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十年前，庞小鱼在火车站月台上给那位朋友送行，衷心祝他一路平安，事业有成。想不到祝福变成了现实。此后，这位朋友在丰城创业，果真一帆风顺，风生水起，短短的几年，他从一名穷小子变成了房地产大亨。小庞自信他的朋友一定会成功，因为这位朋友名叫刘奋斗，天生是一位干大事业的人，光凭他的强悍的性格，精明的头脑，身穿西装一副钻石王老五的长相，见过世面的机智敏捷的语言，就可断定像他那样有才能的人是罕见的，而功成名就保持本色的人更少见。交上这样一个朋友很有意思。

接到他的电话后，小庞很兴奋，一直思忖着与刘奋斗久别重逢的情景：他如何请自己喝酒，如何讲述他在异乡的经历，如何有声有色描绘自己私生活的细节……在这个小镇，小庞是文化馆的创作员，他长着一副娃娃脸，浑身白白胖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内露出雪白的贝齿，宛如孩子的稚牙。他今年三十开外，周围的人都叫他小庞老师，或者小鱼。他毕业于省城的美术学院，绘得一手好画，清河镇的车站码头以及中心街道，都有他的杰作，大多是宣传新农村画之类。

现在当他坐在文化馆办公室里，兀自感叹，十年变化多大呀！想当年，他这位小学同学，十年前，还是一名乡镇企业的供销员，他背着一只军用水壶，到处奔波，出差省钱买无座票，旅馆住不起，睡车站椅子，衣衫破旧，穷得叮当响，没想到如今却变成繁华大城市的房地产的老板，手握成百上千的别墅房，风光无限啊！

小庞不时地丢下令人厌烦的画稿，向办公室窗外眺望。此刻，深秋的夕阳余晖映照着对面广场的草坪和小径。金色的暮霭笼罩着旁边的小河，在柳树下的长椅上，几个老翁无事闲聊着，打着昏昏欲睡的哈欠，有几个外地游客正在拍照，一个小孩前去捡皮球，旁边有只小猫从树里钻来，大人一边嚷着一边跑了上去。这时，走来一群女孩子，刚从对面的剧场出来……

他凝视着黄昏的景色，一边思量人生。每当想起人生的时候，不禁悲从中来。他想自己今年已有三十三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过去他热切着向往成家立业，可一结婚就像无形的绳索缚住了自己的手脚，过去经常做闯天下开拓事业的梦，而现在做的尽是世俗琐事的梦：房子漏了，儿子的奶粉断炊了，丈母娘生病住院叫保姆，这个月奖金多少……他深知，自己人生最美好的黄金时段已经过去了，不可排遣的淡淡哀愁涌上心头。

他记起了家里书柜自己珍藏的本子，那里有和刘奋斗合影的照片，有和他互换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互相勉励的句子。其中一本是他上大学时，刘奋斗送给他的相册，扉页上有一行粗犷而又潦草的大字，祝庞小鱼挚友，鹏程万里，前途似锦！

那时，刘奋斗高中未读完，辍学在家，父亲去世，兄弟姐妹多，为帮助母亲挑起生活重担，他在附近一个煤矿，靠拾煤渣打短工赚钱，每天挑着筐子，来回十多公里，头发上沾满煤屑和尘灰。在送他上大学的同学合影中，有的同学还嘲笑他，女同学嫌他脏，离他远远的，可他依然满不在乎，一手搭在庞小鱼的肩上，高兴地与同学们合影留念，可见他的心理素质是多么坚强。

在临行前，刘奋斗还是露出鲜羡的目光，对他说，小庞呀，以后你发达了，可要拉兄弟一把呀！

可他没有发达，庞小鱼天生就像一条小鱼，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游到海面上，呛了几口水，又重新折回了平静的港湾。他本来就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听从父母亲的，依然回到这个小镇上，当上一名同教师工作职业差不多的创作员。可在别人眼里，他顺顺当当，安安稳稳，有一份体面的职业，每月旱涝保收吃皇粮。要知道当时在小镇，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呀！不过在刘奋斗眼里，他实在太窝囊了。

庞小鱼，我真是不明白，大学毕业还回清河镇干什么？

难道清河镇不好么？

清河镇有什么好？除了有一座寺庙，二座古桥，还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哪里有像样的建筑？乡镇企业嘛，不成规模。还有那个小煤矿，早该关闭了，冬天风一刮起来，满眼都是煤屑，眼都睁不开。你还留恋这个鬼地方……

他被刘奋斗说得有点羞愧地低下头，当初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是可以留在那个风光如画的省城，他的专业美术画的水平，老师看好他，展览馆要他……可那时他已经与清城那位副镇长的女儿谈恋爱了。这个姑娘脾气不好，说他留城她非告发他不可，说他是陈世美……再说他性格腼腆，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在省城要想办画展，想出名，少不得抛头露脸，于是他在父母的要求下，顺水推舟地回到家乡，结婚生子，过着小镇上祖辈们沿袭下来的幸福生活……

～2～

下班铃声一响，他便站起身，离开办公桌，向同事们拘谨地告别。他从文化馆古色古香的大墙门出来，体态整洁又有礼貌，他沿着滨江大街轻快地走去。金色的夕阳渐渐暗淡了，有些凉意了。正是下班时分，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多了起来，一群群学生在人行道上站着，等着穿马路，有的跳来蹦去，互相打闹，一只纸飞机从他耳边穿来，吓了他一跳，引起路人的哄笑。他赶紧低下头，钻进了灌丛里的小径内。

他从未到过富豪大酒店，这是一年前中外合资的四星酒店，也是清河镇对外开放的金字招牌。他知道，那些镇里的有钱人，特别是那些煤老板，节假日常到酒店消遣，打康乐球，喝葡萄酒，据说一瓶小拉菲，价格上千，贵得吓人。他还听说，那儿的服务生能讲英语法语和日语哩。往常，他在夜间轻捷地走过那里时，总是看到许多出租汽车在店门口停住，浓妆艳抹的时髦女子下了车，由风流倜傥的男人陪伴着，转眼就进去了。有时，她们嗲声嗲气地发出惊叫，故意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听说这些女人中间，有的是做不正当生意的。因此他经过这里时总是不回头的，唯恐有搽脂抹粉的女人叫住他。可尽管如此，他在家里一有空闲，就喜欢到外面散步，那些晾在院里的尿巾，摇篮里小孩的啼哭，总惹得他心烦意乱。一次，老婆去外地出差，将孩子送到外婆家，他孑然一身，好像放长假似的，浑身轻松，夜深人静，还在踽踽独行，心里既忐忑而又兴奋。这时，他居然冒出追求恐怖刺激的念头，故意挑那些最阴暗，最狭窄的小道行走，大胆地迈步向前，其实心慌意乱，因为四周一片死寂，不时闪现出游魂似的黑影，偶尔听见窃窃的笑声，吓得他直哆嗦，仿佛一片瑟瑟的叶子。

他向右拐弯，朝清河街走去，前面是一座古桥，过了桥后，再走几百米，便是富豪大酒店了。他一面走，一面想，刘奋斗走运了，十年前谁料得到呢？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早有许多迹象，预示那位朋友前途无量。那时人们常说，这小子太野了，胆子忒大，没有本钱就办厂，还有与人合伙开饭店，承包百货公司的珠宝黄金柜台，居然还去炒期货，一夜赚了四百万，第二天又输得精光。他时常跟一群酒肉朋友厮混，整天喝得醉醺醺。大概为了躲债，他逃亡去丰城。可谁都不否认，他确实能干，有魄力，叫你不得不佩他。即便落到山穷水尽，一筹莫展的地步，他也满不在乎。至今，记得刘奋斗在穷途末路说的话，我不会认输，出水才看二腿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那简直是活龙活现的刘奋斗，从不气馁，你不得不佩服他才怪呢！

庞小鱼加快了步伐，好像刘奋斗的豪言激发了他，平生第一次他陡生豪气，觉得比街上来往的行人优越。生平第一遭，打心坎里厌恶这死气沉沉，毫无作为的小镇。毫无疑问，要想发迹，必须远走高飞。在清河镇，你什么也干不成。当他跨越这座狭窄的石桥时，向河上眺望低处的码头，看见简陋的仓库，一堆堆小山似的煤矿，还有笨重而又老旧的起重机，只觉得十分可怜。它们犹如原始时代遗留下来的角落，在岸边蜷缩着，挤在一起，不堪入目，终究有一天被历史淘汰。

瞧着这幅陈旧的景象，他在思忖着：能不能绘一幅画表达自己的感想？也许是城乡变迁的一种缩影呢，当人们品尝着现代化建筑的美景时，他们不曾想到这里原是何等贫瘠而又荒漠之地，不是有幅反映地表变迁的油画在最近得了大奖，其实这样的画他也能创作出来。他从小就有绘画的天分，二年级时就临摹水浒连环画，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好汉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全镇只有他一人考上美术学院，如果能留省城，说不定已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可惜呀机会放弃了。不过他只有三十三岁嘛，他的气质正是接近成熟的时候，他敏感的心理，有形形色色的情绪和印象，要借绘画的笔来抒发。刘奋斗不是说过嘛，在丰城有许多画室和展览馆，他认识大画家和经纪人，如果有好的作品，一定帮助推荐，届时说不定一炮打响，让庞小鱼的名字红遍丰城。他想象有一天他的油画作品出现在佳士德艺术品拍卖会上，有位大胡子的评论家感叹地说，这真是怀古令人发幽思的杰作，可以与陈逸飞的画作相提并论啊！于是那些收藏家和企业老板，举牌竞拍，从起底价五万元起步，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五百万！拍卖师一槌定音……

他想得出神了，走过了头，不得不折回来。他快到万豪酒店时，又像往常那样心慌意乱，在酒店门口像害羞的新郎一样，踟蹰，徘徊，最后他推开转动门，进去了。

～3～

酒吧内，华灯熠耀，人声鼎沸。他又慌了，停住脚步，在门廊里呆了一会儿。他环顾四周，只见红绿酒杯，觥筹交错，煞是耀眼，看得他眼花缭乱。酒吧里坐满了人，他觉得人们都在好奇地打量他，他拉了拉休闲装的下摆，瞥了一下裤子的口子，觉得无懈可击，便蹙起眉头，左右顾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然而当他看清楚的时候，才知道并没有人注意他，却发现刘奋斗就在那儿背靠着椅子，大模大样地叉开双腿。

哈罗，小庞，你到底来了！

他站起来装了一个欢迎的姿势，又坐了下来，并且摘下帽子，让从小的伙伴看看，他究竟变老了没有？庞小鱼暗暗打量一眼，这个他崇敬的朋友，虽然发了福，但皮肤松弛，脸孔大概睡眠不足，显得有点臃肿，额际的头发稀稀疏疏，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明亮而又犀利，发出他熟悉的开朗略带嘲弄的光芒。

不老，一点不老，没什么变化。

哈哈，小胖，你也乖了，会说奉承话了！

刘奋斗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人怎么会不老呢？就是你这个小胖子，还是像大孩子一样，模样没有变。好吧，你喝什么？我喝威士忌，你来点吧？

这洋酒，我没喝过。

来点吧，这洋玩意很刺激人呢。

他给小庞倒了一小杯，并兑了一半矿泉水。

小庞端起杯喝了一口，便呛得鼻子发酸，连连皱起了眉头。

哈哈，你开不了洋荤，我是不兑水就喝了。来一杯葡萄酒怎么样？

随便。

好，刘奋斗叫服务员拿来了一瓶小拉斐红酒。

小庞一听连连摆手，很贵的，算了。

什么贵不贵，不过四千多元钱。最贵上万的，这里也没有。

哎哟，我的妈，我全年的工资还不到五万元呢！

兄弟，你别哭穷了，这事怪不了别人！想当初你大学毕业，叫你留省城不听，喜欢老婆孩子热被窝呗，一个堂堂皇皇美院毕业生，一年的工资还不如我们那里卖茶叶蛋的，这不是打我老朋友的脸吧？

我也后悔。

他低声说道，然后抓起杯里的红酒猛喝了一口，觉得浓浓的苦涩的酸味。

哎哟，傻瓜，慢点来吧，让它先醒一下，慢慢品尝，就会有一种果香味……

听说你结婚了？

是的，我已经有二个小孩。现在想想……

唉。

刘奋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摊开手指灵活地活动着，你和你老婆月收入不过七千元钱，要养活二个宝贝，日常的开支够紧巴的，如果没有自己的住房的话……

住房倒有的，我岳父退休前，单位给他分了一套二室一厅，现在腾给我们了。

哦，我记起来了，你的岳父叫张仁德，绰号叫“想当年”是吗？真是个有趣人物，他当副镇长时，分管工业，每次我去他办公室，他就忆苦思甜地教育我一番。他说，年轻人，别忘本，想当年清河镇什么厂子都没有，是我一把榔头一把铁铲，把农机厂办起来的。他现在还这么教育你吗，是不是说，小胖子，想当年我是穷得穿不起一条裤子，现在可好了……

他现在说话力气都没有了，小庞苦笑着，得了肺气肿，走几步就喘气……

真是岁月不饶人呀，刘奋斗颇有感慨地说，想当年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哎，我想起来了，我们班里绰号叫牡丹那个班花现在怎么啦？

你是说王琼英吗，她早就嫁给香港人，远走高飞了。

几个老同学，你这次来想见吗？

你是说，长脚，猴子等人么，我不感兴趣。还有那位班长，刘大头，倒是来拜访过我。

他现在是镇里的工办主任。

这小子，看我有钱，叫我在他表兄的轴承厂投点资，搞个合资什么的。我说，我要在清河镇投资不可能，叫我捐过养老院，办小学，搞慈善事业，我倒很乐意。这小子，不是好鸟，既然当国家干部，应该首先考虑公家的，而他却打自己的小算盘。你说让这种人当官，清河镇还有发展前途吗？

你说得很有道理，到底是一个干大事业的人！

小庞由衷地奉承他说。

哎哟，小胖子，你我是老朋友，别给我戴高帽了。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在丰城开发房地产，生意是做得够大，可在背后不知多少人在骂我，在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地皮是非法搞来的，说我造房子是偷工减料，说我发财是靠银行贷款……凭良心说，我是靠改革开放发了财，可不知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罪？钱是那么好赚么，富贵险中求嘛，换一个人，他能有这样的能耐吗？

没有呀，刘奋斗独一无二。

哈，这句话我爱听，刘奋斗独一无二！

说着，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双目灼灼地看着庞小鱼。

有位文人说要为我写一部创业史，稿子也出来。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打印稿，题目已想好了，叫作《黑土地上的雄鹰》，还缺少一张插图。我想插图让你……

我？我能行吗？

庞小鱼心激动得快要蹦出来，但嘴里怯生生地说。

你怎么不行？老兄，你这个人啊，就是自信心不足。

刘奋斗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庞，我相信你的才能，如果你不在意离开家庭的话，我带你到外面去闯荡世界，小鱼闯龙门吧。

真的？

当然真的。

晚餐后，他带小庞进了客房，装饰之豪华，让小鱼瞠目结舌。就在他坐下抽起雪茄烟时，小鱼斗胆地问道，奋斗，你成家结婚了么？

哈哈，他听着放声大笑起来，家庭是累赘，老婆是枷锁，你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吧？但老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说着，他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女人的照片，调侃地说，可以凑成一个排。

小鱼看着一张张艳丽女人的照片，不禁感叹说，真漂亮啊！

兄弟，你喜欢哪个，哥哥给你介绍……

小庞蓦然红了脸孔，像被火烫手似的丢下照片，急匆匆地告辞了。

～4～

从富豪酒店出来后，小鱼就没有再同刘奋斗见过面。一连好几个晚上，他都在构思《黑土地的雄鹰》封面插图，他想奋斗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足以证明两人的友谊，足以证明多么看重他的才华呀！

插图的构思已经出来：拂晓时分，彩霞满天浩瀚无垠的沉睡土地，一只雄鹰翱翔着，远处隐隐约约有现代化的建筑群……

他打电话给刘奋斗，告诉自己的构思，满心想得到他的赞扬，可这家伙在电话里心不在焉，一股劲地说，好，好！只听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原来他与当地几个煤老板在打麻将，这回来探亲真是彻底放松了。

不听他意见，绘出来再说，权且作为一个创作吧。

他将宣纸铺在桌上，认真绘画起来，他画得那么专注，连旁边老婆的说话声音也没听到。

这个颧骨生得高高的，粗眉毛的女人终于发火了一一平日丈夫对她言听计从，自从富豪大酒店回来后，态度有点变化一一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胖子，我对你说了多少遍，你耳聋是吗？

快放手，死婆娘，有话好好说。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今晚去李主任家，把我的夜班改为日班……

哦，哦，我知道了。

这是一条烟和二瓶酒，咱们快去快回！

老婆摘下洗碗的围布，大声吩咐五岁的儿子说，你在家照顾妹妹，爸妈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儿子小军正趴在地上，与三岁的妹妹玩跳棋，嗯地应了一声，然后头也不抬地说，给我们买二支冰棒来。

我要冰淇淋。

妹妹奶声奶气说，哥，是我走棋了，你放手，快！

……

李主任不在家，大概是回避他们的到访吧。既然来意明了，妻子果断地将烟酒一放桌上，对李夫人说，我们不坐了，家里还有孩子……

这事成了吧，礼到了。

打开家门，小庞对妻子说。

但愿如此吧，她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去楼下小店……

冰棒，冰棒！

两个小家伙叫嚷道。

你妈在买了。

当爹的回答说。这时，他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只见桌上的画稿不翼而飞，被他的儿子裁剪成风筝的模样，在客厅飞舞着，凌乱纸片撒满一地。

完了！

看到父亲气急败坏的凶相，小军逃了起来，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指着妹妹，是她叫我搞的……

小庞举起肉鼓鼓的拳头，用力揍了几下儿子的屁股，小家伙委屈哭了起来，你不是画了一只老鹰，我让它飞起来！

他顺着儿子的目光，那只纸老鹰在敞开窗户的夏风鼓动下，朴棱朴棱地转了一圈，又簌簌地落在窗台上，淡淡的灯光洒在它折断的纸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