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孤勇】
网图1
冬天还是来了,第一场雪就下得很大,两天两夜的雪铺满了附近的山林,把老冯头的小房子裹得严严实实。
老冯是这一带的护林员,一个人住在这个既是家又是办公室的小房子里,平时除了隔两天巡察一次附近,也没什么大事。
房子周围被他开垦了几块菜地,豢养了几只鸡和两头猪。
见雪势转停,老冯早早起来打开房门,开始清扫两尺多厚的积雪。
刚下的雪还很松软,扫把左右挥动,先弄出一条小道下脚,再慢慢扩大,扫到菜地那块儿,老冯仔细了些,清理出一片空地,回到后屋舀出半瓢喂鸡的玉米粒,想想又抓了两把大米掺在里面,然后回来倒在地上,用手扒拉分散开。
大雪封山,鸟类觅食困难了。
“玉米粒给大鸟吃,小鸟嘴小,吃大米!嘿嘿。”
老冯嘴角咧开,露出笑容。
这些年不让捕鸟了,麻雀和山鸡也成了保护动物。老冯觉得挺好,很多好看会叫的鸟都被捕没了,是该保护起来。
经过一通折腾,该打扫的地方都差不多了,又给猪圈里加了一捆茅草,老冯这才直起腰来,一只手背到身后,捶打发酸的腰眼儿。
“这个小兔崽子!”
老冯忍不住骂了一句,也不说常回来看看自己。就三个月前回来一次,还是自己差点死了才跑回来的,没几天又走了。
“爸,你的脚好点了吧!”
这是昨晚儿子的电话内容。
“从预报上看你那下雪了,雪大不大,把给你买的棉裤穿上吧,别嫌肥,你的脚有伤,要好好……”
“行啦,行啦,别跟老子磨叽,有那心多回来几趟都有了!”
老冯打断了儿子的话,一边吹着胡子上的雪花,一边瞪着眼说。
昨晚,儿子电话中还提到给他看好了一只小狗崽,问要不要。老冯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什么中华田园狗?你小子糊弄老爸没文化是不是 ,我都找人问了,那就是土狗,名倒是挺洋气!”
老冯一想就生气,“用不着,我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呢!”
想着昨晚的事,老冯被气笑了,低头看着腿上的棉裤,“这是肥么,这是很肥好不。”老冯又吹了吹胡子,“不过确实暖和!”
收拾完院子,老冯扛着扫把,一瘸一拐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雪堆走去。
清理了附近的积雪,一棵小树下露出个小土堆,老冯有些吃力地蹲下身子,从手套中退出干巴巴的手掌,轻轻抚摸僵硬的泥土,眼中带着柔和的光,久久不语。
积雪粘到他的手上,慢慢化成冰冷的水滴。
“阿黄,你安息吧。”老冯的眼中逐渐显出仇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他无法忘记三个月前的那个日子。
2
大山里七八月份雷雨较多,雷雨过后是采蘑菇的好时机,这是老冯最喜爱的项目,那天,他提着竹筐,带着阿黄在一场雨后高兴地进山了。
刚下过雨,林间草皮湿滑,老冯找了根木棍拄着,阿黄在身旁撒欢。
在几棵老杨树下面,草棵里露出一堆蘑菇,颜色橘黄,湿漉漉的,有几只还缩在草丛里,只露出一半。
好家伙,这一堆儿不少啊!老冯赶紧取下竹筐,蹲下身子收取,他轻轻地把草叶拨开,手伸到蘑菇下边,带着泥土拔起来,装进筐里,小心翼翼的,很怕碰坏了表面。
阿黄在一旁不甘寂寞,东闻闻,西嗅嗅,有的地方还用爪子扒了两下,老冯怕它伤到蘑菇,不停挥手驱赶,“去去,一边去,别捣乱。”
阿黄跑到一边,一会儿又从身旁钻出来在眼前转悠,老冯没法只好由它胡闹。眼看着还剩最后两块蘑菇了,就在这时,树根上突然传来“扑棱”一声,一条红脖子大蛇突然钻了出来,老冯吓得手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阿黄立刻挡在前边“汪汪”大叫。
这条蛇有一米多长,腰身有擀面杖粗细,对着阿黄吐出信子,发出“嘶嘶”声。
这种蛇老冯见过,山里人俗称野鸡脖子,是有毒的,平时见的都没有这条大。老冯可不想惹它,一边小心地站起,一边举着棍子哈虎阿黄后退。
那条蛇见他们后退,竟然扬起上半身,跟了上来,脖子上的黑红斑纹越发鲜艳,看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冯不敢退得太快,担心阿黄耍性子扑上去,伸手抓着它脖子上的毛,一步步向后挪,由于紧张,没办法看后面,竟一脚拌到竹筐上,身子向旁边一栽,两手下意识地扶向湿滑的草地,这个动作在蛇看来就是攻击。
那蛇猛地向前一窜,在老冯抬起的左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够狠,瞬间就冒血了,老冯哎呀一声,心想这下可坏了,自己中毒了。
见自己的主人被咬,阿黄一声咆哮就冲了过去,一口叼住蛇身左右甩动着,那条蛇很有韧劲儿,扭动身子,回过头来不住地啃咬阿黄的脸和耳朵。
老冯这时也顾不得自己的脚,抓起地上的棍子,疯了一样冲上去,一把抓住盘在阿黄头上的蛇,狠狠地扯下来摔在地上,一边大喊阿黄躲开,一边使劲用棍子向蛇身上胡乱砸去,蛇被砸了几下并没致命,身子一扭,滋溜一声钻回树根下面的洞里去了。
老冯恨恨地对着洞口又砸了几棍子,赶紧回身拉过阿黄,查看咬得怎样。阿黄的耳朵被咬穿了好几个洞,血糊糊的,脸上也有。
“该死的蛇,他妈的,老子一定弄死你!”老冯气呼呼地骂着,此时的他已经感觉脚上有些麻木,瞅了瞅阿黄的样子还行,赶紧拄着棍子下山,竹筐和半筐蘑菇被扔在山上,顾不得那些了。
不知这蛇毒性有多大,从山里赶回驻地,再打电话是不是还来得及。
后来的事就是老冯保住了腿,阿黄却没抢救过来,主要是送去的医院是医人的,没有犬科,等同事老李在老冯再三恳求下,抱着阿黄费劲吧咧找到治狗的地方,阿黄已经不行了。
3
阿黄是两年前儿子托人带过来的,说是很名贵的种,叫什么中华田园犬,听着还挺带劲,叫他好好养着,实际上是给他弄个玩伴,怕他一个人闷,这他都明白。
刚送来的时候还小得很,托在手心里毛茸茸的,两只黑眼珠溜圆铮亮,确实讨人喜欢。就是夜晚不安生,不停地吵闹。
老冯知道这是刚离窝,想它娘呢,于是悉心照料,喂粥喂饭,端屎端尿的,也没嫌麻烦,随着渐渐长大,和老冯有了感情,就是太淘气,整天东奔西串的,弄得屋里屋外不成样子。
不过老冯不介意,没事就抓过来撸几下。
那天隔壁山上的同事老李过来串门,看到阿黄,也蹲着撸了两把,打趣地问老冯:“这狗伙食不错啊,挺肥,你喂它鸡腿了吧!”
老冯眼睛一瞪:“喂了,咋啦?这狗名贵着呢,吃个鸡腿算啥。”
“名贵?”老李抬手搓了搓秃顶的脑袋,“这不就是土狗吗,哪里名贵了?”
“土狗?”老冯可不乐意了,“知道这狗叫啥名不,中华田园犬!咋样,没听过吧。”
老李见他较起真儿来也没多说,摇摇头嘟囔一句:“和我家那只没啥两样嘛…”
晚上老冯睡不着觉,给城里的外甥女拨了电话:“丫头,舅求你个事,你会上网,帮舅查查中华田园狗到底是个啥品种……”
结果自然是让老冯大为恼火,掀了桌子,又摔了碗。拿起棍子追打阿黄,“你个土狗,我打死你……”
追累了的老冯无力地躺在破椅子上喘气,不一会儿,阿黄又悄悄跑过来,趴在他旁边,两只黑眼珠不时地看他,老冯斜眼看着阿黄,心里的气渐渐消了,慢慢伸手去理阿黄的毛,阿黄抖了一下,回头舔着他的手。
4
冬天的山里冷风刺骨,老冯伸出去的手很快就冻木了,赶忙缩进棉手套里,几个手指不住屈伸,互相取暖。拉了拉头上的羊皮帽子,他打算站起来,由于蹲的时间太长,加之脚踝上的伤没好利索,竟然一下没起来……
这时一双手扶了他一把,是老李,露着两只大板牙,嘿嘿笑着,嘴里喷着热气。好久没过来看他了,这次来还拎着两瓶酒。
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老冯头,过了这么久,你还忘不了阿黄的事呀,弄得跟死了娘们似的!”
“说啥哩,你个死秃子!”老冯两眼一瞪,“你个老家伙不在家收拾雪,咋想着上我这来了?”
“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你,咋样,脚好利索了吧?”
老冯跺了跺脚上的雪,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土包,叹了口气, “不碍事了,走吧,进屋里说去。这回你来得巧,昨个刚杀的鸡,蘑菇还有不少,等会儿给你上拿手菜……”
老哥俩一边说话,一边向房子走去。一会儿的工夫,阵阵炊烟升起,在这大雪封山,寒风凛冽的日子,显出难得的一丝暖意。
酒桌上,两个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几杯热酒下肚,老李脱掉身上的棉褂子扔在炕上,捋了捋没几根的头发,抬头看着对方,很认真地说道:“我说老冯啊,你一个人在这住了七八年了吧,上回借着脚伤的事,娃不是打算接你去城里住嘛?你咋不去呢!”
听他提这个,老冯低头夹菜,半晌才回道:“干啥去,讨嫌么。”
“俺看山娃不是那样的孩子,媳妇也孝顺,这次指定是真心的。”老李将杯子里的半杯酒掫了,咂巴两下嘴,“你这家伙就是倔!”
这事老冯也想过,儿子在城里房子够大,打算拾掇出一个单间给他住,去年春节小两口过来看他,还特意提过。
楼房里暖和,冬天不用生炉子,夏天墙上还有空调,那是真凉快。
可是,自己咋就不愿意去呢,不仅不愿意,想想还挺害怕的。后来老冯终于明白了自己拒绝的理由。
在城里住下,自己每天干啥呢,除了吃饭睡觉就剩发呆了,客厅里一起看个电视浑身都别扭,想咳嗽吐个痰都不敢……
儿子那儿他住过一回,是换新房后小两口再三要求才去的,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收拾东西逃跑了。一句话,不自在,太不自在了。大街上全是汽车尾气的味道,吃的东西也不香,肉没肉味,菜没菜味,和自己的拿手绝活小鸡炖蘑菇根本没法比。
老冯将各自的杯子倒满酒,摇了摇脑袋,“城里是指定不去了,这身腿脚能走能扛的,自个过咋了,怕啥的?”
“那以后呢,岁数越来越大,一辈子住山上了?”
老李瞪着眼睛看他,“有个病啥的谁管你!”“哼…”老冯不再言语,仰头灌了一口闷酒。
见话题唠闷了,老李板牙一呲,嘿嘿两声,“老冯头,你的脾气不好,要不三娃他娘也不会跟你离!”见对方又瞪起眼睛,老李连忙摆手,“好好,那事不提了,都二十多年了,你一个人供孩子上学也不容易,现在身后事了,也该为以后打算打算了。”说话间两人举杯碰了一下。
吃了口鸡肉,老李放下筷子,“咱家你弟妹认识山下杨家铺子那个红娘赵大姐,听说村里回来个女的,是退了休的,以前在城里教书,老伴得病没了好几年了,也是不愿意跟孩子一起过,要不,给你俩介绍介绍!”
看着支着板牙,一脸得意凑过来的老李,老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少拿老子消遣,俺不缺那玩意!”
“切…”老李嗤了一声,“不是消遣,真事,说是长得还挺好看,细皮嫩肉的……”
“滚,离俺远点……”
5
大山里日子安静又规律,转眼新年到来,为了带点喜庆,老冯跋涉五六里山路,搭乘杨家铺子赶集的马车,到镇上简单办了点年货。儿子没回来,没有鞭炮声,也没有热闹的聚会,他一个人简简单单过了个年。
十五刚过,老李又屁颠着来了,一见面就眉飞色舞地嚷着:“妥事了,妥事了!老冯头,赶紧捣扯捣扯,跟我下山!”
老冯吓了一跳,发愣地瞅着老李,“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咋滴,中奖啦还是发烧啦?”
老李把他伸到脑门上的手打开,“发啥神经啊,是上次那个事,你弟妹跟那个赵大姐说了,人家还真当事办了,这不,说妥啦,那个女教师打算和你见个面,相看相看你,就今天,在赵大姐家见面,快快,进屋收拾收拾,跟我下山!”
老冯一时间被惊呆了,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上回喝酒时,老李好像提过这事,当时以为这老家伙调侃自己,根本没当回事,没想到还真去说了。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扑腾扑腾的,这叫啥事呀,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老冯今年55岁,和前妻离开20年了,再找个老伴的想法也有过。还年轻那会儿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有介绍的,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当时没那么多别的心思,一个心眼工作、挣钱,供孩子念书。随着年龄增大,再找的想法也淡了。
现在孩子长大成家了,原来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动力不足,拼劲也没了。生活就是这样,没有目标心里就会觉得空虚。
空虚的心总希望得到慰籍。
去城里跟儿子住他想过,让儿子给自己养老,虽然热闹点,可太不自由了,就算养儿防老天经地义他也不愿意,这几年从林业厂转到看山,他过惯了自在的日子,每天面对着大自然的风光,他心里舒坦。
虽说一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说有个病啥的没人照顾,单说这一天面对清冷的屋子,静悄悄的夜晚,连个说话唠嗑的人都没有,说不寂寞那都是鬼话,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个人也不是不行,都过习惯了,也没啥。
今天,老李把那些压在心底的东西给他撩拨开了,老冯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一股像年轻人一样的情感在心里忽闪了几下,弄得他挺不得劲的。
“不去,也不看!”老冯倔劲又来了。说完转身就往山上走。
“你,你……你个倔巴子!”老李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一屁股坐在院门口一块石头上,“就你这臭脾气,难怪一直打光棍儿,活该!爱去不去,谁管你……”
老冯一转身,胡子气得直颤,“谁要你管啦!我光不光棍儿关你屁事,你个狗拿耗子……”
“……咳…咳……你……”老李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老冯抬头一看,不由老脸一红,“哎呀,弟妹来啦,稀客稀客,快快,进屋坐!”
中年妇女抬头一笑,“你老哥俩这是闹哪出呢,年龄加一块儿都一百多了,这咋还吵上了,为了啥呀?”
“唉……”老冯有些理亏又不好意思,叹了口气,扭头站到了一边。
老李站了起来,涨红着脸,用颤抖的手指向老冯,“这老东西不识抬举,我、我……”
“好啦,好啦别说了,一定是你不会说话,把好事弄拧了!”
老李还想说,被媳妇用眼神止住,伸手顺了两下他的胸口,然后走到老冯旁边说道:“老冯大哥,这事都怪我,没先跟你打个商量,没问你的意见就过去说了,是我莽撞了,你可别挑理啊!”
老冯红着脸道:“不不,弟妹你别这么说,你俩都是好心,我都明白,我跟老李没反没正的,总斗嘴,闹着玩呢,你别介意。”
说完,他过去拉老李的胳膊,“行啦,别来劲了,算俺冲动,行不行。”老李瞪了他一眼,见他道歉,火也消了,在老冯边推边劝下,三个人进了屋里说话。
说了一会儿话,老冯最终还是从善如流,换了套干净衣服,收拾了一阵,跟着老李两口子下山了。
6
杨家铺子,赵大姐家的院子不小,周围砌着砖墙,没养狗,别人可以放心进院。房子也很宽敞,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还摆了几盆花,花花绿绿的很是鲜艳。
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一盆花前,一边看花,一边和旁边给花浇水的人说话,“赵大姐,这是茉莉花吧,冬天很怕冷的。”
“可不是嘛,难养着呢,天冷了还得生炉子才行。”赵大姐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笑道:“大妹子你坐,一会儿人就来了。”
她向院子方向看了两眼,接着说道:“这个老冯啊人挺好的,就是性格倔了点,儿子接他进城都不去,和媳妇离了20多年了,一个人住山上也有好几年,林业局给开工资,一个月3000多,养老不愁。”
中年女人笑了笑,“看山也不错,每天和大自然接触,神清气爽的。”
“可不是嘛,山上空气新鲜,比住城里强多了。大妹子你看,他们来了!”赵大姐说完一指院子惊喜道。
中年妇女跟着抬头看去,下意识抬手理了理头发,白皙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拘谨。
老冯跟着老李两口子两前一后进了院子。他今天换了一套衣服,没穿儿子给买的棉裤,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就是有点冷,身体有些瑟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心里嘀咕:“这算啥事么,老了老了还相上亲了,让人笑话……”
越想越是尴尬,脸上都红了一些,脚步变形,进门时还绊了一下,这下老脸更红了。
中年妇女嘴角偷偷翘起,抬手遮挡着,一边眼神不住在老冯身上扫视。
双方碰面后,赵大姐为彼此介绍,中年妇女名叫清清,比老冯小5岁。介绍完安排大家落座。
老冯绷着脸掩饰尴尬,坐下前突见清清椅子上空着,就把身下的坐垫拎起来递给赵大姐,“俺坐不惯这个,软绵绵的!”
赵大姐一愣,突然会意抿嘴一笑,“哎呀,看看老冯大哥多会疼人!”说完赶紧将坐垫放到清清的椅子上。
老李媳妇和清清相视一笑,老李则将脸转向屋顶,一脸鄙视。
众人顾左右而言他胡乱聊了一会儿,老李两口子就被赵大姐转移话题,吸引到花盆那边去了,越走越远。剩下两人都不出声,各自盯着自己的鞋尖。
对老冯有了初步的好感,清清老师还是先找到话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聊到都不愿意给孩子添麻烦方面,越聊越投机,双方统一了战线。
走开的三人注意力一直在他俩身上,见结果完美,于是适时地转了回来……
转眼两月过去,老冯和清清两情相悦,一切从简,双双住到山上去了,各自儿女纷纷过来祝贺一番,皆大欢喜。
赵大姐终于完成“任务”,事后从老李媳妇那里转手得到800块谢礼,自然高兴不提。
7
此时3月天气,向阳坡上小草已经发芽了。
这一天,老冯和清清老师在山上炒菜,设宴感谢老李两口子。
老哥俩推杯换盏喝得近乎。老李媳妇则拉着清清在院子里聊天。
清清指了指外面不远处那个小土包问道:“老姐姐,你知道那里埋的什么吗,老冯他总蹲那儿发呆,问他又不肯说。”
“唉……妹子刚来不知,那里埋的是阿黄,一条护主的好狗,咱家老李提那事儿他都会急,那是他心里一个疙瘩呢。”
“咋回事姐姐,快给我讲讲。”清清一听便来了兴趣。
老李媳妇叹了口气道:“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
下午,老李两口子离去,清清老师收拾完碗筷,来到院子里抽烟的老冯身边,伸手把他嘴里的半截烟抢过来扔掉,没等他瞪眼,笑着把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少抽点烟吧,不然又要咳嗽了。”
老冯喝了口水,手掌在杯子上抚弄着,抬头看了眼媳妇,心里一阵温暖, 眼中露出无法言说的柔情。他伸了个腰,握着清清柔软温热的手问道:“咋样,山上还住得惯吗?”
“有啥住不惯的,这里多好,空气好还清静,早上醒来就鸟语花香的。在学校教书那会儿,我就想着将来退休后回乡下住,村子挨着山区,田园生活一直是我的梦想。”
清清温柔地靠在老冯的肩膀上,“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说完眼睛看着周围的山林,露出一股满足的神色。
“对了老冯,山儿说过几天会给咱们送来一条小狗,样子很可爱呢……”
“打住!”
老冯摆脱她的倚靠,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俺可不要那玩意,阿黄的仇还没报呢!”
“我不准你去报仇!”清清表情一怔,语气加重了几分,认真看着他道:“你的腿刚好,再被咬伤怎么办?而且那蛇我查过,属于保护物种,打死是违法的!”
“狗屁!”老冯站起身怒道,“好东西要保护,毒蛇保护个啥,除害咋还违法了!这是哪国的道理?”
清清老师上前一步和他面对,“你跟我发什么火!这叫保持生态平衡,你懂不懂?”
“不懂!哼,你是教师你有文化,俺是个大老粗!”说完,老冯把杯中的水使劲泼到院子里,努哼哼进屋去了。
“你个犟种……我还不信呢,想不到真是这样!你……”
清清老师气得柳眉倒竖,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默默生着闷气。
8
春天的脚步总是很快,几场春雨过后,悄无声息中林间已是郁郁葱葱、山花烂漫。
清清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狗,倚窗看着蹲在院外小土包旁边的老冯,眼中带着一丝忧郁。
通过几个月相处,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朴实有感情的人,对她知冷知热,也很珍惜。就是性子太拗了,非得给阿黄报仇不可。这家伙顽固得可以,也不管出了危险自己会多担心,真要是弄死那条鸡冠蛇,被人发现恐怕要坐牢的。
她已经上网查过,那种蛇是国家二类保护物种,而且根据描述,个头长到如此大的就更属于珍稀品种,是绝对不能杀的。可是……她不敢想下去,眉头慢慢拧在一起。
“是时候了。“老冯一脸凝重,自言自语道,“阿黄,今天就去为你报仇!”他站起身,默默去柴房里取出一把铁锹,又把柴刀別在腰上,扒着门向院子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贴着墙绕到屋后,悄悄跨过篱笆,向山上走去。
“站住,你干啥去?”
进山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是清清。她抱着小奶狗,一步步走到老冯面前,一脸苦涩地问:“还是要去报仇,是么?”她眼睛有些湿润,“求你也不行吗……”
“我…我上山挖点野菜,你瞎想个什么劲儿嘛……”
“别骗我了,挖野菜还带着刀?你是用铁锹挖蛇洞去对不对?”清清上前一把抓住锹杆儿,“我不让你去!”
“你让开,俺必须去……”
“不让……”
“你撒手,不然俺急眼了!”
“不撒,你急眼吧……”
……
火炕边上,清清抱着小奶狗,老冯坐在旁边,黑着脸把奶瓶塞进它的嘴里。清清弯着嘴角偷笑,手指梳理着小奶狗的毛发,眼睛不时在老冯脸上瞟一下。
“就知道吃,毛色也难看……”老冯嫌弃地看着它。
“哎…你摸摸,毛茸茸的可好玩儿了。”清清诱惑他道。
“不摸!看着就傻乎乎的。”老冯脸色好了一些,不过仍旧绷着。
9
五月的大山绿树成荫、溪水潺潺,鸟儿的鸣叫声在林间回荡。
半山腰几棵老杨树甚是挺拔,距离树干两米处,有一丛低矮的灌木,灌木顶上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鸟窝,干枯的树枝垒起的巢穴中趴着两只长着白毛的雏鸟,而它们的母亲,此时正在树下的草丛里搏斗。
一只老鹰正和一条大蛇对峙,大蛇身长一米,脖子高高昂起,发出“嘶嘶”的声音,脖子上面是瘆人的红色斑点,明显是条毒蛇。老鹰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它,双方已经进行了几轮交锋,蛇头上出现几条抓痕,表面皮肤已经翻起,很是狰狞。
而老鹰颈部的羽毛上也渗出血迹,眼见是被咬过了,已经中毒。
对峙一会儿,老鹰率先发起进攻,利爪挥起,不停击打蛇头,趁毒蛇躲避时,身体迅速扑上去,将对方踩在脚下,尖锐的喙猛烈啄击蛇眼。蛇眼被啄瞎了,但身体却迅速卷缩,将老鹰的身体缠住,慢慢勒紧。
老鹰伸开翅膀,利爪紧紧扣住蛇的脖子,仰头大口呼气和毒蛇对抗,慢慢地,毒蛇身体软了下去,从老鹰身上脱落,它死了。
老鹰缓了一会儿,才抓着死蛇,用力挥动翅膀,向巢中飞去,飞到巢边上身子踉跄了一下,用爪子勾住树枝才稳了下来。鸟巢中两只雏鸟见母亲归来,连忙张开大嘴等待喂食,鹰妈妈用利爪压住蛇身,低头撕扯蛇肉,撕下一条条细肉塞进雏鸟嘴里,喂了这个,再喂那个。
雏鸟抖动身体,将肉条咽下,然后再次张开嘴等着。鹰妈妈不知喂了多久,动作渐渐慢下来,眼睛不停地眨着,越来越慢,最后俯下身子,头靠着雏鸟慢慢没了动静……
两只雏鸟见没有声音,便也安静下来,身子向母亲羽毛下缩了缩,偶尔有风吹来,它们仍会伸出脖子,张嘴等一会儿,见没动静,就再次安静下来……
……
靠近山脚,是老冯的护林屋,这几天他郁闷坏了,媳妇清清把他看得很紧,连巡山的时候都陪着他,就是不让他单独行动,希望用这个办法慢慢磨灭他为阿黄报仇的想法,但她哪里知道,越是这样,老冯的那个心思就越强烈。
他装作渐渐忘了,每天没事就逗弄小奶狗,在几次清清的“测试”中也表现得很配合。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他消失了。
早上天刚刚亮,清清醒来一摸身旁的被窝,发现是空的。
“坏了!”她喊道,赶紧翻身爬起来给老李打电话,她并不知道阿黄是在哪里被毒蛇咬伤的,想想老李应该知道,就向他求助。忙活半晌,她才穿好衣服,焦急地等着,她不敢一个人去找,山林茂密,找一个人很难,还很容易迷路,到时再走丢了就更麻烦。
等了一个多钟头,老李才赶来,还带来了一个陌生人,是正好到他那检查工作的林业站人员,老李也不想带他来,但站里也知道一些老冯的事,在旁边听到清清的求助,便很负责地跟了过来。
几个人聚到一起,说了几句话便由老李引路,向山里赶去。
10
老杨树下,老冯呆呆地靠树坐着,看着手里的鸟窝,脸上因失落而显得落寞,还夹杂着一丝惨然。
他刚刚看到窝边上垂着半条已经干瘪的蛇身子,便爬到灌木丛上看个究竟,于是就看到眼前这凄惨的一幕:大鸟已经死了,翅膀半伸出护住身下的雏鸟,两个雏鸟还有点气儿,还活着。
那条死蛇脖子上仅剩一丝皮连着脑袋,上面还能看到红色斑点,身子上的肉残缺不全,但仍能看出大小,老冯可以确认就是害死阿黄的那条。
“奶奶的,便宜你了……”老冯恨恨地自语。
自从阿黄为了救他被蛇毒死,老冯心里的恨已经扎根,越烧越旺,给阿黄报仇成了他不可磨灭的执念,不完成他的心就安不下来,多少次蹲在阿黄的坟包那里,恨都在心里一层层加深。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有可能会坐牢,对不住媳妇和孩子们,但他无法放下恨意,他的心一直都在煎熬。
可是现在,这混蛋竟然死了,还害死了老鹰一家!他的心情非常失落,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方向。
伸手抚摸着两只雏鸟,老冯知道它们也快死了。两只小鸟无力地张了张嘴,他心里有点发酸,连忙拿起柴刀,在有些干瘪的蛇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再片成细条,用手捏着在雏鸟嘴上逗弄,见它们张嘴,便放进去。
分别给小鸟喂完肉,老冯嘴角露出笑意,用手指轻轻顺着小鸟的绒毛抚摸,他打算一会儿带它们回去,自己养着。
就在这时,老李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那个陌生人抢前两步,对着老冯喝到:“你在干什么,这蛇是你杀的?你还掏幼鸟!这是老鹰的幼鸟,你……”
老冯抬头一看,惊讶道:“魏助理,你,你们怎么来啦!”
那个魏助理脸色有些冷,“我说老冯啊,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糊涂呢,平时站里也没少科普,现在山里的野生小动物基本都是保护品种,你应该明白呀!现在……你这么干我也帮不了你,你回家收拾收拾,跟我去县里吧。”
“别…不要呀!”清清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脸色发白,顾不上气还没喘匀,跑过来挡在老冯前面,抓着魏助理的胳膊哀求道:“小魏同志,你…你别急啊,俺家老冯…他不是有意的,你听我给你解释……”
“唉?这蛇早就死啦!老冯,你在哪捡的?”
老李这时已经蹲在老冯旁边,用手捏着半截蛇身诧异道。
“早就死了?”魏助理闻言快步走过去低头查看。看了半天,脸色逐渐缓和下来,指着老冯无奈道:“你个老冯头,吓了我一大跳,你直接说不是你杀的不就完了,害得大伙伤了和气……”
老冯默不作声,一只手揽着媳妇的肩膀,帮她抹掉脸上的眼泪……
(尾声)
老冯家的院子里,因多了两个8、9岁的小孩而变得很是热闹,两只半大老鹰一会儿飞起,一会儿落下,急得孩子们哇哇大叫,黑白花的小狗也趁机捣乱,弄得鸡飞狗跳。
老冯和老李的儿子一家都来了,大伙刚吃完午饭,坐在院子一角聊天,年轻母亲不时提醒两个小孩小心,但根本不管用。
屋里,老冯和老李还没下桌,两人端着酒杯,正在唠嗑儿。
老李道,“咱老哥俩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怎么想的,到时候跟孩子去城里过?”
老冯摇了摇头:“不去,城里指定不会去的,唉对了,站里不是要变动吗,听说以后都用什么无人机巡山,不用人看了。等退休后,我就把这几间房子买下来,以后就住这儿了。”
老李闻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有个大老板要在附近山区办养老院,正申请着呢,要是批下来,咱们这些老家伙以后就有着落了,俺也不愿意跟孩子们一起过,太不方便了。”
“还有这好事?”老冯眼睛一亮,“这可不错,咱们在这山上干了几十年,早就把感情融进了这里,还真是舍不得离开,要真能在山上养老过一辈子,那可太好了!”
“哈哈,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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