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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凤四年四月，未央宫北阙①前。
金建抬起头，一双腐烂的眼睛正与他对视。那双眼，属于门楼上挂着的一颗首级，它的头发已经脱落，面部也模糊不清，看着有些渗人。
“呕。”金建弯下腰干呕了几声，随即加快脚步，入了宫门。
“这也太吓人了。”金建说着，却见身旁的金赏神色毫无波澜，不由问道：“阿兄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未央宫北阙挂过的国王又不止安归一个。”金赏看着金建的样子，皱了皱眉，“倒是你，平常看着胆大，见了颗头颅竟怕成这样？”
“我这不是怕，是觉得恶心……”金建急忙申辩，又问：“还有哪位国王？”
“大宛王。”②
金家兄弟入宣室殿，果然看到了傅介子。早在使团抵京之前，傅介子斩杀楼兰王、带回首级的消息就传遍了未央宫，天子和大将军十分高兴，决定将安归首级悬于北阙，以威慑西域诸国。这不，傅介子昨日才回长安，今天一早首级就挂了上去。
“此番出使，傅卿居功至伟。”刘弗陵赞道。
“臣幸不辱命。”
刘弗陵让傅介子详述斩杀安归的经过，傅介子娓娓道来，说到“若动，楼兰国灭！”那一段时，金建忍不住拍手称快，说：“平乐监智勇双全，当真可敬！”刘弗陵也颔首称赞：“傅卿所为，足可封侯。”
傅介子拜谢，忙道不敢当。这时有寺人上前禀报：“陛下，那宫女到了。”
刘弗陵对傅介子说：“傅卿舟车劳顿，便请先回，后日朝会③朕当论功行赏。”
傅介子应诺。
刘弗陵又对金赏说：“阿赏，替我送送傅卿。”
按理说，金赏是天子近臣，且继承了侯爵之位，身份贵重，满朝除了三公，怕是没几个人当得起金赏的“送”……傅介子受宠若惊，再度拜谢。
一名女子微微低着头，缓步走来，“陛下长乐未央。”她敛衽一礼，拜见天子。
“平身。”
女子称谢起身，稍稍抬起头看向前方。
见那女子蛾眉螓首，肤若凝脂，又见刘弗陵目露赞许，金建很是困惑：陛下见美人，为什么是在早晨？还有，我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婢子叫露华。”
“是长安人？”
“婢子生在长安，祖籍是昌邑。”
金建越听，越觉得不简单，问完姓名问籍贯，接下来岂不就是……哎呀，早知道方才随阿兄一起走了。还有，要是皇后知道了可不得了……
“如此，朕便封你为……”
册封？这么快？金建几乎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听刘弗陵说出“昌邑公主④”四个字。
咦？
露华稽首拜谢，刘弗陵问她：“为何愿意和亲？”
“婢子……妾听闻，楚国公主和亲乌孙后，汉与乌孙交好，遏制了匈奴……身为女子，虽不能征战沙场，但亦可为陛下分忧，所以妾愿效仿楚国公主，和亲西域。”
少女娉娉婷婷，声音轻柔，可她的目光却出奇地坚定，金建再看露华，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此去楼兰，公主若有所求，朕当尽力满足。”
露华说：“听说楼兰附近多荒漠，河道疏浚极为重要，恳请陛下派遣熟悉地理的工匠随妾一同前往。”
刘弗陵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她不求黄金锦绣，不求赏赐家人，却求能工巧匠，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与楚国公主比肩……“朕答应你。”
露华退下后，刘弗陵沉默地打开舆图，看了许久。
他憧憬过，有朝一日，那片辽阔的土地将会属于大汉。那也是阿翁未尽的心愿，只是，这一天还有多远呢？刘弗陵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害怕，害怕自己等不到西域全境归附的那一天……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金建神游楼兰的遐思，他抬起头，惊恐地发现鲜血染红了刘弗陵手上的素绢。
注：
①北阙：北面的门楼，臣子等候朝见之处。
②大宛王：武帝时期，大宛王杀汉使，之后汉军远征，带回大宛王的首级。
③朝会：汉代的朝会是五天一次。
④昌邑公主：《汉书》记载汉昭帝将宫女赐给尉屠耆为夫人。但还有另外的说法：昌邑王的女儿，也就是昌邑翁主，与尉屠耆和亲，被封为昌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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