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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奇迹的世界,人们最简单的个性被抹杀了,而且人被压缩成为预定行为的抽象集合体。今天问题已经不再是自我的部分丧失,是全部丧失,荡然无存。”
1960年卡尔维诺的这句话,在今天更为适用无过。无论是被诟病的元宇宙还是最近非常火的chatgpt,科技的崛起给现代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捷,但同时人的生命也将变得更无隐私和个性而言。
人们千篇一律,就像被编定了一个程序,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每天忙来忙去,过着和大多数一样的生活。甚至不惜透支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去换取工作以外的幸福,期待未来的“自由”。
用存在主义哲学家的话说,这是一种“沉沦”,人们沉沦在世俗里,过着“常人”的生活。
而《树上的男爵》的主人公,12岁的男孩柯西莫,他勇于追求自我,拒绝世俗生活,选择一辈子生活在树上,即便付出一系列“代价”,始终坚守自我。
一、“绝不下树!”,一句话就是一辈子
故事的背景是18世纪中后期至19世纪初期,意大利的一个资产阶级家庭。
父亲思想迂腐,对孩子管教苛刻,一心考虑继承权和家族利益;“女将军”母亲一直活在过去,一心幻想军队和打仗;姐姐经受过“感情打击”后,情绪恶劣,总是烹饪古怪的食物;8岁的“我”和12岁的哥哥柯西莫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叛逆、顶撞大人;家里还有冷漠的神父、虚伪的叔叔。
这个家庭尽管内部矛盾丛生,但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家庭“秩序”。
直到有一天,柯西莫决定离开家庭,他爬到树上,不再过常人的生活。
事情要从“蜗牛餐”说起:姐姐经常做一些难以料想的、古怪的食物,这次她要用蜗牛烹饪食物。“出于一种对可怜小动物的同情还是对煮熟的蜗牛的味道的厌恶,也是对一切事和一切人的反抗”,“我”和哥哥柯西莫果断采取行动,连夜放走了木桶里的蜗牛。后果是被父亲用鞭子抽打并被关了三天禁闭。
但被“释放”出来后,仍然要面对“让人恶心”的蜗牛餐,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柯西莫终于忍无可忍,他断然拒绝并爬到树上,一句“绝不下树”,开始了一辈子的树上生活。
虽然顶撞大人是所有小孩子的脾性,但柯西莫的执拗中却“蕴藏着更深厚的东西”。大家本以为他“上树”只是发发脾气,却想不到他从此再也没有下来过。
二、卡尔维诺作品与存在主义
卡尔维诺是意大利著名作家。他的父亲是园艺师,母亲是植物学家,在家庭的影响下,他的作品总是充满着童真的乐趣。他空灵的语言和奇幻的想象征服了王小波、舒童等在内的中国当代著名作家。
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由《不存在的骑士》(1959年)、《分成两半的子爵》(1952年)和《树上的男爵》(1957年)组成,这三个故事分别代表个人通往自由的三个阶段。而《树上的男爵》代表着最后一个阶段,它代表了卡尔维诺对于人生的看法。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存在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流派由法国产生,在西方国家盛行开来,在四十年代后期到50年代,达到了高潮,对各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代表人物是法国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文学家萨特。
“存在主义以人为中心、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由。人是在无意义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意义,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础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从而拥有意义。”
《树上的男爵》弥漫着存在主义气息。讲的是一个拒绝陷身于“自我困境”的人,从个人体验出发去追求自我,通过艰苦磨砺而充分完成自我的过程。
三、《树上的男爵》与存在主义的几组关键词
我结合学习过的中国人大刘炜老师的“存在主义哲学”课,根据存在主义的几个关键词来了解《树上的男爵》中的哲学意义。(手里拿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是钉子,尽管锤子还没有拿稳。)
1、沉沦/自欺
用存在主义哲学家的话来,我们每天“沉沦”在“常人”的生活中,也就是过着和别人差不多的生活。
在生活中,我们扮演着各种角色,并倾向于按照别人对我们的印象来塑造自我,也习惯于从别人对我们的接受程度来判断自我价值。女儿、妻子、儿子、丈夫、长辈、学者……我们总会依据别人的期待在不同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
柯西莫的家庭中,每个家庭成员也都扮演各自的角色,过着“自欺”的生活。当然这种“自欺”不是骗人或撒谎,而是“为他人存在”及“把自己之前过去的经历当作一种决定性的,来延续现在和未来的一种状态”。
父亲整日操心家族利益,制定严苛的家庭规矩,吃火鸡的时候还要用宫廷的规矩切割和剔骨,不能发出声响,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得到一丝宽容,一旦犯错,就要施以严厉的惩罚。
母亲整天活在过去,一直脱离不了自己的“女将军”身份,虽然她之前随父出征时却是整日坐在沙发里,她连刺绣都是绣“大炮”和“坦克”,过着自欺的生活。
上树前的柯西莫也不例外,才12岁的年纪,就要为别人的要求生活,遵守着各种规则,不能滑楼梯,“上桌”吃饭要打扮好:脸上扑粉、戴三角帽、穿燕尾服……总而言之,努力活成别人眼中应该的样子。
冷漠的神父、虚伪的叔叔都一样,都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扮演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角色。
尽管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都不会轻易打破规则。
2、死亡/虚无
存在主义认为,人们都过着沉沦和自欺的生活,平时可能浑然不知。也许在受到某些启发后,会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生活并不理想,不是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这念头往往也只是一闪而过,大多数人都会面对现实,继续随波逐流。
也许在另外一个时刻,当自己的生活遭受重大变故时,例如亲人故去、身患重疾、破产、离婚等,你会意识到生命和世事的无常,生活缺乏真正的意义,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虚无”中。
人们会意识到,面对不确定性的未来,死亡才是人生唯一的确定性。
很显然,每天都要重复着一样的流程,遵守众多的规则,一次次地闯祸、一次次地受罚,柯西莫对眼前的生活感到并不理想,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是继续“随波逐流”还是有所改变呢?
3、焦虑/绝望
面对“压抑”和焦虑,人们有着不一样的态度。有的会通过读书、锻炼、接受心理咨询,做冥想、正念来疗愈;有的可能变得更加沉沦,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过完余生;还有的抵抗不住而选择自杀。
“当意识到死亡和虚无后,不舒服的感觉和强烈的情绪随着而来,可能是焦虑、恐惧,也可能是感到恶心和荒谬。这种弥漫性的情绪在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让人寝食难安。”
严苛的家庭规矩让柯西莫感到“压抑”,直到产生绝望。“蜗牛餐”彻底让他无法忍受,他感到恶心,他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他要去树上,不再和“家庭”一起,再也不要遵守这些“规则”。
4、本真/选择
这种压抑和焦虑也有可能迫使你重新思考,对人生重新排序,找到优先级。
人的一生什么最重要,是事业?是家庭?是旅行?还是友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选择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是自己“本真”的选择。
“本真就是认识自己、成为自己。本真就是不带着遗憾地生活,它不能一劳永逸,而是持续做出决定的过程。”
但是真正的自己怎么找到?刘炜老师说,可以参考加缪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在世,永远不该演戏作假!”。
在现实生活中,这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那么本真的生活就意味着尽量不要,至少尽量少的演戏作假。”刘炜老师这么说。
柯西莫一直按照家庭规矩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连吃个饭也要打扮自己,不管姐姐做的饭多么难吃和恶心,都不能拒绝。这显然不是他想过的生活。
继承爵位、维系家族的权利和责任,活得像父亲一样……,面对现实环境中的种种不如意,和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未来,柯西莫毅然选择离开家庭,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存在主义之父”克尔凯郭尔心中的真理是,“面对人生的每一个境遇,要忠于自己的内心,勇敢地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人生是一段时间”,是按部就班地生活,还是像柯西莫一样追求“本真”的自我,这就是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
5、自由/责任
存在主义认为,面对生活,人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只要他为这个选择负起责任。
选择自由,就要承担责任,柯西莫选择了“自由”,就要为选择的结果负责。
选择在树上生活,就意味着没有温暖的房间、家人的陪伴,没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馨生活,无论寒冬酷暑都是一个人度过。
但对于一个内心笃定的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柯西莫理解别人的价值、尊重别人的选择,也从来都没有忽略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自始至终地保持自我。
面对久别重逢的挚爱“薇莪拉”,尽管他非常爱她,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但是他理解、尊重薇莪拉的选择,眼看着她骑着白马飞驰而去,宁可失去也不独占她;他“充满力量地保持自我”,宁愿忍受失去爱情的痛苦……
在生命的尽头,树梢上的奄奄一息的柯西莫,仍然拒绝下树,他抓住了一根在空中飘浮的热气球的绳索,任其带着自己肆意飘摇,直到最后一刻……
一辈子生活在树上的柯西莫,他选择了自由,也为自由付出了代价。但他毫不后悔,并为实现了自我而感到骄傲。
四、 个人的自由与集体的关系
著名的存在主义作家波伏娃在她的著作《模糊的道德》中说:“人只有在他人的存在中才能找到自身存在的理由。”
这个观点也深深地影响了包括萨特在内的存在主义哲学家。
一个人不能脱离了集体去行使自己的“自由”。
柯西莫选择去追求自我,选择脱离世俗生活,但却从未真正脱离家庭和社会,甚至,“他越是坚决地躲进他的树枝里,越是感觉到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的必要。”
他懂得集体会使人强大,能突出每个人的长处,人只有在集体中才能收获不一样的幸福。
同时,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道德”,即行使自己的自由也要尊重他人的自由。
除了在树上读书、恋爱、写作,忙自己的事外,柯西莫还经常帮助别人,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组建森林消防队,甚至“浑然不觉地谈起建立一个公正、自由、平等的世界共和国的蓝图”。
柯西莫不是悲观的厌世者,也不是消极的逃避者,而是一个积极的存在主义者。他主动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为之承担责任,活出了“本真”的自我。
近几年来,百年不遇的疫情打破了人类的生活秩序,而快速迭代的人工智能又让人们措手不及,“不确定性”成了这个时代的代名词。
“时代朝更好的方向走去。问题是在于寻找个人良知与历史进程之间的正确关系。”
在这个“不确定”的现实环境下,怎样找到实现自我完整的合理方式?在距《树上的男爵》出版60年后,这仍然是一个引人深思的严肃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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