，我还会找她的。”
从此以后，老大再也没有吃过玉米面馒头。
十五年后，阿英已经亭亭玉立。
赵老瘪家的日子却过得一天比一天艰辛。
万般无奈之下，两夫妇决定带着阿英去东北投靠亲戚。
一番周折之后，一家人终于来到了北大荒。他们寻着亲戚在红旗村落了户。
阿英很喜欢新家，第一次来到东北，她对一切都很满意。
宽大的火炕睡起来很暖和。
砖砌的地窖可以存很多菜。
隔壁家的小哥哥总会带着她到处玩。
隔壁家的小哥哥叫乔志，高高瘦瘦，因为经常下地干活晒得有点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阿英很喜欢跟着乔志去河边赶羊，很喜欢跟乔志躺在稻草垛上数星星，很喜欢听乔志哈哈大笑的声音。
阿英很喜欢乔志，乔志也说过要娶阿英的。
那时候，阿英和乔志躺在稻草垛上，阿英说：“乔志哥，我不能再这么和你疯跑了，我娘说姑娘野了可是嫁不出去的。”
乔志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阿英有些恼了，说：“你笑什么？”
乔志好不容易憋住笑，拍了拍阿英的脑袋说：“放心吧，没人娶你，我娶你啊。”
星光闪烁的夜晚，无人的田地，阿英脸红了，怀里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阿英十八岁那年，乔志走了，去参军，是光荣的事。
临走前，阿英红了眼眶问他：“不是说要娶我吗？难道全是骗人的？”
乔志笑笑，拍了拍阿英的头说：“傻丫头，不是骗人的，你等我，我肯定娶你。”
阿英相信他，所以一直等着。
等到原来的玩伴们一个个都结了婚生了子，还在傻等。
赵家老两口不是不急，只是阿英性子倔，说也说不动，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志走后的第八年，东北出奇的冷。
阿英娘就是在这一年病倒的。医生说是痨病，治不好的。
果真，在三个月后，阿英娘去世了。
阿英娘这一走，赵老瘪仿佛老了十岁，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垮了下去，他看着每天傻等的女儿，心一横，不顾阿英的苦苦哀求，开始给阿英物色人家了。
刚开始阿英拼死反抗，甚至开始绝食。
可是这个时候，赵老瘪突然中风了。
阿英娘刚走，赵老瘪又倒下了，对于阿英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打击。
赵老瘪躺在床上，一说话口水就不停的往下流，可是他还是使劲儿抓着阿英的手说：“闺女，爹也知道你喜欢乔志那小子，可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爹不能让你耽误了啊，爹想看着你好好的有了个归宿，爹好下去跟你娘有个交代啊。”
阿英听了泣不成声，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爹我知道了。”
天气稍微转暖以后，阿英结婚了。
嫁的是邻村的一个农民。人很勤快，对阿英也很好。
赵老瘪在阿英结完婚的五个月后死了。
赵老瘪死后的第三个月，也就是乔志当兵的第九年，他回来了。
阿英在赵老瘪坟前看见乔志时候整个人都凝固了，乔志也回头看见了她，咧嘴一笑，一如当年。
阿英突然就蹲在地上痛哭，久久难以平复。
乔志缓缓抬手，拍了拍阿英的头说：“傻丫头，哭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阿英摇摇头泣不成声：“太晚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乔志哽咽了好久，最终笑笑说：“还好，没耽误你。”
见阿英不说话，他就继续说：“我本来还怕你这个傻姑娘巴巴的等着我呢，我在北京早就结婚了，我就想可别耽误了你，这不回来看看。对了，你没傻等我吧？”
阿英收了眼泪，笑笑说：“没，没有，我也结婚了。”
乔志听了一笑说：“那还好，你好好过啊，我明天就走了。”
阿英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丈夫呼唤她的声音，她只能对乔志说：“我得走了，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平安。”
乔志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慢慢说：“好，也祝你，一生平安。”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追问着姥姥。
姥姥躺在摇椅上摸摸我的头说：“后来啊，阿英听人说乔志六十岁的时候，因为肺癌在北京去世了，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我一愣：“可他不是说……”
姥姥眯着眼没有说话。
好半天我又问：“那阿英和乔志有没有再见过面？”
姥姥一笑有些苦涩：“傻丫头，那个年代，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啊。”
我没在说话，窗外银杏树叶落了一地
我没有再问阿英的哥哥有没有寻到阿英，因为就像姥姥说的，在那个年代，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我是四野，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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