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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1976年的冬天特别冷,刺骨的冷,滴水成冰,冰封了空气,冰封了人们的脚步,虽然时间是一天中最光亮的正午,但,富家凹的村道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影,野狗也无,只有条条蜿蜒向上的炊烟告诉人们,这片被冻僵了的土地上还生活着子民。
吱扭……吱扭……老牛推车般沉重的声音响了好几秒,一扇木门才被缓缓地推开,接着从门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中年人,标准的东北大汉模样,身穿土黄色的棉衣棉裤,头上戴着一顶大毡帽,鼻头通红,他的身后是个姑娘,身材不矮,也穿得鼓鼓的,头上围着块红艳艳的围巾,在这个寂寥的冬日红得像火。两个人出了门,不约而同地左右看了看,又对视了一眼,默声默契地向村东头走去。
雁儿,这么冷的天……年长者深吸了口气,看着姑娘开口了,话还没说完,年轻姑娘开始撒娇,爸,就是因为天这么冷,没有人,才能放开手脚呀。年长者听了,伸出戴着棉手套的手摸了摸姑娘的头,一脸宠溺。年长者是姑娘雁儿的爸爸,叫黑革命,很有年代烙印的名字,雁儿全名黑大雁。父女俩的目的地是村东头那条已经结冰了的河。整整一个冬天,被封在家里,好久没有碰荤腥了,雁儿实在太馋了,缠着爸爸去砸鱼。
眼看转个弯就是目的地了,父女俩的脚步一下子轻快了。救……救命呀……忽然传来呼救声,父女俩一愣,须臾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转过山脚,只见河中央有个黑点,呼救声是从那传来的。父女俩赶紧在双脚套上木板向声源走去。虽然立冬好久了,河面结冰也好久了,还是不能大意,谁知道看不见的冰下是什么情况,富家凹的人冬天在河面上行走,脚下肯定踩块大木板,以减轻压强。
父女俩近前了才看清楚是一名男子在破了的冰窟窿里伸着手左摇右晃地呼救,眼看着要下沉。他俩见状迅速放倒身体,趴在冰窟窿边,摸索着慢慢地探向青年,父女俩一人抓住青年的一只手,慢慢向上拉,因为青年的乱动,父女俩一次一次拉上来点又沉下去点,周围冰上的裂痕有蔓延的趋势……青年终于拉上来了,移动到了安全地方,才发现只见青年嘴唇发紫,已经被冻得失去了大部分知觉,看穿着是一名知青。离富家凹五里地的山疙瘩镇有个知青点。父女俩也不砸鱼了,抹掉头上的汗水,拖着知青回家了。
傍晚如约而至,夕阳已经收敛了微弱的光线,青年才幽幽醒来。他睁开眼睛左右看着,迷瞪了一会,才沙哑着声音感谢。黑大妈摆手让青年不要多说话,唤黑大雁端来热在火炉上的吃食让青年垫垫饥。吃食很简单就是红薯稀饭,就是这简单的吃食,黑大雁一家子都不敢放开肚子吃,一天只能吃一次。青年又感谢了一声,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显然饿极了。
吃罢饭,青年告诉大家说,他叫洪嵘,山疙瘩镇的下乡知青,家在北京,自从入冬就没闻肉香了,嘴里太寡淡了,想砸条鱼过过瘾,谁知后来就出事了。洪嵘说着,黑大雁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瞄着洪嵘,心想,怎么有这么动听的声音?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眉毛像画过一样,粗粗的弯弯的,眼睛里面有星星,脸白得赛过姑娘,那副眼镜看起来也带劲……洪嵘说着,也看着黑大雁,心想,来的时间也不少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自己竟然不知道……
从此以后,洪嵘常常到家里来,找黑革命讨教种地技巧,找黑大妈请教缝衣方法,找黑大雁说说话,不时还送黑大雁礼物,有时候是一条粉色的毛巾,有时候是一块香皂……都是东北不常见到的,黑大雁和洪嵘,两个人越走越近。看着女儿的态度,黑革命和黑大妈也不阻拦,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模样是方圆几里数得上的,家里条件在村里也算殷实的,洪嵘虽然是知青,自家女儿也搭对得上,况且,村里已经有知青娶了村里姑娘落了户,日子过得还不错,如果洪嵘能跟雁儿结婚,扎根下来,那也是一件美事……
外面的世界快速更迭着,富家凹的日子与以往一样,普通而平淡,好像被时光抛弃了。一天夜里,洪嵘和黑革命在左厢房谈了大半夜的话,第二天,他回家探亲去了。不久的又一个黑夜,洪嵘回来了,他还带来一大包东西,打开一看,都是东北不容易拿到的日用品。这么多东西,怎么用得完?黑大雁惊奇地问。洪嵘看了黑革命一眼回答,不是自己用的,是往出卖的。卖?卖谁?洪嵘又看了黑革命一眼回答,河那边。河那边?黑大雁声音陡然拔高又快速压下去,你们怎么……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投机倒把,抓住会坐牢的,会被杀头的!黑大雁急得红了脸。已经联系好了,我们都不说,谁会知道,等攒下足够我们俩结婚的钱就不做了……
说到结婚,黑大雁就不啃声了。她的小姐妹绒绒比她小一岁已经结婚半年了,丈夫也是一名知青,听说家里条件不错,结婚时的样子羡煞了她的眼。河对面就是苏联,中国的日用品在那边一直很畅销,也有人一直偷偷摸摸倒卖。就这样,洪嵘一个月回家一次,回来都带着一大包东西。黑大雁看在眼里,担心着,高兴着,心慌着……
转眼又是一个冬季,天还是那么冷,但知青点的温度却特别高,灯一夜一夜不熄,人声沸腾,因为知青返乡政策下来了,不远的明天将会有知青离开这块穷土地,回到生育自己的繁华大都市。
洪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慢慢不见了,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天深夜,夜特别黑,天空仿佛是用墨汁刷了一遍的锅倒扣着,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有说不出的压抑,黑大雁望着山疙瘩镇的方向出神了好久,黑革命和黑大妈暗暗叹着气。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凉,黑大雁一家默默地准备睡觉,忽然,从屋外涌进来来一群人,二话不说抓住黑革命就要带走。黑大妈慌了神一直拽着黑革命的衣服,一句话都说不出,黑大雁急忙上前问原因。来人粗声粗气地说,有人举报黑革命与苏联勾结,倒卖我方日用品。
黑大雁连夜去找洪嵘,洪嵘避着不见。
不久,黑革命因为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辩解,被枪毙。黑大妈和黑大雁都病倒了。在炕上躺了半个月的黑大雁再次去找洪嵘,她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被告知,洪嵘因为举报有功,第一批回了城。
黑大妈在黑革命去世后,一病不起,在第二个年头去另一个世界陪伴黑革命去了。黑大雁在父母的坟头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踏上寻找洪嵘的道路,有些事她还是不相信,还是想问个明白,曾经对自己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害爸爸?地址是黑大雁恳请小姐妹绒绒的丈夫,那名留下来的知青寻来的。
三天两夜后,黑大雁站在了山河锅炉厂的大门口。一阵铃声过后,工人们鱼贯而出。洪嵘也出来了,看见黑大雁,好像不惊讶,问了声,一个人来的?还没吃饭吧?走,先去吃饭。好像他们从没分开过。他把黑大雁带到离厂子有些距离的小饭馆吃了饭,然后在隔壁登记了一间房子说,你先休息,我晚上过来。
晚上过来的洪嵘没让黑大雁开口,就把她压倒在床上。等黑大雁醒来,已经半夜,洪嵘不见了。这时,有警察过来检查,把她带到警察局。原因是,有人举报那个小旅馆有人进行不正当生意,其实,那个小旅馆是个灰色旅馆,周围人都知道,一般正常住宿的人都不会选择。还好,旅馆老板作证黑大雁是纯住宿,她才免了牢狱之灾。黑大雁再去山河锅炉厂,再也没找到洪嵘,无奈之下回了家乡。
回到家乡的黑大雁,日子过得混混沌沌,一周当一天过,一天当一周过,当邻居大娘拉着她的手问,雁儿,你是不是怀孕了?她才发现自己好几个月都没来例假了,肚子都开始鼓起来。四个月后,黑大雁肚子疼进了医院,生出一个孩子后,肚子还疼,她晕了过去。当她醒来,医生说生了,男孩。另一个是男生吗?黑大雁问。什么另一个,你就生了一个。我能感觉到,是两个。就一个……
从此以后,黑大雁开始和自己的儿子黑白相依为命。为了黑白,她给人补过衣服,拾过煤核……黑白四岁时,得了慢性白血病,看着天价医药费,黑大雁急红了眼。有人建议黑大雁去做特殊生意,只有那样才能来钱快,才能救孩子的命 。黑大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天一夜,开始做特殊生意。谁知,五年后,儿子黑白还是离她远去了。一夜之间,黑大雁老了许多。
儿子走了,黑大雁用这些年的积蓄回到家乡开了个小店。黑大雁的小店货品质量优良,价格实惠,在方圆十里很快出了名,乡亲们常常舍近求远来黑大雁的店。两年以后,有位南方商人主动找上门,想跟黑大雁合作,他在南方找货源发货,黑大雁在当地销售。两人最终达成合作,生意蒸蒸日上。南方商人叫高健。黑大雁的店越来越大,货品越来越多,成了总经销店,工人都雇了十多个。
在黑大雁四十岁这一年,南方商人高健出外寻觅新的货品时,出了车祸不幸去世了。黑大雁前去奔丧。看着高健的儿子,黑大雁有说不出的亲切。当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时,黑大雁明白了,照片上的男孩当时只有几岁,跟他死去的儿子黑白一模一样。高健的妻子谢小敏在伤心之余告诉黑大雁,儿子是托亲戚从东北抱养的。
谢小敏还说,高健出事很蹊跷,城里另一个生意人洪嵘想跟高健合作做生意,高健认为该人做生意不厚道拒绝了,不久就出了车祸……洪嵘?黑大雁愣住了。她思考了良久后,对谢小敏说,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也没了成家的心思,咱们俩以后就是一家人,一起养大你儿子高毅,一起做生意。谢小敏同意了。
高毅长大后学的是商科,还出国留学了,留学回来的高毅不但仪表堂堂,能力也不凡。他知道妈妈和阿姨(黑大雁)养活自己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能拒绝各种享受,一心一意搞好自家生意。有了高毅的加入,黑大雁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涉及的面逐渐多了,在黑大雁的建议下,开始涉足房地产,几年下来,高毅组建的正义建筑与洪嵘的大德房地产成了掎角之势。
年龄越来越大的洪嵘有了同黑大雁握手言和的态度,他建议两家公司共同承建他刚投标中了的城中村改扩建工程,黑大雁也接受了了,高毅不明白,阿姨一直比较抗拒洪嵘,为啥这次答应合作?黑大雁把高毅父亲去世的事说了一遍,年轻人就比较激动,发誓一定要给父亲高健报仇。改扩建工程中,高毅公司负责建材采购,洪嵘公司负责修建。当工程质量过了三分之二时,高毅提出退出,理由是自家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怕影响连累洪嵘房地产。洪嵘再三挽留,高毅去意很坚定。
城中村改扩建工程竣工后不久,迎来了梅雨天气,下雨下了二十多天,新建的楼群里有一幢倒塌,不幸压死了来看房的人,洪嵘入了狱。洪嵘公司的法务开始起诉高毅。
黑大雁去探监,带去了自己已去世儿子黑白的照片和高毅小时候的照片,并且给洪嵘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洪嵘先是惊讶,接着流泪,夜里脑溢血去世。人们在他去世的床边看见一封认罪文书。
后来,有一个衣服品牌很火爆,名字叫小黑马,据说是洪嵘去世前不久,力排众议坚决跨行业创立的。小黑马这个名字在大东北的黑土地上,洪嵘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过,他说,等他发达了,他一定为黑大雁创立一个服装品牌,既要有她的姓又要有她的属相,设计的衣服全都是黑大雁喜欢的款式……黑大雁属马的。
黑大雁一次都没进过小黑马商场,一次都没穿过小黑马服饰,只是梦里,她常常会念叨,念叨着,念叨着,人好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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