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褒奖

作者: 雎暮 | 来源:发表于2024-08-29 10:1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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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森走到门口时听到屋里模糊不清的声音,不像是平时母亲来牌的声音,不像弟弟的哭声,姐姐也不在家,他迟疑片刻,拽着书包带刚想进门,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老二留给你,老大老三归我,老二那孩子本来就稳当,也不会有那么多事。”坐在床上的女人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小孩躺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搂抱着小孩的肩背,轻轻拍着。

    “我不同意离婚。”男人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回道。

    女人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提了一口气上来,她试图把孩子放到床上,结果一有动静,孩子便哼哼了几声,只好作罢,女人用哄孩子那套轻声细语道:“我们结婚这么多年,这些年我们俩怎么样你比我清楚,何必互相折磨,你怕被人说闲话,我大可揽了所有的罪名,没人会说一句你的不是。”

    “本来我做错什么了!”男人猛地提高了腔调,女人立马抱着孩子起身,轻轻晃悠着,给男人一个背影,孩子睡得很不安稳。

    “我这几年辛辛苦苦在外边儿打工赚钱,赚回来的钱自己花过吗,哪次不是都寄回来给你们,我亏欠你什么了,少你喝还是少你穿了!”男人低声嘶吼,似是痛苦地用手按着自己半是花白半是黑的头发。

    他们或许都忘了他们今年都是不到四十岁的人,何苦用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给自己套上枷锁?可生在这里,那些流言蜚语可以把一个人毁了,能有几个真的不怕呢?

    “你不欠我的。”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却并不柔弱,“但是我们必须离婚。”

    女人不是第一次跟丈夫闹离婚了,她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已经好几番欲言又止,她垂头看着孩子睡着时安静的脸颊,跟醒着跳窜时全然是两个样子,全天下的孩子都会有调皮和安静的时候,却又各有各的不同。女人犀利的眉眼一遇到孩子的睡颜就被融成一汪池水,嘟嘟泛着温和的白色泡沫,水底如何便无人想去探知了。

    “你不离婚的话,我就上诉了。”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却十分强硬。

    男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椅子摩擦出尖锐的嘶鸣,林木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拿着钥匙投进锁眼,才想起门没锁,门开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亲,她悠悠抱着孩子坐在沙发末尾,随即又看向父亲,他看见父亲愤怒的又有些无能为力的眼睛,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头顶的几缕白发在空调的冷风中颤颤巍巍地立着,明明母亲那么弱小,他却无端觉得父亲有些可怜。

    木森把书包挂在门口的钩子上,径直走向母亲,弯腰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慢慢蹲下,把弟弟稳稳放在了他那在客厅里四处游玩的小床上,弟弟翻了下身,睡得很沉。

    客厅里霎时安静了下来,母亲那沉稳的表情也生发出几丝裂痕,木森在床前停留片刻,起身朝厨房走去了,他从冰箱里拿出土豆和青椒,是他上周放学时买的,似乎多了些番茄,鸡翅和丸子,不知是母亲买的还是家里的客人带来的,他不在意。

    当那些冻成冰块的肉在温水里解冻时,他状似无意地抬头,发觉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弟弟还在酣睡。

    冻肉慢慢融化,表面浮起一片白膩,炒锅热了,带着油水的肉在炒锅里溅起热烫在他的皮肤上,他视若无睹。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带孩子,也学会了在受伤时不喊痛,在被抛弃时不流泪。

    大米饭氤氲出一缕温和的白色蒸汽,不知疲倦地熏染着整个厨房,油锅里的炒肉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味,伴着辣椒引人流下涎水。弟弟从床里翻出来,噔噔噔跑到他哥哥腿边去了,牙还没长齐的小东西又闹嚷着要吃饭了,充好的奶粉不知又被他藏到哪里去了。木森无奈之下炒了盘番茄鸡蛋,番茄几乎化在鸡蛋里,他挖了一勺淋着番茄汁的软鸡蛋,递到弟弟嘴边,小家伙吃得很兴奋,木森把勺子递给他,矮身把沙发底下的奶瓶拿出来放在他手边。

    青椒炒肉在空调的冷空气里冷掉了,大米饭还在锅里,木森坐在沙发上,弟弟站在他脚边,卧室里传来低声的交谈。

    弟弟从来不怕妈妈会不要他。

    木森的手捏得起笔,握得住锅把,拎得起拖把,也抱得起弟弟,他的手唯独缺了拥抱妈妈的勇气。弟弟只会要抱抱,可妈妈还是最爱他,家里的人都爱弟弟,他知道为什么大家爱着弟弟,他也爱弟弟,这爱不比妈妈的少。可他不明白,他已经把一切做得足够好,为什么还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

    十五天的离婚冷静期过去了,却没人知道他们离婚了。

    做好的饭菜被罩子盖在客厅的桌子上,木森在房间写作业,客厅的门被打开了。

    “木森。”

    “在呢!”他几乎是夺门而出,在门口被绊了一下,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多少有些会让他觉得有些狼狈了,果然,他头都没抬。

    女人和男人站在门口,一时无言,最后男人开口了,“我跟你妈离婚了,你和你姐以后回老家住,跟我住。”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站着已经快跟他一样高的孩子,放轻了声音,“行吗?”

    又是难耐的沉默。

    木森抠着门缝,低头看着父亲的脚尖,又转移到自己的脚上,他想说自己还有一年要中招了,他回家要怎么去上学呢,他父亲肯定还要出去打工,他姐姐要去上大学,他自己在家里吗?

    “那他呢?”木森看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弟弟,弟弟看见哥哥看他,笑着,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伸着手要抱抱,妈妈拍了他一巴掌,他又呜呜叫了起来。

    “我想住在这里,我还要上学。”他伸手去接过了弟弟,弟弟抱着哥哥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叫哥哥。

    “我跟你爸分开,我也要跟你和你姐分开住,你回家住也能上学,你姐去上大学,你跟你爷奶住。”妈妈的声音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在。

    木森没说话,弟弟轻轻蹭着哥哥的脖子,欢腾极了。

    “过几天我去打工,每月把生活费寄给你,你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过星期就去你爷奶家里吃饭。”

    木森低了头,紧紧抱着弟弟的腰,像捏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他的声音空极了,像嘈杂的屋子里传来的回响,他说,他不想回老家。

    老家有谁呢,是不曾亲近过的爷奶,还是无人问津的一座旧房?连路人都觉得碍眼吧。

    木森只说了这一句,除了弟弟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的不知是哥哥还是妈妈的称呼,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木森很想说自己不想上学了,他想跟着爸爸出去打工,等有了收入,他可以不必回那个不想回的家,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可他成绩那么好,他想上学。他惶惶略过母亲歉疚别扭的脸和父亲的漠然,又去写作业了。

    最后妈妈带着弟弟出去打工了,父亲也去打工了,姐姐去上大学了,木森自己留在家里。

    妈妈没让他回老家,她自己也没留下。

    她说她以前是为了木森的姐姐,现在不想再为了谁,若她现在为了木森妥协,以后就会为木森的弟弟歉疚,也会为自己惋惜,她明明也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不必依靠一个男人,何必委曲求全。

    木森只是沉默。

    冰箱里还冻着剩菜和弟弟的鸡蛋羹,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吃着大米饭,饭没有热,所以不会再冷掉了。

    鸡蛋羹倒掉了,不知道弟弟有没有想哥哥呢?

    夏天的风是热的,刮在脸上并不舒服,可到了这样的深夜,到了快立秋的季节,风就凉了下来。

    木森快要开学了,他听见隔壁房子里传来母亲的叫骂,估计是她儿子的英语又不及格,随机叫骂声又落了下去,也许是知道她儿子的数学考得不错,木森支着耳朵听着,突然想起还没有人问过自己的成绩,他听了片刻,闭着眼睛,对着漫天繁星和漆黑的夜幕,他轻轻开口,

    “我考得很好,在班里第四名,英语和数学都很不错。”

    我想说的是,我也可以一个人生活。

    他站在夜色里,接受月亮的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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