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儿童文学】
01.
从前有座白云山，山峰巍峨险峻，有直通云霄之势。
从前有条清水河，水流清澈明亮，有游鱼畅游其中。
就在这白云山脚和清水河畔的交汇处，有座小村庄，唤作云深巷，在那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家家开田垦地，栽花种树，大人们时常去山间采草药，孩童们日日去溪水边垂钓，欢声笑语从不间断，到了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云朵和阿婆就住在这云深巷中。
阿婆说，云朵出生的时候，并不太顺利。那时，恰巧有一朵云飘浮在她们院子里的那棵千年桂花树上。那朵云纯白无暇，看起来如同松软的棉花糖一样。秋风一吹，棉花糖变了形，变成了一只耳朵长长的兔子。兔子的后腿一蹬，它就轻巧地跳了起来，从桂树枝头跳到房檐上，再一蹬，就跳到了蓝天中央。兔子云像烟火般炸开。就在这时，小屋里终于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阿婆悬着的心才落下了。哦，是小云朵来了。
阿婆说到这里总要停一下，她会放下手里的活计，摘下老花镜，满脸慈祥地看着云朵，她说，然后呀。
然后呀，然后呀。这个故事云朵听了无数遍了，她感觉耳朵都快起茧了。然后呀，夕阳的余晖照了进来，那棵桂花树一下子焕发出勃勃生机，长出墨绿色的叶，开出金黄色的花，花团锦簇，花香四溢。
还没等阿婆说完，云朵就跑到了院子里。她摇摇头，要说这棵千年桂树会开花，她可是不信的。这棵桂树的树干中空，看起来像是枯死了那般。她小时候倒是常常和阿婆在这玩捉迷藏，藏人，也藏布偶娃娃，后来连吃的用的都藏，她骄傲地管它叫“云朵的树洞”。
云朵围着桂树转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枯萎的树皮，又抬头看了看光秃的树枝。她已经十岁了，可十年来她从来没见它开过花！
这时，阿婆从屋里出来，拎起木桶，云朵知道她要去哪里，便紧紧跟上。果不其然，阿婆朝着清水河的方向走去。眼看着她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的模样，云朵赶快从她手里抢过木桶，抱在怀里。
到了开阔的浅滩，虽然青草还没有长得肥美，但已经有牛羊在天幕下埋头吃草。有银川家的水牛大黑，还有知何家的水牛大白。说来有趣，这两只水牛本是一卵双生，相貌姿态都一模一样，让人难以辨别。还是小牛犊的时候，大白的右耳上有一撮白毛，没想到这毛越长越密，最后整只耳朵竟都变成了白色，这才得名。
大黑和大白仰着头，对着云朵哞哞了两下，就甩着尾巴继续驱赶蚊虫。云朵从它们身边经过，一口气小步跑到水边。惊蛰过后，万物复苏，连清水河表面那层厚厚的冰也都融化了。云朵忍不住开心地朝着阿婆喊道，“阿婆，冰化了！今天不用敲了！”
阿婆固执，无论严寒酷暑，她每日只用清水河的水来浇灌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前几日，冰还没化的时候，阿婆是用锹把冰面先砸了个洞，然后用水瓢一瓢一瓢地把水舀出来，再拎回家的。她总说，清水河的水是来自白云山山巅的雪水，最是清澈甘甜，而她们院子里的那棵桂树是棵福桂，她有灵性，懂报恩，要用最好的水来浇灌。
02.
那天夜里，云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这倒不是因为山林里那些夜行者的开始啼叫，而是她满脑子都在想明天的纸鸢节。
纸鸢节是云深巷的一个传统。每年三月，春回大地之时，云深巷里满十岁的孩子们就拿着自制的纸鸢在村中空地上一决高下。云朵是去年秋天满十岁的，对此她已经期盼了好久。十岁生日一过，她就缠着阿婆为她做一只纸鸢。
阿婆砍了院外竹林里的一根毛竹，取了几节磨成光滑的小蔑棍。她本想用四根小蔑棍箍一个菱形，在上面糊上宣纸，宣纸上可以作画，燕子或者蝴蝶的图案都可以，最后在菱形的底端拖一根小尾巴出来以保持纸鸢的平衡。
听到这个主意后，云朵不满意地嘟起了嘴巴，她可不要一个菱形的燕子，她要的是燕子形状的纸鸢！好在阿婆手巧，毛竹又韧性十足，她把头和翅膀处的小蔑棍弯成椭圆形，一搭一压，用细绳扎紧，再加上两片三角形的剪刀尾，飞燕的形象立刻呈现在眼前。
阿婆把骨架搭好，再糊上宣纸。在宣纸上作画就是云朵的任务了。云朵丝毫不敢怠慢，用铅笔反复描摹眼睛、羽翅和尾巴上的花纹。她听取了阿婆建议，在两扇翅膀和剪刀尾上绘上了桂叶桂花的图案。到了上色的时候却又犯了难，墨汁是有了，可其它颜色怎么办呢？这也难不倒阿婆。阿婆精通各类草药，天然染料更是不在话下。
阿婆把新采摘的艾草煮软，用纱布裹着，一点点挤出汁来，墨绿色就有了。其它颜色也差不多，金黄色是由姜黄粉调制的，玫红色则是靠茜草汁实现的。当阿婆端着那只彩色的调色盘来到云朵身边时，云朵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呀，她觉得自己变回了那朵兔子云，腿一蹬，就能跳到蓝天里。
一想到这里，云朵骨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饭厅里，她的那只纸鸢正安静地躺在桌上，等待她明日的召唤。她一手轻轻提起绳扣，另一手伸平在空中，脚尖点地，小步走着，她想象着自己就是那只燕子，借东风扶摇直上。直到咚的一声，胳膊磕在了门框上，她这才吐着舌头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03.
第二天清早，连饭都顾不上吃，云朵就跑到了村中空地。空地上还一个人都没有。云朵闲不住，研究下地形，又判断下风向，拉着纸鸢小跑了几圈，这才挑了空地的一角，满意地坐下来。
云朵把心爱的纸鸢平放在地上，反复打量着。本来她对桂花的图案有疑义，心想着阿婆不要牡丹，也不要荷花，准是又偏袒起院里那棵不开花的老桂树了。现在她又觉得好看，翅膀和尾巴上，墨绿色的叶片里藏着一簇簇金色的花朵，再加上燕子眼睛周围晕染出来的由深及浅的渐变红，真是美极了。她忍不住伏在燕子身边，悄声说，我的飞燕，一会儿你一定要展翅高飞呀！
没过多久，银川来了，知何也来了。两人和云朵同岁，也是第一次参加纸鸢节。他们今天没牵牛，而是一人提着一只风筝。
银川带的是一尾红色金鱼，那夸张的大眼泡凸在外面，红鼓鼓的，瞳孔的地方点了一抹黑，立刻就具有了人的神色，纸鸢的翅膀和尾巴成了鱼的腹鳍和尾鳍，也是妙思。银川是带着它跑过来的，天空成了一眼清泉，它分明是游进来的！
知何的纸鸢更是了得，那是一只雄鹰！全身只有黑灰白三色，但眼睛和喙的地方画得十分逼真，尽显鹰的凶狠和锐利。云朵想着它腾飞空中的场景，怕是田间地头的老鼠见了都要惧它几分！
借东风，放纸鸢啦！只听何伯一声令下，空地上的孩子们忙碌了起来。
云朵逆着风，拽着飞燕小步奔跑。她手中的棉线一拉一收，心里不断默念着，我的飞燕，快高飞吧。飞燕像是听懂了云朵的心思，迎风而上，稳稳地飞在空中。
不一会儿，天空中就热闹了起来。银川的金鱼游了过来，知何的雄鹰也在虎视眈眈地俯瞰众人，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花鸟虫鱼。云朵握紧了手中的线轱辘，稍微收一点线，再多放一点线，飞燕又稳稳地往高处挪了位，比其它风筝高了半个头。
东风刮得烈，云朵明显感觉那根连接着她和飞燕的棉线越绷越紧。也许是个机会！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天空，握着线轱辘的手掌也开始出汗。就是现在了！她的右手完全松开，借着风力，线轱辘变成了水轮，自己啪嗒啪嗒地转了起来。她的飞燕扶摇直上，遥遥盘踞在天空的高点。
哎呀，糟糕！竟然忘记把棉线的头扣死在线轱辘上了！云朵眼见着那根白棉线像蛇一样在面前一闪而过，等她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的燕子失了控制，在空中左右打摆。云朵扔了手中的线轱辘，拔腿就追。她跑过小巷，穿过市集，淌过清水河的浅滩，顾不上鞋子袜子都湿了，还在一个劲地跑。可风像在和她作对那般，直把燕子往白云山上吹。眼看着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云朵只好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天。
正当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棉线勾在了什么地方，即将飞入大山的燕子突然顿了一下，紧接着朝着云朵的方向飘来。它在天上打了几个转，竟一头栽到云朵家院子里的那棵千年桂树上了。
燕子卡在桂树的树梢上，云朵在树下跃跃欲试。她先爬到院墙上，再双手顺势抱住桂树粗大的躯干，双脚蹬在枝桠上，从一根低点的树枝转到另一根高点的树枝，就这样一点点地往上爬。
就差一点点了！云朵的指尖已经碰到飞燕的尾巴了，她下意识地一跳。哦，抓住了！她兴奋地想。不过一秒钟的时间，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糟了，那根原本支撑云朵的枝桠被踩断了！
云朵感觉自己在坠落，惊慌之下，她不断伸手去抓身边的树枝，可什么都抓不住！她已经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就在即将触地的那一刻，突然有股上升的气流把她往上推，她低头一看，自己竟是悬浮在了空中，离地面也就一尺的高度。她轻巧地一跳，就落回了地面。
云朵抿着嘴巴，乌黑的眼睛滴溜直转，她迟疑地打量着面前这棵老桂树。阿婆就是在这时候进了院门，她看到云朵拿着纸鸢站在桂树下，松了口气，便唤她回屋。云朵应了她，可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她抚摸着老桂树干枯的树干，悄悄地说，谢谢你啊。
这是第一次，云朵信了阿婆的话，这棵桂树有灵性。
04.
纸鸢节后的第二天，阿婆一早就背着竹筐要去白云山里采草药。云朵是知道的，她每次也都跟着一起去。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头晕目眩，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阿婆坐在云朵的床边，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火烧火燎的，原来是发烧了，大概是昨日受了寒又受了惊。阿婆帮她把被子掖掖好，又赶忙去草药室里取来几味中药，熬上。待熬好了，倒进小碗里，嘱咐云朵喝了，她这才动身前往白云山。
说起阿婆的这间草药室，云朵总是啧啧称奇。白云山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植物，什么板蓝根，山茱萸，婆婆针，到了阿婆手里竟然能产生神奇的功效。阿婆去山里采摘，回来后该晒干的晒干，该去核的去核，叶归叶，果归果，根归根，分门别类地在草药室里储藏妥当。不光是自己家里，就是邻里之间有了需要，阿婆也都慷慨解囊。
云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床被子压得她浑身汗津津的，不过烧退了，头也不晕了，她只觉得胃在咕噜咕噜地叫唤着，一天没吃东西，是饿了。
云朵大声叫着阿婆，没人答应，她披着衣服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也没见着阿婆，这下子她可是慌了神。云朵连袜子都没穿，就趿拉着鞋，往门外跑。出了门，外面已是漆黑一团，除了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辰和村落里星星点点的烛光，什么都看不见。云朵知道白云山就在左手边，可怎么去，又去哪里，一想到这些，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远处有脚步声和摇曳的烛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云朵抬起朦胧的泪眼，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那只小毛驴背上扛着的人，那是阿婆啊！她顾不上满脸的眼泪鼻涕，赶忙跑了过去。
阿婆是采草药的时候不慎从坡上滑倒的，右脚卡在石缝里，无法动弹。幸好遇到了在山中砍柴的农人，她这才得救。千恩万谢之后，云朵把阿婆扶进了家门。
阿婆侧卧在床上，满怀歉意地握着云朵的手，说道，“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害你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吧。”云朵眼圈红红的，嘴巴抿着，嗯嗯呀呀的，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见她这副模样，阿婆又拍拍她的手，“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一想到阿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空着肚子又怎么睡得着呢。云朵赶忙去厨房熬点米粥。她学着阿婆的样子，水缸里舀几勺水，米袋里摸几把米，柴火烧上，再用木板鼓上风。眼见着米粒吸饱了水，变得粘稠起来。云朵试了试，熟了，就给阿婆端去。看阿婆吃下，她的心思才稍微安定了些许。
05.
一晚上都没睡踏实，破晓时分，云朵已经起来了。她轻轻推开阿婆的房门，阿婆还在睡着，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呼吸均匀，仿佛在一个甜美的梦里。云朵退了出去，心想，大概阿婆累坏了，那就让她多睡会吧。
云朵搬了张小板凳，在阿婆窗前坐下，她有点恍惚，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银川和知何有好几次在墙外探头探脑的，想来找她放风筝，再一决高下，她都拒绝了。
太阳从东边露出头，缓慢往高空攀爬。当云朵看到自己那短小的影子时，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晌午了。可阿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她又紧张地往里屋跑去。
阿婆醒了，脸色却失了先前的红润，变得有些苍白。她舔了舔脱皮的嘴唇，指着杯子，想要喝口水。云朵这才想起，昨夜熬粥的时候，水缸已经见底了。她转身就跑，急切地说，“阿婆稍等，我马上就回来！”
云朵拎起木桶，匆匆往清水河边跑。刚出院门时，又想起院里那棵桂花树，今天也一天没喝上水。她又往回跑，拿了第二只木桶，一手一只，歪歪扭扭地出去。
水桶是装满了，可根本拎不动。云朵铆足了劲儿，双手把水桶提在身前，可她的步伐不稳，水桶摇摇晃晃地泛着小波澜，水又荡了出去。云朵急得直跺脚。幸好银川和知何来浅滩上牵牛回家，他们俩想了个主意，用木板车把云朵和她的水桶护送回了家。
云朵先把水给阿婆送去，又把剩下的半桶哼哧哼哧地搬到老桂树面前。她一边一瓢瓢地把水浇在树根上，一边自言自语，桂树桂树，你让我阿婆快点好起来吧，她摔到脚了，连走路都很难，一定也很痛，她总说你有灵性，那请让她快点好起来吧。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吧嗒一声，恰好滴在水桶里，在那纯净的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门吱嘎一声响了，是阿婆从里面出来了，她光着右脚，只用脚跟点地，一瘸一拐地朝云朵走来。她接过云朵手上的水瓢，也给老桂树浇起水来。云朵看着阿婆的右脚踝，上面虽然敷着草叶，不过依旧红肿得厉害，怕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
最后一瓢水浇下去时，夕阳正好从西边的云彩里探出脑袋。云朵望着远处金红的天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转过身去，她身后那棵桂树竟一下子焕发出勃勃生机，她看见枯萎的枝桠上长出墨绿色的叶，开出金黄色的花，一时间，花团锦簇，花香四溢。哦，天呐，就像她出生那天一样。
云朵下意识地看了看阿婆的脚踝。草叶已经脱落了，红肿消失不见了！甚至看不出任何伤痕！她吃惊地望向阿婆的眼睛，回应她的是温柔的笑意。阿婆的眼睛会说话，说的就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这是棵福桂，有灵性，懂报恩。
云朵往阿婆身边靠了靠，祖孙俩人就这样在树下站着，夕阳的光照在她们的身上、脸上，还有身后的桂树上，一切都熠熠生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