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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巧霞姐,你……”我的话刚到嘴边又像闪电一般迅速逃回了肚子里。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窗台上,窗户紧紧关闭着,上面贴着几张旧报纸,衔接处有条小小的缝隙。
在我开门的瞬间,她慌乱地跌坐到床边,几缕银色的月光轻轻照在她的脸上,惨白的两颊挂着两颗硕大的泪珠,被我一吓如流星一样无声滑落。我轻轻地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瘦弱的她在我怀里筛糠一样地颤抖着,可是谁也没有听到她的哭泣声,这个仅十二岁的女孩咬着牙把巨大的悲痛深深地埋进了心里。
月亮在院子里洒满了银色的光,姥姥家的亲人们都站在院子里送改嫁的二妗,她怀里抱着两岁多的儿子狗剩,迟迟迈不出院门,她还在等女儿巧霞。
姥姥又一次对着西屋的窗户喊:
“巧霞,你要是不去也行,出来送送你妈吧!”
所有人的眼睛像手电筒一样齐刷刷地扫过去,好像要照亮一条出门的路,可是屋子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大家不约而同地叹气,眼睛不禁湿润了。
姥姥左手扯着衣襟抹眼泪,右手轻轻地推着二妗后背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你也别难受了,孩子实在不愿意去就不去吧,今后如果想她了就回来看看。”
此刻,谁都明白巧霞的心情。
二舅患上白血病英年早逝,撇下了年轻的二妗、女儿巧霞和儿子狗剩。姥姥一家看二妗还年轻,孤儿寡母一起生活实在不易,就劝她再走一家,希望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是巧霞已经是大孩子了,自尊心是那么强,无论怎么家里人怎么劝,她就是不肯跟着妈妈到新家,娘俩就这样僵持着。
那个男人推着崭新的二八自行车在门口已经等了很久。最终,二妗还是带着满脸泪花从家里走了出来,自行车载着二妗向着月亮的方向骑去,人影越来越小,二妗的哭声却越来越悲伤。
【二】
从此,巧霞与大舅一家生活在一起。可是大舅家有三个男孩,经济条件也不好,所以没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她要出去打工挣钱养活自己。
巧霞在城里的一个医生家里当起了保姆,帮他们照看刚刚半岁的小女孩,为一家人洗衣做饭。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做起事情却干净利落、细致周到,把一家人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她把小孩子哄得天天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在她怀里的时候妈妈都要不过去;她用一个小本本把每天买菜的钱一一记录下来,每个月算好给医生看,并把多余的悉数归还。
医生全家都特别喜欢她,小女孩三岁送到了幼儿园,医生想留她继续在家里做工,她婉拒了。巧霞想拿着攒下的工资去学手艺——服装设计和裁剪,可是姥姥和大妗坚决不同意,说:“女孩子大了不能总是在外面,慢慢心都变野了,还是早早成个家吧。”
巧霞是一个标准的中国式美人坯子,一双丹凤眼,盈盈双眸如丝绒般流转,白皙的皮肤光泽如玉,好像刚刚剥了壳的鸡蛋,尤其是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有着淡淡的清香。女孩大了就会有不少人惦记,媒人多得一个接一个,大部分都被姥姥挡回去了,这个孩子的命太苦,一定要找一个好人家。可是有一个人托了很多人来提亲,实在不好再拒绝,打听了一下男方家庭条件很好,男孩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父母身体健康,在村里的口碑也很不错。正月里是农村未婚青年相亲的好日子,我每年小年的时候都去姥姥家看花灯,并在那里住上几天,当然是和巧霞姐睡在一张小床上。
那天晚上,两个小姑娘用被子蒙着头,在被窝里窃窃私语。
“姐,听说明天有人来相亲,是真的吗?”
“嗯。”
“你希望他长什么样子啊?”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或者是像谁?”
“嗯,高高的、瘦瘦的,主要是得白,像《神雕侠侣》里面的杨过。”
“哦,你喜欢那种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的类型!”
“嘻——嘻——”
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就听到了院子里有人说话,我喊巧霞 一起悄悄地趴到窗口往外瞧,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院子里和大舅说话。不一会儿,大妗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荷包蛋从厨房走出来。
“哇,看起来有七八个!”我忍不住啧了啧嘴巴。
“看来大妗他们挺满意,要不怎么会这么大方,打这么多的荷包蛋?”
巧霞用肩膀轻轻扛了我一下,提醒我声音小一点,可是一不小心我撞到了桌子上的镜子,“啪”一声打破了院子里温馨的气氛,他们都扭过头看,我们赶快猫着腰躲在了窗户的下面,但是又忍不住好奇心,一会儿又偷偷地爬起来眯起一只眼睛从窗户最下面的角落往外看。
那个男孩子五官还算清秀,就是脸色有点黝黑,大妗叫巧霞赶快梳洗,出来见见面,她说:
“我没相中,长得有点黑。”
“说不定是一个黑马王子呢。”我说。
“那我也不想见。”
没想到他也是一个很轴的人,临走时对着窗口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是我从看到你第一眼就发誓非你不娶,我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不久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常常折一束桃花放到巧霞的窗前,他托媒人不厌其烦地来了一次又一次,差点把大妗家的门槛踢破了。我大舅和大妗是越来越满意,轮换班做巧霞的思想工作。
这个痴情的男人最终成了我的表姐夫,他叫国军。
【三】
巧霞的新家特别漂亮,虽然是在农村,但是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新式样。因为国军家里经济条件好,而且他是县城电力公司的职工,经常在工地高空架线,工资待遇特别高。
国军对一见钟情的巧霞非常疼爱,知道她喜欢桃花就在窗前栽了一排桃树,如果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一树树盛开的桃花该是多么得灼灼其华。他常常全国各地出差,无论到哪儿,他都时刻把心中的白月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大袋的礼品,除了给父母带的礼物占空间的5%,剩下95%全是给巧霞买的衣服、 鞋子、布料等。
巧霞虽然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她却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学起了服装设计和裁剪,并在镇子中心开了一家“巧霞制衣店”。什么时候流行什么样的服饰她都知道,而且顾客想要的款式只要能描述出来,她就能比着葫芦画葫芦,做得和顾客心中一模一样。
巧霞还特别善于编织,两根细细的长针在上下交错之间,各种针法的毛衣都呈现在眼前。国军的毛衣是麻灰色毛线织成的元宝针,密密麻麻看起来大气有质感,她身上是紫烟色毛线织成的云羽针,轻柔好看又保暖。她不仅自己织成成品毛衣来销售,还免费教女人们编织的方法。由于巧霞手巧、人美、心善,还总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都喜欢来找她,一群女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她的店铺里总是热热闹闹。
谁能想到,国军在一次高空作业时出现了失误,从电线杆的上面掉下来摔断了右腿。巧霞姐把店铺转让给了别人,专心在家照顾他。躺在病床上的人心情总是阴晴不定,有时表姐夫泪如雨下,抱着她说:“媳妇,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有时暴躁如雷,伸出食指刺剑一般对她吼,再后来甚至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巧霞总是默默地照顾着他,为他擦洗、为他按摩、为他说往事……
有一次,巧霞靠在床边用双手拉着他的大手,依偎在国军的肩膀上,温柔却坚定地对他说:
“我既然嫁给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巧霞,我爱你,我害怕失去你!”
“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断肢接上后,国军的腿逐渐恢复,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能够正常行动,但是在病床上养了几个月,不仅胖了还白了,他笑嘻嘻地问:
“现在,我算不算白马王子呢?”
【四】
工作之后,我们很少再见面,爸爸打来电话说:“你巧霞姐在县城买了房子,你有空去看看有啥帮忙的。”
她的新家住在潘安湖对面的高档楼房,景色非常宜人。我抱了一大束粉色桔梗花敲开了门,春日的暖阳像橙汁一样,透过落地大玻璃窗慵懒地洒在沙发上,我们在这里聊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说起了她对二妗痛恨了很多年,后来终于明白了她的难言之隐,现在也经常能够见面……
往事像湖面上的波光,闪着温柔的银光,那是曾在巧霞窗口路过的星星,如今一颗一颗安然地在湖中眨着眼睛。一阵微风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那双丹凤眼睛如水般平静澄澈,美得如一首春天的诗。
“黑马王子呢?”我笑着问,
“他去学校送女儿啦,今年上高中。”
“妈!”
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怀里抱着篮球推门闯进来,脸上的汗渍到处都是,像个小花猫一样。
“姐,儿子长得真像你,陌上人如玉呀!”
“哎,别取笑我了!”
羞涩的红晕像两簇刚刚绽放的桃花飞到她脸上,眼角几条浅浅的皱纹像是岁月专门精修上的花,是那么好看。
我告别的时候落霞满天,巧霞送给我一套亲手裁制的棉麻睡衣,淡淡的颜色显得淡雅、温暖,我爱不释手。我说:
“姐,你现在还亲手制作衣服吗?”
“现在做得很少了,都是为亲人制作一些棉麻的睡衣、床品,安全舒适而且健康。”
走在湖边我回头张望,巧霞姐家二楼的窗口是敞开的,她站那里微笑着向我挥手,洁白的纱幔被染成了淡淡的浅粉色,像温柔的云朵轻轻飘进了她的窗口,伴着春天柔软的暖风形成了一幅宁静、美丽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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