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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侵删半夜里,人还在旧梦里纠缠不清,便听见物落窗篷三、两声。“嘭、嘭、嘭”,在薄凉的夜里,显得空旷而清寂。是秋籽风落?还是贪嘴的鸟啄落了秋果?
水乡之地草木葳蕤,老树丛生,有的倚屋而长。高大的老树,枝条横生在老屋顶上。老屋大多是木制结构,屋顶用木椽一条一条密实地钉成,为了防雨和排水在木椽上码放一排排瓦。
瓦的形状和码放不似现在的机械瓦。是粘土烧制的烟灰色成半桶形。瓦的码放挺有讲究。码放顺序按从下往上一片摞住一片排放,第一遍凹面向上形成一条一条沟状,第二遍在两条瓦沟之间的衔接处用凸面向上的方式再码一条垄,一条沟一条垄,远远望去,像灰黑的波涛。
瓦不厚又铺架在并不很高空处,与屋内的空间形成一个空洞,如遇果落或枝坠都会击而有声,屋内的人听的十分清晰。
晴夜里,风清月明,一阵细风,老树上的苦楝籽不紧不慢,悠悠地落下,正好溅落在屋瓦上,震击着木椽。一阵阵清响,温润而微凉。苦楝籽,个不大,圆且坚硬,大多会随着秋风秋雨的扫落顺着瓦棱滑下去。它们不用担心有人会去淸理它,也就那么自在地落。
躲在屋瓦里睡觉的鸟儿,白天尽顾着贪玩儿,夜间被饿醒,趁着明亮的月色出来觅食。只见坠在屋瓦上的枣枝摇摇欲坠,一狠劲啄下去,叶摇枝颤。可怜的枣儿正梦着周公,被吓得扑簌簌乱滚,砸得屋瓦“嘭嘭嘭嘭”作响,煞是可爱又可怜。
幼时的我常常在半夜里被这种天籁之声所唤醒,复枕着大自然的催眠曲酣然入梦。
图侵删有明亮的光穿过窗帘闪射进来,伴随”泼刺、泼刺”汽车辗过雨水路面的声音。人才恍然,今夕是何年。看了看时间,半夜两点。复再谛听,“嘭嘭、嘭、嘭嘭、嘭......”一声连着一声,清晰而纠缠,原来是秋雨敲窗篷。“下雨了呵……怪不得有些凉……”我紧了紧被,再无半丝睡意。
故乡的雨总是多于别处,一到梅雨季节,潮湿就像长了脚的老鼠,到处乱窜。布鞋上的湿泥巴,蚊帐顶上的雨渍、巷角的绿苔,廊阶上的滴痕,永远干不透的衣......到处都是它留下的罪证,让人恼怒至极。
在这样的连绵雨季里,母亲总是愁容满面。庄稼地里免不得要野草横生,新做的布鞋怕是要被这我女伢作践,屋顶的瓦好像不够密实……于我,眼见得,便是一顿无厘头的呵斥。奶奶总是在母亲的愁云还未上脸之时,早早把我拽进她那昏暗的卧房里,躲过母亲的坏情绪。
因了雨的阻挠,我总是无法出门,无法去别人家蹭书看。无聊,烦闷,便把父亲吊藏在屋梁上的古书弄下来,就着屋顶的几片昏暗的明瓦,把那些黄纸翻得稀巴烂,也认不得几个字,父亲见了,好一阵摇头叹息。
爷爷常常会在这样的季节里,顶着一块塑料布拿着一柄硕大的桐油伞等在我的教室外。总是会招来同学们异样的眼神,或羡慕或嫉恨。那眼神如长了翅膀的针,嗖嗖地向我飞来,让我躲避不及惶恐。我知道,没有人会给他们送伞,哪怕是一块塑料布,我怎么能不一样呢?突然有些怨了爷爷,可爷爷依然如故,只是下次会把伞放在老师办公室里。
离开故乡的前夜,奶奶和爷爷嘱咐了我一夜,“出门不比在家里,遇事多想一下,不要随随便便说话马虎做事,要嘴巴甜,不能再像在家里死倔死倔,有么事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一下,不要让我们担心……”。似乎要把他们对于我一生的关爱此时都交付完。
这沉甸甸的托付压得我无言可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爱的托付,因为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更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像他们希望的一样爱我自己。我的沉默让他们一阵一阵叹息。第二天早上,爷爷奶奶送我到村口,眼泪像雨滴。
爸爸妈妈送我到城里的车站。爸爸忙着买车票,妈妈对我说:“这回车来了我们就回去了,你到了那儿好好读书,要听舅舅舅妈的话……”说着说着泪水如雨淋湿了脸庞。
我呆呆的望着母亲的湿淋淋的脸,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态来回应母亲。这样的离别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也没有想象过,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陌生的让我不知所措。
车来了,只作几分钟的停留,我被爸爸妈妈着急忙慌的推上车。他们从窗户给我递进行旅包,我伸出头接的时候,看见老家那只狗居然也跟在爸爸妈妈身边。我不知道它是怎样从老家跑到小镇上又一路追随着汽车跑到城里的。那一刻,我的眼里有雨滴下。
离开家的第一年,奶奶去世了,家里人都瞒着我,他们觉得会影响我学习。我知道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几个星期了。那是个中午,我刚回家,舅舅说:”你奶奶去世了,是癌症,知道那几天你有考试所以没告诉你。”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所有的血一下子拥向头顶。有一种爱被我抛弃、一种生命被我漠视后的罪恶感和耻辱感使我无法视人。我头重脚轻地走到楼上卧室,呆呆的坐着,泪往心里灌,灌得心要裂开的胀疼。
离开家的第十年,爷爷去世。仍是没有告诉我。我知道是父母刻意。知道那几年我在外面过得十分艰难,艰难到三四年也回不了一趟故乡。知道爷爷去世的消息是在隔年父亲绝症晚期,我回去陪父亲时。我无法责怪任何人,只能把深深的自责和无力回天的无能感摁进骨髓里。
爷爷身体一向硬朗,性格开朗,无病无疾。爷爷是在知道自己的独子患有绝症要先他一步离世的消息后,开始绝食不配合医生治疗,最终自残式的结束了生命。
第十一年父亲去世。是一个秋夜,电话铃声半夜响起,惊的我光着脚跑到客厅瑟瑟缩缩地接听,”喂……喂……“电话那头只有电流的“嗞啦”声,我以为是错拔了电话,正欲扣下,幽幽地传来母亲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你爸不行了,一直用手指着电话,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我给他拔通了你的电话,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愧疚的自责感和耻辱感又一次袭来,我无法言语。几秒钟的茫然后,我开始清醒,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遮风挡雨的伞,已没有可以依靠的墙,我必须是一棵树,一棵可以挺立抗击的树。“今天晚上坐飞机也赶不回去了,怎么也得明天下午到家。你先找人帮爸爸洗漱穿衣吧……”
奔丧的路上,火车换了汽车,汽车又换了火车,我的脑海里尽是我没有离开,亲人们都还在的情景。眼泪像故乡的梅雨,一脸未干,又湿一脸。
……离开故乡的十几年时间里,最疼爱我的那些人相继离去。我像个被遗弃的孤儿,站在风雨交加夜里,望着背后的那面墙一点一点坍塌,望着故乡和亲人与我渐渐远去,我无能为力。从此听不得雨,尤其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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