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2100 年一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悦中，而我还留守在太空站。
望着那颗蓝色星球上北半球的一角，我的眼睛不觉湿润。即使身处外太空，离我的祖国那样遥远，我的心脏仍然与祖国紧紧相连。
“杨哥！该出任务了！”小杨在身后叫我。我克服着引力，艰难转身。小杨显得很兴奋，拉着我想要一块去换航空服。
“杨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任务呢！走在外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外太空真的存在外星人吗？”
“你小子科幻小说看太多了吧？”我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哎呦！杨哥！你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吧！哎哎！老实说！当年我就是看科幻小说看得太上头了才决定当宇航员的！”
“待会儿小心一点，现实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知道啦！杨哥！”
我朝他笑笑，在他身上，我找到了当年的模样。热血，冲动，一往无前。
换好衣服后，我们开舱踏在外星地面上。小杨这会就不能只用兴奋来形容了。他东挥一下手，西跑一圈步，整个人简直就是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小杨！注意一点，不要兴奋过头了！”
“知道啦！杨哥！呜呼～！”
眼看他就要激动得忘乎所以，我赶紧走快两步，追上他，提醒他我们还没做任务。小杨在笨重的宇航服里朝我笑笑，少年气的笑声通过通讯器传过来：“嘿嘿，不好意思，杨哥。”
“你小子……算了，做任务要紧。我俩分头，你去那边采样，有事情记得叫我，我就在这附近。”
“得嘞！杨哥！”
我独自走在月球表面，太阳发出的光照射在我身上。我转过头去，猛然看见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它散发着耀眼的红光，那样夺目，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噬殆尽。我这时才想起小杨，在月球上看见日出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嚷嚷呢？不应该啊，这太不像他的性格了！
我拨动通迅器，焦急地询问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小杨没有回应我，我于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慌张。
“小杨！小杨！在不在？小杨，听到回个话！”
通讯器那边传来嘈杂的电流声，似乎是小杨按下通讯器想要给我回复。然而终究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心下一惊，突然想起小杨临走说的话——外太空有外星人吗？我暗叫不好，同时想起了那个流传在全体宇航员内部的传闻。我不敢再往下想，沿着连接装置往回走，再顺着小杨的连接绳一直走。最终，我看到的那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小杨躺在一群怪物中间，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是在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我让自己镇定下来，生疏地抽出光剑，冲上前准备与那群怪物决一死战。怪物们发现我了，为首的怪物朝我扯出轻蔑的笑，下一秒便消失不见了。我顾不上思考他们去了哪里，松开光剑，急忙扑上前抱住小杨，用力按住他血流不止的腹部。光剑失去重力，徐徐飘上半空。小杨盯着它，一言不发。他的血一直流，几乎要浸湿我的宇航服。
“小杨，撑住！我这就带你回去！”
小杨朝我摇摇头，“不，杨哥，你自己回去吧……我太重了……对你来说是个负担……”
我不管他说的话，执意要将他放到背上。他明明没有力气了，却还是挣扎着脱离我。
“不……杨哥……你自己走吧……”
我没法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牺牲，又尝试着把他背到背上。他又一次挣脱我，看着越飘越远的光剑，他说：“原来光剑是在这时候用的，真帅……可惜我用不到了……杨哥，答应我……不要把你刚才看见的东西说出去……他们会……进攻地球……”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你还这么年轻！净说这些丧气话！”
我吼了他几句，小杨没再开口说话，而是任由我把他拉到背上，一步一步顺着连接绳往基地走。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我时常要格外注意脚下，同时拉紧小杨，不让他从我背上滑下去。
我们安静了好半天，寂静的星球上，只有我落下沉重的脚步声。小杨是第一次出任务，他不想以失败告终。他轻声说道：“杨哥……我想让你……把我放下来……去……采点样……”
我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于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生命。尽管他的呼吸几近于无，尽管他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我还是要去赌一赌那个可能。万一呢？这可是我的战友，我朝夕相伴了好几年的家人。我开始暗自悔恨为什么不是自己走到这边，为什么那个怪物遇到的不是我。
小杨还年轻，他才二十五岁。而我已经三十六岁，走过了人生的大半程。我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早已没了家人，活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可小杨不同，他没有谈过恋爱，他有爱他的父母。我真是悔啊，我真想那怪物杀死的是我。
“杨……哥……去做……任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任务！你都快死了！别再说话了！”
我吼完他，胸腔还鼓鼓的，像是有气马上要迸发出来。小杨没听我的话，他推开我，面朝天瘫倒在地上。
“杨哥……我求求你，去做任务吧……”
我看着他悲哀又饱含渴求的眼眸，终于不忍心地点点头。
“好……”小杨笑了一下。
我则找出采样袋，以最快的速度采了一批样本放进储蓄箱里。小杨在不远处看着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
我采好样，飞奔回他身旁。
“小杨，你看！我完成任务了！”
“好……杨哥……它们刚才想夺走……我胸口的……能源装置，我知道的……我不能把它……给它们。我保护住它了……你说……我是英雄吗？”
小杨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量般说出这段话，临死前他朝我最后微笑了一下，随后缓缓闭上他那双火烧般的眼眸。
“你是的！小杨！你是！你是……”
我想要救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把他抱进怀里，紧紧抱住。但是没用，我的体温温暖不了他，他很快便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我放开他，让他的脸正对太阳，妄图让太阳灼热的温度温暖他的身躯。我看着他的脸一点点白下去。突然想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荒凉月球上，转瞬间失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我自然不会将他死于外星人剑下的事说出口，毕竟说了也没人相信。小杨啊，这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这个即使是在下雨天进行越野训练也会笑着大声唱歌的少年，这个将我视为长兄的，我的好战友……现在却只能躺在冰凉的岩石上。我解开他的连接装置，让他的身体浮上半空。
他先前说过，死后想要葬身于宇宙。小杨啊，就让你的身躯安葬于银河，让星宿守护你的灵魂，让你永远漂游在你所热爱的宇宙。
我看着他，从一个人变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我转身，朝空间站走去，怀里抱着他的连接绳。在我身后，太阳还是照常升起，世界并没有因为小杨的死而发生什么改变。
今天，是除夕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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