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满心

作者: 枫子尘 | 来源:发表于2024-12-27 01:2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癖】+不一样之【诞生】

一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见到阿东,在他身上我已看不见过去的踪迹,面对的好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几乎是得到回复的一瞬间,我的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朝着墓园外跑去。但未及半路我便慢慢停了下来,因为那道熟悉的身影此时正站在墓园门口。只见他高举双手,右手指了指左手中的手机,随后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

“你在上面等着,不用下来,我一会就上去。”我打开手机听完这简短的语音,回头瞄了一眼蹲在叔叔阿姨墓前的数人,又看向了正微笑走来的他。我突然在想,现在的他究竟是难以放下心中的执念,还是长出了承受一切的豁达。


去年四月的那天,故地新雨,云垂雾霭。我找了好些时候才在阿东父母的灵棚外见到了他。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未在一个人脸上见过如此割裂的表情。

嘴角始终上咧,见谁都乐乐呵呵的,两颊鼓起的弧度却无一丝一毫地变化。眼眶周围完全肿起,细密的血丝在眼球表面结起了网。眼底的潮湿始终没有散去,为瞳孔铺上了一层透明的膜。面上的红在胀起后便再未消下,仿佛阴冷并不在他的身边。

看着阿东这般模样,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本已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终于在送走又一批亲戚朋友后,是他先注意到了我。

“我那天回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我妈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我也没多想,平时五点多他们也不在家。”

“是后来我嫂子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医院,我才知道出事了。”

“等我再见到我妈和叔叔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看见我妈的时候她脸是青的,手还没凉透。我叔叔更是,那个脸紫得发胀,还睁了一只眼睛。我一直喊他们也没有反应。”

“后来他们填那个卡让我给他们写名字的时候,我手一直抖一直抖,我一边哭着一边一直喊妈妈,我没有妈妈了。”

说这些话时,阿东没有哭没有笑,只是一股劲地盯着灵棚,我想说的话也一时噎死在嘴里。

我不敢想象他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以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我也不想说些什么慢慢都会过去的,人死不能复生的话。事和事对人的意义并不尽相同,总有些痕迹无法被时间消磨。

 阿东比我大一岁,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在很小的时候阿东的亲生父亲便蹲了号子,是阿姨一个人白天做收银员晚上打零工支撑着他和他哥两个孩子的生活。后来实在是难以维系,阿姨便求着他的爷爷奶奶照顾他哥,只留下了阿东和她一起生活。就这样度过了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一家人才重新团聚。所以对阿东来说,母亲才是他大半岁月中的唯一。

“没事,有事你和兄弟说,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哥想干什么都行,喝酒上网唠嗑遛弯都行,我都陪你。”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感觉只要不在家就好一点,在家的话就一直哭。”

“那咱就去转转,不在你家里待。”

“你说我妈还在那会她天天骂我,我恨不得赶紧从这搬出去再也不回来,怎么现在没人骂了,还有点想了呢?”

“哈哈,还是骂少了。”

在他盯着灵棚发呆时,我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我不想把它搞得太沉重,所以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向他说起。言语间,我俩又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在我的记忆里,阿姨以前的脾气并不好,时不时地,我便会在楼下听到阿姨叫骂的声音。

有一次我记得尤为清楚,当时整个三层小楼都听到了争吵声,我感觉有些不对。因为阿东几乎很少和阿姨顶嘴,大都是沉默地听着阿姨的训斥,但那一次我很明显地听到了阿东的怒吼声,出于担心我连忙跑了下去。

刚一开门,窒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只见阿姨双眼通红,深吸一口气又颤抖着呼出。她利落地一把抄起身边的火钳,指着阿东,在空中挥了半天,最后却对着重重煤炉砸下。

哐当!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把阿东拽出了门外,紧接着阿姨嘶哑的声音,抽噎着传了出来:“你要干啥呢?要逼死我呢?”

阿东也是气血上涌,本想回身犟嘴却被我硬生生拉下,最后还是跟他一块回到他卧室聊了好一会,才慢慢消下气来,直直过了一个星期,两个人的关系才逐渐缓和下来。

这件事情实在是印象太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姨发那样的火,现在回头重看起孩提时的举动再次复盘时,我突然多了一丝明悟:

“我觉得阿姨当时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话有点重,还是你不对。”

“那会还小呢,哪有这种脑子,只知道别人都能穿新校服,我凭什么只能穿旧的,现在想想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那你最后穿上没有?”我说完,阿东顿时沉默了。

确实,一个星期后阿姨重新找上学校专门问清了订校服的地方,去拜托人家制作了一件校服,价格比统一订要高出一些,但他还是如愿以偿地穿上了新衣服。

“我想当时阿姨埋怨的对象不仅是你,可能还有她自己吧。”

当天是个有些萧索的夜晚,我们坐在灵柩旁聊了很多,从以前聊到现在,却没再谈及未来。淅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渗入棚中,没滴在身上,却流到了心里。电灯映照下,他的眼中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我鼻头一酸,那道光也照进了我的眼底。


再次见到阿东时,已是一个月后的某天。那天他突然联系我,要我帮忙拿一下修理好的手机,于是我便对着他发来的地址,来到了这个电子商品城。

避开所有向我推销的人后,我径直乘扶梯上了四楼。相比于一楼二楼的喧闹,四楼显得冷清许多。这里没有窗户,白炽灯散发的昏暗光亮,照射在泛黄的墙纸上,增添了几分老旧的风格。

周边柜台也空余许多,不少都拉下了卷闸门。一个个巨大的纸皮箱与白色打包带随意堆积在道路中央,我眉头一皱,找了许久才找到了阿东所说的地方。

“有什么事吗?”刚一接近,一个躺在座椅上玩手机的男人站起来向我询问道。

“我来拿一下手机,有人给我发消息说今天来取。”

“噢噢,你就是三哥的弟弟是吧,长得真像哈哈,等我找一下啊。”那老板说了一句后,回身在工作台上翻找起来。

我知道这是客套话,正欲开口解释,不过想到阿东哥哥其实说是我哥哥也无所谓,便闭上了嘴。趁着那人回头时,我探头向里瞟去,发现里面杂乱无比,不由心生厌意,只想拿到手机赶紧走。

“诶,就是这个,先试试有没有什么问题。”不多时,老板拿着手机递给了我。接过后我前后看了看,又按下侧键打开了手机屏幕。

红色的外壳,硕大的字体,万年不变的默认壁纸,毫无疑问这应该是阿姨的手机。我拿着它同记忆里的相互比对了一下,心下了然。之所以会拿来修理,大概是因为阿姨的手机上有一道横贯屏幕的裂纹,而之前阿姨一直没修。

“这手机真是摔得够厉害的,三哥拿过来的时候也没说是咋回事,怎么能摔成这样子。”看着我一直检查着手机,闲在对面的老板出声询问道。

回想起这道裂纹的来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阿东哥哥结婚那天,阿姨高兴得很,拉着阿东后来的这个叔叔喝了好多酒,眼睛眯起来嘻笑不停,逢人便说这个婚礼是她一手操办的,大儿子结婚有多么多么高兴。但等人走了差不多后,又开始搂着阿东哭,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对不起他哥哥,没能好好照顾他长大。

婚礼结束那天晚上阿姨向叔叔撒了好多火气,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就到处摔,还闹着说他可不许跟那个**一样丢下人就跑了之类的话,手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她亲手摔裂的。

之后阿姨去问过修手机屏幕多少钱,一听要好几百心疼得不行,感觉还能继续用,便索性继续用了下去。

阿东说过他赚钱第一件事就是要给阿姨换个好手机,却没成想手机以另一种崭新的姿态到了我的手里。

“嗨呀,就是那会一生气自己摔裂了,后来一直没来得及修,谢谢哥啊,多少钱?”随后解释一句后,我马上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用不用,你家里出这么大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点小事就算了吧。”

“那谢谢哥,我走了啊?”

老板朝我摆摆手,随后重新躺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看起了手机。而我则回身走入迷宫般的四楼过道,快步离开了商场。


打车回到阿东家换好鞋后,我注意到阿东正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正播放着某电视剧的片尾,他却抽着鼻子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屋子是阿姨和那个叔叔认识以后捡漏买的房,自从他俩认识后,阿姨便辞了好多工作,专心和叔叔开起了夫妻小摊,虽然很累,但每天都能有充实的收获,之后他们一家便搬到了这个地方,可惜日子才刚刚好起来,便突然发生了变故。

“月儿明~风儿轻~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阿姨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我一看是阿东哥哥打来的,连忙走到他身边划动屏幕,打开免提放在了他的耳边。

“小二,你把妈的手机拿回去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头微微一歪,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拿回来了。”                                                                     

“行,拿回去就行了,家里短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回去带点。”

“嗯,家里东西都有呢。”

“你自己在家弄点什么吃的,我中午就不回去了。”

“嗯,我俩在这随便吃点。”

沉默一阵后,电话那边的阿东哥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嗯啊几下后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在这瘫着干什么,不是说要把家里弄干净吗?怎么呆在这一动不动的。起来,跟我一块收拾去。”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总觉得他再继续坐下去,才会真的出问题,我坐在他身旁对他说道。

然而,扣下手机后他如同没听见我说话一般,固执地将身体扭向另一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阿姨那么爱干净的人,你们把家搞成这个样子,阿姨能放心吗?赶紧起来!”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指着屋中狼藉接着道:“你看看家里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这里躺着!”

一米见长的茶几看上去没有剩一点空余,各种零食袋霸占了大半个桌面,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一座小山,烟灰点被按得到处都是。茶几下堆叠着数个泡面桶,红色的汤沿着桶间的边沿溢出,在地上干涸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油渍,上面还沾着几根头发。未喝完的冰红茶瓶中颜色各异,倾倒流出的未知液体散发出的恶心气味,被黑压压的脚印带向房屋各处。

仅客厅一处便已至此,很难想象整个屋子现在是怎样的状态。不过好在听到“阿姨”二字阿东还是双臂一撑,挺着身体站起来一步步向厕所挪动。而我一把抓过一个挺大的外卖包装袋,率先开始了眼前的清理行动。

整整三个半小时,我们连午饭都没吃,才把屋子大致收拾出个模样来。不过在我看来这距离阿姨当时的标准差之甚远,于是在阿东坐下休息后,我依旧在努力地擦着地板。

“你说,我妈看见这样会高兴吗?”他抬着头打量着屋子小声说道。

“起码看见那么脏的家里绝对要骂了。”我一边拖着地一边回复道。

“那我以后肯定好好收拾,起码不能让我妈那么不放心。”

“那就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呼.......累死我了。”拖完地,我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回到厕所,涮洗好拖布后将其挂在一边,随意拿毛巾擦了擦汗,走了出去。看着整洁许多屋子,我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果然起码得干净一些才行。

“咱们来做饭吧,忙了半下午了,饭都没吃一口。”阿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随之跟了过去。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是很饿,但依旧在阿东的怂恿下打开冰箱看了看。

阿姨还在的时候冰箱里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想要吃什么都可以自己拿,但现在冰箱虽称不上空空如也,却也没多少东西。转眼间,我便和阿东把冰箱翻了个遍,最后只翻出一个土豆,一个茄子,一点吃剩的番茄炒蛋,和一小块五花肉来。

“怎么,要不给我哥打电话让他买点东西回来吧。”阿东有些尴尬地说道。

“不,这些够了,我们就拿这些做吧,我记得阿姨很会做烩菜来着,我们再找找有没有粉条吧,阿姨很喜欢吃粉条的。”我看着眼前的材料想了想,回复道。

“行,那找找吧。”

“找!”

就这样,我们在厨房里找了好一会,惊喜地在煤气灶下面的柜子里发现了装在编织袋里的红薯粉条,还在冰箱旁的箱子里发现了装在方形收纳盒中的大米。又确认过家里面各种调料齐全后,我俩便投入了“午饭”的制作中。

“放一筒半吧,就咱们两个人吃。”

“我妈习惯往里面放点辣椒段。”

“土豆块别切那么大。”

“我记得阿姨还喜欢往里面放豆腐,可惜咱没买点。”

“这剩菜热一热就好了吧,配上饭还能吃。”

“你粉条放太早了,再等一会。”

“注意别把水熬干了,那样粉条就坨住了......”

“不是你会不会做饭啊?”

“哈哈哈能吃就好。”

我俩七嘴八舌地拼凑起阿姨做烩菜的各种细节,不由得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果然还是得有人陪着他一块才行,一个人闷着太容易胡思乱想。

半小时后,大餐正式出锅。刚一揭盖,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诱人的香气沁入鼻腔,炖得软烂的茄子盖在黄灿灿的土豆块上,细小的五花肉块被裹满汤汁的粉条包裹,难以想象这一口下去究竟有多美味。

我俩迫不及待地准备好碗筷,盛好饭后将菜一同端到了收拾干净的茶几上,享受起了自己的成果。

“果然还得是这一口,阿姨严选,果然是精品。”虽说不太饿,但我还是很快将碗中的饭一扫而空,再看向对面,阿东却始终没有动筷子,双眼看着盆中的菜,连连叹息起来。

“怎么了?吃呀,很有阿姨那味,真的不错。”我嗦了嗦筷子不解地朝他说道。

“我没什么胃口,想我妈了。”

听着这话,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想出声说些什么,阿东却紧跟着说道:“我妈的手机不是拿回来了?能不能看看我妈和我大舅的聊天记录。”

“能啊,怎么了?”我俯身拿过放在沙发的红色手机,随手输进密码解开了锁,只见下方通话和信息的图标上皆是999+的数字。

这时我才恍然想到,阿姨出事后,这个手机便自动关机被搁置在了这屋子里,直到修手机屏幕的时候才重新打开。

又往右划了两下,看着满屏幕触目惊心的红,我的心一紧,跟着阿东凝重起来。打开微信后,基本都是大半个月之前的消息,有不少人表示了关心,但是在我看来这真的很愚蠢,人都已经没了你发消息给谁看啊。

我忿忿不平地想着,很快便翻到了阿姨和他大舅的聊天框,里面的信息一直维持到阿姨出事的前一天,看来两人平常关系就很好。

“你想找什么?”聊天内容实在过多,我干脆打开了搜索聊天记录的页面。

“就‘小二’吧,应该是这个。”阿东不确定地说道。

我按照他的要求将关键词输入,看到查找结果,我转眼间呆住了。

聊天记录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小二”,往下一划根本翻不完,起码每天都有十条以上的话会提到他,而这内容几乎涵盖了每一天。

“啊,你换一个词吧,我没找到你想要的内容。”我怕看到这些的阿东再次扛不住,只能骗他说没找到。

“那就‘工作’吧,他俩应该说的是这个内容。”他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会,又给出一个答案。

这次我输入词语后,弹出的记录并不多,往下翻了翻终于找到一句同时出现两个词的一句话:

【哥?小二工作那个事怎么样了】

我眉头一跳,点开了这句话,同时阿东也凑到了我身旁。

【哥?小二工作那个事怎么样了】

<能行咯,应该没问题,你去问问小二想不想干这个活>

<小二是大学生不一定想干这个>

【行行行,谢谢哥,完了请你吃饭】

<没事没事,前几天咋突然想起来问这事了>

【没啥吧,小二上学我也帮不上啥忙,工作就尽量帮一帮吧。】

阿东一边看着一边自顾自地说起了起来:“我说呢之前我妈突然问我给你找上工作了你想不想去。”

“我记得那天我跟我妈打电话聊天的时候,我妈说她听别人讲我们该去实习了,问我在宿舍干嘛。”

“我当时就说在宿舍睡觉玩游戏,她又问我怎么不去实习。”

“我就说人家家里要么就是有钱能给人安排上,要么就能认识人跟人一块去。”

“她又问我怎么不跟上别人去。”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就随口回了一句人瞧不上我这人,也瞧不上咱家,我咋能和他们玩到一块去。”

“我妈当时就不说话了,我现在想想我真是,哎......”讲到这里,阿东的身体已经颤抖起来,他擤了好几下鼻涕,又连连深呼吸,稍稍平稳下情绪,才接着说道:“后来我妈就问我有个实习的地方,问我要不要去。”

“我说是啥地方,她说是大舅开的厂,我又嫌弃得不行跟她说大学生还进厂,我读这大学干什么,她就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又说了一句,啥也不想干就回来跟我卖小吃,给你惯的。”

“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她开玩笑呢,我......”话没说完,阿东泪崩了,他跪坐在地上大声呼唤起了妈妈。我俯下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哭喊的阿东。

他那一声声呼喊有如海潮般一浪接一浪,不断冲击着我的岸堤。我抬眼瞟了一下快要熄灭的屏幕,一句话出现在了聊天框的最底端:

【也是我这当妈的没啥本事啊】

门扉被人叩响,我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


最后一次见到阿东,是在满月祭结束的当天。

在我们当地,满月当天要聚在一起焚烧死者生前的衣物,为死者送上祈祷。所以这一天,我和阿东起了个大早,前去整理阿姨的衣物,打开衣柜才发现里面衣服少得可怜。

哪怕把看到的衣服塞进去,也远远装不满一个行李箱。最后我们只用了两个大袋子便把衣服装下,带上了他哥哥的车。

“小二,你这做饭技术可以啊,越来越有妈的水平了。”车外虽是艳阳高照,车内却冷冷清清,可能是他哥哥受不了这种寂静的氛围,开口打破了僵局。

“哥,咱就非得全烧了?就不能留一两件妈的衣服?”此时他怀中正抱着阿姨唯一一件羽绒服小心地问道。

“不行了哇,咱听人家的话,全烧了妈才放心,才能走得更好。”他哥叹了口气,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决。

“可是妈就这一件过冬的衣服,我小学看着她穿到现在了,我舍不得烧了这件衣服。”阿东把头埋在衣服,传出一阵模糊的抽泣声。

“好了听话,咱快到了不要一直犟。”严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却无能为力,我也想把阿姨的衣服留下,但我同样明白,这可能是告别过去的一种办法,或许这样能缓解一些阿东心中的痛楚。

驱车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阿姨和叔叔下葬的墓园,他和他哥哥各提起一个袋子,还没走两步便发现一堆亲戚围在管理员旁边争辩着什么。

似乎是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他们连忙离开了管理员拥至我们身边,七嘴八舌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本意想在坟前挖个坑将衣服扔进去焚烧,但被管理员拦下说是违反规定。他们两波人因此吵了起来,他们想这样更符合礼法,但管理员咬死规定不松口。

紧接着,他们便怂恿他哥哥跟他们一起去,还说这样肯定能让那个管理员闭嘴。

眼见他哥大有上前理论一番的冲动,我看向了阿东。只见他仍旧抱着衣服耷拉着脑袋,我瞬间气血上涌,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对着喧闹的人群大声叫道:“吵什么吵!非得在人坟前吵架才行?!让人走都走不安生,你们是来干嘛的?!”

一嗓子叫完,全场静默了,他们看了看我,又齐刷刷地看向了他哥,他哥闻言叹了口气,对着前来的亲戚安抚道:“算了算了,走吧,按人家的流程走,别给人找麻烦了。”亲戚们这才跟着他哥一同向焚烧炉走去。

我正欲跟着一块走,阿东却顿在了原地,我回头示意他跟上,他却将手中的物什递给了我,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替我去吧,我......我没办法面对这个场景,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应这个场合。”

“可是,你才是阿姨的孩子,我怎么可以......”看着手中的冬衣和袋子,我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你了,就求你救我这一次。”阿东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跟上人群,路上我时不时便会回头看阿东,发现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这也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焚烧炉旁,滚滚黑烟从炉口翻涌而出,他哥此时已将他的袋子丢进炉中,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走上前去将剩余的衣物投入。

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阵阵热风呛得我双眼生疼,手中的袋子不断试图离开我的双手,好像空气中有什么在拽着他们离开。

顷刻间,手中之物被烈火吞噬,呛鼻的气味与刺激的浓雾席卷而出,周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泪水在我眼中打转。

一回头,阿东远远地站在墓园门口朝我招招手,转身走出了墓园,我的心仿佛突然被填满,我想大吼,我想嘶嚎,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东怎么样,精神好些了吗?”那道熟悉的身影笑着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才忽然明白了一切,原来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固执着没有放下的人。

口袋中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哥哥给我打来的电话,可我却迟迟没有接。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怕我再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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