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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医治的病
瀚文
在唐城建成的三年后,那里的居民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胡二认为这是一种毫无征兆的心理疾病。
据他研究,有的患者时常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这种词语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通俗,好像徘徊于现实与幻想之间。有的患者会在受到一定的外界影响后突然地做出惹人大笑的动作,这种患者往往在一片看客的喧哗中得到心理上的满足。也有少数患者对长相稚嫩的少男产生爱慕并且愿意成为他的母亲亦或是其他更加违背理论的关系。这种病跟着风传播到大脑中。霎时间,整个唐城除胡二之外都患上了这种病。
胡二作为唯一的免疫者,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在专研这种疾病的治疗方法,但是没有人关注这一伟大的壮举,因为没有任何人觉得自己患上了这种疾病。极少数人认为那只是一个异于常态的举动,但是这种思考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对他们的正常生活影响并不大,他们无须留意过多。
这些无视这项工作的人促使胡二弃医从文,他企图用文艺告诉居民们所患的病症并且从文学的角度治疗这个疾病,但是他的幻想很快再次破灭:长期的医疗研究使他变得不修边幅,他已经不能在这种高成本零回报的情况下生存。他放弃这项医疗研究以后,常常在半夜望着天花板,他已经习惯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盯着仪器或握着笔做研究。这种长期以来的习惯使那不闻来处的鸣叫和火车撕心裂肺的笛声都变得亲切。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但他并不为此而自责,而是一种挫败感在怂恿他寻求另一计良药。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想起一百年多年前在乌城也流传了一种较为相似的病,当时的免疫者也企图直接钻研治疗的方法,但是也半途而废。之后,他们企图用文字唤醒患者们证明他们的推断,再进行疫苗的研发,这种方法在不断的推敲之后得到了证实,整个乌城得到了治疗,不久后便痊愈了。然而现在的唐城人大部分都是乌城人的后代,为什么不效仿着前人的方法去试一试呢?胡二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便再次投入战斗。
为了宣传他的推断,他曾在炽热的阳光下宣发过传单,他的心也随着他的炽热而没有绿荫的遮蔽。当秋风萧瑟,他也不为枯叶的分离而伤感。他曾在寒冬没有火炉的情况下用长满冻疮的手在纸上书写。然而那时他炽热的内心已经几经死亡的边缘。当布谷鸟在他窗前啼叫,属于夏日的澎湃再次照在书桌上时,他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激情。因而当他再次坐在书桌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属于他的炽热已经随着人们的清醒渐渐消散而去。
他的传单被人们叠成了纸飞机,他的文字却连侮辱和践踏都没有,在他自制的宣传栏边几乎无人驻足,“没有人将承认这一疾病,它已然成为了人们的生活习惯。”这是他封笔前的最后一句话。他知道今非昔比,现在的唐城人已经相当地富裕,而当时的乌城饱受战乱的挫折,人们的反省意识极高才导致了疾病的痊愈。他再次停止了战斗,并没有人理解他的内心如何的悲痛,就好像理解他人的心情也成为了一件必要的事情一样。
他依然感到挫败,而不是自责,他觉得没已经必要去做无用的徒劳,他自己不被感染已经是他现在最大的追求。
在经历弃医从文这条道路的折磨后,胡二不再报有任何期望。他躺在床上度日,只吃喝但不嫖赌,因为他没有脸面去见那些他曾经执着的宣言,人们虽然不大记得这些宣言但也会无意调侃到,他认为这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受到的最大侮辱——尊严。外边的世界在迎着春天的到来越来越绚丽,而他却趋于堕落。
寒冬伴随着强风而来,凛冽的街上少有人们的踪影。胡二终于肯下床活动,不过也只是围炉取暖。家里的粮食已经不够他度过这个寒冬,他决定上街买一些,但是他又实在不想面对曾经的誓言而羞愧。于是他走到镜子前坐下,他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面黄肌瘦的男人,有些无力地吐出黄牙,挤着干裂的嘴唇形成一道不齐的弧线。注意到嘴皮的干裂后,他下意识地抿在那像土一样的嘴唇上,然而还是干裂得发紫。他的胡须爬满了嘴唇的四周,头发蓬乱,一双黯然无神的眼眸勾在鼻梁的两侧。
他看着镜中的男人,为了他的丑陋,他扇了他两巴掌,不过他并不解气,只是任由泪水在干涸的眼眶上湿润。他披上一件棉袄,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出门去。
为了掩饰他的羞愧,他没有受到一点寒风的攻击。街上很安静,他只看着地面,白色的灯光把他的堕落照得太明显,一年前这里的灯光只照出他的没落,然而如今,他无法直视这堕落,他只能在脑海里搪塞一些辉煌的过去。没有人认出他,但是他认出了所有人。显然,属于他的风波并没有消散——人们的片言碎语仍然有关于他的议论。他不假思索地加快了步伐,风尘仆仆地向远处走去。
夜里,野狗在低嚎,火车发出不可名状的惨叫,西北风的嘶吼让每一家的铁窗都暴怒着。胡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半梦半醒之间看到自己在高台宣告,在街巷里穿梭,在书桌前眼睛红而肿胀,不知不觉中他发出痛苦的悲鸣,他的身体在抽搐着,好像在抵触某个敌人的来临。
这个敌人不可抵触地降临在第二天清晨 。徘徊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他开始胡言乱语、萎靡不振甚至于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哗众取宠——他怀疑自己病了,然而他无法承认。这不是病,这只是一个异于常态的行为——他的内心在诉说,然而一种令人揪心的力量正反抗着这种想法,它像魔鬼一样萦绕耳边,使他的血液里流出颤抖的血,让他不得不用难以置信的语言搪塞自己需要安慰的内心。
这不是病,他反复重复着。
屋外喧哗起来,他影影绰绰地听见人们纷纷议论的唏嘘,于是急忙地跑出去。没有了绿荫遮蔽下的梧桐大道显得空旷,两边围着人群,中间是政府派遣的军队和医疗人员,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不透出半点瑕疵。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大家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政府为了防止这种病的扩散,在疫苗研制完毕之后立刻派遣军队和医疗人员在唐城驻扎,开展了为期一周的强制接种疫苗活动。这一举动不可否定地承认了这种病的存在,使许多不以为然的群众感到羞愧和难堪。胡二也不例外,然而在他身上却体现出更多的颓败和无力回天的无奈,即使他的理想即将达成。
此刻他本该感到高兴,然而他却无动于衷。随着整齐的队伍和喧闹的人群渐行渐远,他的眼睛模糊得结了一层霜,寒风一吹便像雨水一般落下。他思索着——既然他的理想即将满足,何乐而不为?但是他好像负着罪恶一般,要么以觉醒者自居,要么由自己的功劳成就他们的愈合。然而他感到矛盾在促使他沉睡过去,让他对一切都失去原有之志,让他像一个游手好闲的看客虚度光阴。
黄昏很不切事宜地到来,胡二随着太阳的余晖埋没进地平线的边缘。
雨下了一整夜。梧桐大道上铺满了枯黄的枝叶,人们的污泥被雨水冲刷,艰难地往前在挪动。大家虽然都很安静地准备接种疫苗,但却略显一种不太虔诚的无奈。队伍很长,却没有昔日的喧闹,大家都低着头在进行一场复杂而又不得不承认的反思。包括胡二在内,无不感到一种鞭策的气息在靠近,这种气息另胡二几乎窒息甚至在痛斥自己的曾经以及一切的愚昧和错误。他已然默认了疫苗的研发,但却倍感失落的亲切,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先知所带来的绝对。然而他也不敢明确地赞同疫苗的研发,不管怎样,他的内心都将遭到谴责——他不得不维护初衷,也不得不承认违心的安慰。他的真心不敢从颤抖的血液里迸裂出来,而是看着他的纠结和挣扎。当他坐下,针管顺着他的血脉插入,他虽有无比的恐惧,但却故意让青筋突出,突出他的顽强和颤抖的血。他随即感到刺骨的寒冷,慢慢地撸下袖口,缓缓地站立起来。向队伍的尽头走去。
路很不平缓,他也感到不顺,因为总是有哀怜的眼光盯着他,只是默不作声,但却哀泣着的,怀揣着悲悯的。
高大的,狭隘的高台上站着原本属于胡二的宣讲者。胡二在人群的外围,空洞的眼中是宣讲者的呐喊。宣讲者虽慷慨激昂,但当人们问起今后时,他只是用高昂的语调说出现实的话语:
“疫苗的确有用,只是今后对待这种病就像对感冒一样简单。当然,也会像感冒一样常见。”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几乎抹杀了语调,生怕毁坏了什么。
胡二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踉跄地走。他的身体明显失去了原有的姿态,凸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对一切失去了信心,没有了志向和兴致。此时,他空灵的躯体动作着,眼神在计划最后的选择。
人们失去了目标就像是灵魂脱离了躯体,他们无从得知,也不希望得知自己的归宿,只愿走脚下平缓的路,直至尽头。
尽头在等待胡二的到来,胡二在寻觅初始的起点,一直回溯,前进,直到尽头。所以他并没有返回他的家,而是坐在书桌前,叫一切的记忆融入进一笔诗篇——诗稿原有的枯黄衬托出尘埃的点缀,他拂去尘埃的点缀,只记得泛黄的信纸曾经是多么美好。
繁星在坠落,灯光变得昏黄,笔尖摩擦纸的声响在等待不闻来处的鸣叫以及撕心裂肺的汽笛声,布谷鸟在高歌,湖水在哭泣,遍地的野草开花结果,地火燃烧枯萎,扬絮化作白雪。胡二行色匆匆地在他的曾经徘徊着,他高歌,他低诉,他被压抑的灵魂挣脱了人世间一切的束缚,他只想呐喊出来,奈何世间的禁锢太多,偏要叫他空手而归。如今他已经被代替,包括他的功名和成就,包括他的爱恨情仇,他的一切都向远方的原野飞去,那里有着燎原之势,却只是他灵魂的安放之处。
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结束了一章永远无法逝尽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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