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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也为找寻或建造自己的秘密基地而着过迷?
一
落日橙光将后院后的土地染成了一幅温柔的油画,油画上几个小人正扛着铲子走向画的中心,凑近看才会发现这是几个孩子,还不到十岁。为首的是其中最大的男孩儿,九岁整。
没错,那是我,方圆十里的孩子王,王大小。紧跟着我费劲地拖着铲子的是我弟弟,王二小。其他的是邻居家的孩子和借住在我家的表妹。我们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干一番大事业,而事业的第一步,就是建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的很酷,拥有了它仿佛自己就是动画片里的主人公,在遇到危险时可以有个避难所,伺机打倒坏蛋,取得胜利。而现实里在和爸妈吵架后我们也可以躲进秘密基地,悄悄地赌气。无论怎么使用,秘密基地总是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让我们这群孩子下定决心去拥有它。
现在,我们走到了一片平坦的黄土之上。
“开挖!”我一声令下,小兵们就开始使劲挖土。因为铲子只有三把,我就把大家分成了两组,轮换着来。
这群小孩儿挖得真慢,我迫不及待地夺下弟弟的铲子,进入挖土的行列。
铲子比我还高一点,它的把儿是一根大木棒,木棒底下就是铁制的铲头,头是银色还发着亮,边缘有些微卷,使用的有些年头了。我把铲子的尖尖对准下面的土地,握紧木把儿奋力向下砸,脚再踩住铲头的边缘狠狠跺了几脚,等到深度差不多,我就把手往木棒上端挪,接着一压——铲子纹丝不动。
看来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铲头进土里太深,我掀不起来那块土了。“小雅快来帮忙,跟我一起压。”我叫表妹过来,留了空隙给她一块儿,我们一起使劲,铲子终于动了,将土块掀了起来。我们再一齐向侧边使劲,终于将土弄了出来,剩下一个大洞。
“好,咱们继续挖,都挖浅一点,少量多次,深了挖不动。”我继续发号施令,小洁和她哥哥小俊表示收到,两人沿着我的坑洞边挖。
阿建却还是嚷嚷着根本挖不动。这怎么可能,他是我们当中最壮实的,力气也最大。我一看,他的铲头是平角的,不像另外两把是弧形的头。怪不得这个壮小伙儿会挖不动。
“小洁,小俊,小雅,你们仨用那把铲子使劲往土上压,不用把土弄出来,只让它们在里面待着。”
“弟弟,你跟我用这个铲子往下挖。”
“阿建,你就负责把我们挖下来的土铲出去就行,你那把铲子铲土最合适。”
我重新安排了分工,大家伙儿开始投入到工作中。但没过多久,我和弟弟就到了瓶颈——再往下怎么也挖不动了,好像碰到了石块,坚硬无比。明明上面还是软软的带着黑色的黏黄土层,怎么这下面就那么硬?
明明还没多深啊!
太阳差不多看不到了,只留下浅浅的微黄,再往上已经由蓝到黑,大地陷入了昏暗。不行,再不回去妈妈该骂了。“大家都回家吧,咱们明天继续。”
我和弟弟还有表妹小雅赶紧往家跑,其实并没有多远,一分钟就跑到了,毕竟只是后院的后面。
“干什么去了还拿着个铲子?”妈妈蹙着眉,叉着腰问。
“不告诉你!”我们仨赶紧往屋里跑。
“谁都不要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哦!”
怀揣着美丽的梦,我们早早就睡了。睡着了,离明天就近了。
二
下午放学后,我们拿上工具就立刻叫大家一起去未建完的秘密基地。小洁小俊没能出来,被他们的父母按着写作业,所以我们决定先继续这项工程。
等到我们兴致冲冲地跑到秘密基地,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傻眼了。
秘密基地里是一大坨屎。
我们陷入了无声的沉默之中。
如果让现在的我为当时的沉默加个原因,我想是属于孩子们的梦被无限贬低侮辱后无声的怒火。
“哥哥,怎么回事,谁往这里拉屎了啊?”弟弟急得快要哭出来。
“真缺德,怎么随地大小便啊,一点素质都没有!”阿建气嘟嘟地对着空气发脾气。
我想,这个基地是不能要了,我安慰他们:“没关系,咱们再挖一个,在旁边写上‘不准在里面大便!’,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说干就干,我们又热火朝天地在基地边挖了一个新基地——一个小一些的坑。天又快黑了,我找了个木棍在坑前写道“不要在这里上厕所!!!”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写完后,我们回了家。
又过了一天,小洁小俊跑过来找我。
“咱们的秘密基地怎么两个里面都有屎啊?”
我愣住了,拉屎的人难道看不懂汉字?我跟着他们跑过去一看,发现字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点点印痕,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看来地下秘密基地是行不通了。
我叫来了大家,告诉他们地下秘密基地计划终止了,被没有素质的坏蛋破坏掉了。我们把坑都填上,让他没地儿再上厕所。
干完后,我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明天,咱们去找一个地方当秘密基地吧,找个没人去的地方!”我给大家打气,也算安慰我自己。
小孩子的烦恼说散就散了,大家都说好,然后一起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蹦蹦跳跳地回去吃饭了。
今晚的月亮被兔子咬掉了一大块,我看着月亮,在小院里期望着,等到月亮圆了,我们一定要有一个秘密基地。
三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去找了很多地方,大人们问了,只说去探险。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探险的快乐,他们只是叹叹气,摇摇头,说句随你们疯去吧,有什么好玩的。
在家待着又有什么好玩的呢?我们还是喜欢去后院,去后院后面的田野,去寻找新的地方,去寻找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白天,我们找到了。
那是一辆长长的车厢,就停在田野旁的小路上,小路边堆着小山似的木头。这应该是一辆卡车,只是没有了车头,车轮也不见了。车厢的门虚掩着,一动就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没有什么比它更适合当秘密基地了!这里基本没有人会来,旁边好像是做棺材的作坊。我们探险时偷偷看到了一口口未完工的棺材。我们都认得它,因为老人们最后都会躺在里面,然后由一支长长的队伍抬起,送到一片地里。后院后的田地里就立着好几个碑,碑下就有埋着的棺材。
大人们平时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们也不让我们来,不过谁在乎呢?我们还想躺进去玩一玩呢,不过这样准会挨骂。
我们悄悄进了车厢,但进去会发出很大很大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像小兽的嚎叫,进车厢之后走路的声音又像雷声一般轰隆隆响。
我们总害怕这声音会不会引大人过来,好吧,是我害怕,因为他们已经开始没心没肺地在车厢跑了起来。
车厢中间有很多横杆,排成了一个竖方格,有些中间是空心的,没有底,有些则有木板撑着。如果不小心一脚踩空可能就会卡在里面。
不过在车厢里跑是非常有趣的,这个车厢像一座跷跷板,当我们跑到车厢里面时,它就会向里倾斜,直到“砰”的一声,车厢倒过来着了地,厢口就翘到了上面。我们再往厢口跑,又是一声巨大的“砰”,不知怎么,我们就欢呼起来。
我不再担心这声音会引过来大人,我只想疯狂地跑来跑去。
这个黑暗的,密闭的,简陋的无主车厢此时此刻已经真真正正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的自由乐园。我们笑着,闹着,跑着,欢呼着,没有人会来训斥你,没有人会来制止你,没有人会来逼迫你,让你去做各种各样有用的事。
我迈着大步跳着,看着那狭窄的缝隙,看着那昏黄的土地,而后在空中闭眼,拥抱这黑暗的欢愉。我放声叫着,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回荡,它们上下撞击着,彼此融合着,又汇成一体,触摸着我裸露的皮肤,肆无忌惮地亲吻我的脸颊。
在此刻,我们于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里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与疯狂。
直到大家累了,一起坐在车厢边缘的横杆。
与刚刚的巨响回环不同,此时是绝对的寂静。静到我们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
小孩儿们找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四
秘密基地成了每天闲暇时必须来的地方,不过也不止闲暇。
当我们受了委屈时,我们到秘密基地哭泣。
当我们犯错挨打时,我们到秘密基地躲避。
当我们高兴快乐时,我们到秘密基地欢庆。
当我们冲动吵架时,我们到秘密基地冷静。
这是我们的净土,亦是我们的圣地。
这里承载着太多太多的记忆,承载着我们的欢笑与泪水。
直到我上了初中,离开了老家,到了人人称道的好学校。我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认真地听课,一丝不苟地完成每天的任务,是孩子们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了。没有人知道我还有个秘密基地在老家的后院,后院后面的棺材作坊旁。
一次生病,我回了家,忽然想去秘密基地再坐一坐。
我趁大人们不在,溜去了后院。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当年挖的坑已经被岁月填平,没有了一丝沟壑。
走到了田野,走进了小路,成堆的木头已经不见了,杂草席卷着这片土地。棺材作坊已经关门了很久很久,只剩下蓝色的铁皮围成的半圆。
车厢呢?车厢不见了。连车厢压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坐在那片生了杂草的黄土上,与我的秘密基地告别。
再见了,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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