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天刚蒙蒙亮，梁福德便醒了。昨晚，他睡得不安稳，像炒板栗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凌晨做了一个蹊跷的梦，梦见他走进一个空旷的院子里，四周蓦然响起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厂办老田头手里挂着一把住房钥匙，笑容可掬地等待他上来领取。他高兴地上前伸出手去，突然旁边一个女工抢先将钥匙拿走了，冷笑地问他，你是先进生产工作者吗？
我怎么不是先进？我是老先进了！哈哈，你是谁？快把钥匙还给我！
……
真是笑话，他梦醒后对他老伴说，居然有人说我不是先进……
我看你是想当先进想疯了，做梦也同人计较。不过话说回来，今年先进帽子一定要戴进来，否则扎鞋底不栓线结——前功尽弃了！
我也这么想，连续九年先进了，还差今年一年，马上要退休了，领导和同志们难道不会照顾我吗？再说连续先进十年，能奖励一套住房，这真是天上丢下来的真金白银啊！
还是企业改制好，这么优惠的政策。不过，今年你一定能评上先进吗？
面对老伴疑虑，老梁毫不犹豫地说，一定能成！厂里都推荐上去了。听厂办老田头说，这是双手捧鸡蛋——十拿九稳的事，还吵着来家喝喜酒来呢！
是吧！
老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想也是，梁师傅说，可梦里有人却说我不是先进，真是笑话！
傻瓜，梦话是相反的。
我想也是。
说着，他穿上工作服，从锅子里抓起一只馒头啃上几口，就急忙出门了。
哎，只有六时多，你这么早去单位干吗？
我去看看车间里的锅炉，这些做夜班的孙子，说不定还没清理就撒手了。
你应该评上劳模才是，夜班的事你也要管。
老伴用袖布揩了一下眼睛说，我去菜场买一只鸭子来，晚上就叫老田头来喝酒吧。
评上先进再说。
梁师傅跨上助动车，朝她扬扬手，便吱吱嘎嘎地驶出了小区。
二
五金机械厂原是清河区的一家老牌国企，去年改制成了民营企业，隶属于清河市机械集团下属的单位，厂区的新车间刚竣工不久，远远便闻到一股油漆气味。
梁师傅埋头瞧瞧锅炉房还算干净，便起身到车间扫了一会地，一边扫，一边朝厂区大门口的宣传栏张望，今天是周一，是年度先进的发榜日子，不知什么缘故，胸口像吊了个墜子，晃晃地跳个不停，连车间副主任绰号张大嘴向他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
刘大嘴笑道，梁老，今天咋了，你拿的是铁铲还是扫帚？
哎，该死，我拿错了！
他丢下铁铲，拿起扫帚，突然发现宣传栏有人贴红榜，旁边已围满了人，便将扫帚一抛，颤颤巍巍地走了上去。
刘大嘴猜出他的心事，不觉笑着摇摇头，掏出一支烟来。
且说梁师傅走近宣传拦，几个工人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个青工笑侃说，梁老，你今年又要请客啦！
对，对，老先进了，发喜糖呗。
那当然，那当然……
梁师傅笑着连连点头，满脸皱纹绽出了灿烂的鲜花，可当他对着红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射了一遍，又揩揩老花的眼睛，笑容凝固了，漫天阴霾仿佛霎时笼罩脸孔，头上的白发在寒风中抖动，他抽搐了一下嘴唇，其表情比哭的样子还难受。
怎么没有梁老的名字？
人群中有人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叫起来。
一定是搞错了。你看上面有姓梁的，不是德福的名字，是梁小花。
梁小花是谁？
是三车间的那个丫头，从技校毕业进厂还不到三年。按照集团董事会规定，新工人第一年被评上先进，可提前晋级。可怜老梁头，连续十年先进告吹，一套住房泡汤了。
看来条奖励规定是虚设的，没法兑现的。
真是上坟烧报纸——糊弄人！
谁说奖励糊弄人的？
一个高亢的嗓门声响了起来，犹如捶打铜锣的响声，把人镇住了。
刘大嘴来了。他环视周围的工友，声震屋瓦地说，集团奖励规定是董事长拍板敲定的，一定会兑现的！这同评先进是二回事。
那么梁老？
梁老的先进，是我们车间全体同志表决，由厂部同意推荐上去的。他老工作没得说的，年度先进一定是他！再说人家就要退休了，辛辛苦苦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给他分一套房子也是合情合理……
为什么榜上没有他的名字？
我想上面一定漏写了，或许中间环节出了什么差错。
说着，他拍了拍正蹲在地上的梁师傅的肩膀，梁老，别难过，面包会有的……
大嘴兄弟，梁师傅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地说，我不是非评先进不可，就是那套住房对我来说太需要了，儿子马上要结婚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今年你一定是先进！如评不上，我刘字写脚底！
谢谢！
梁师傅的眼眶冒出泪水来。
我这就同你说去。
刘大嘴真仗义，不愧为一条汉子。
梁老，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刘大嘴出面了，这事有希望了，再说他也是车间领导……
梁师傅拍拍屁股站起来，向众人拱手笑道，难得大家这么关心我，这回评上先进，我一定请客，摆上几桌！
三
刘大嘴本名叫刘大龙，身高马大，为人豪爽，平日爱打抱不平，一张大嘴声若洪钟，能说会道，虽说只是一名普通的车间副主任，可他说话的份量很重，甚至超过厂长，企业刚改制，矛盾堆积很多，一般厂里遇到棘手问题，厂长都会主动找他商量，因为他威信高，又讲哥们义气，说话比厂长还管用。有一首打油诗，单道他的好处：
刘大嘴说话响，
有事体都找他。
夫妻吵婆媳闹，
他来断清官笑。
有委屈找他诉，
有困难找他帮，
百管部长谁人当？
清河好汉刘大龙
……
虽说刘大嘴喜欢揽事，但他心里自有一本帐，有些事该管，有些事不该管，有些事管得合理，为自己挣脸，有些事管得窝囊，湿手沾面粉，甩都甩不掉。就拿梁师傅评先进这件事来说，他也弄得莫名其妙，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发榜下来少了他一个名字？为什么先进偏偏让三车间的小丫头顶上，看来事出有因，必有内中蹊跷。还是先去问厂办老田头，究竟怎么一回事？
老田头正在接电话，唔唔应了几声后，便搁下听筒，一手捂住脸颊，像患牙疼似的露出难受的神色。
老田头，你咋了？
我咋了，你不知道么？就是为梁师傅评先进的事，你也不是冲着这事来吗？其实我心里比你还急！
上面怎么说？
奶奶的，一副官腔，说这事要问问你们厂里的领导。
你不是厂办主任吗，不能代表五金机械厂反映么？
嗳，大嘴，咱们庙小，对方只认得王厂长。
王厂长在那里？
你不要去找他，刚才冲着生产科长发了一顿脾气，正坐在里面生闷气呢！
这是何苦呢？
你不知道，刚才集团来了位钦差，指责咱厂生产的五金产品海外退贷，质量不合格哩。
那有这等事！
刘大嘴从老田头身上摸出了一包中华，用手抖了一下，掏出一支叨在嘴上，一支抛给老田头，将大半包装进自己的裤袋里，啪地一声打响打火机，点燃后美滋滋地说，还是你老实惠，客人来了有公烟，大事来了不用顶，桥倒压不死鲜鱼……
老田头气得哭笑不得，这包软中华是厂长叫他备着招待客人的，刚才抽了几支，没想到一说客人他就想到了烟，只有刘大嘴才敢搜他的身。
哈，大嘴，你当众拍胸发愿了，看你如何处理？
我也为这件事发愁呢！
这时，王厂长听到声音从室内走了出来，一脸铁青，像尊余气未消的罗汉一样。他没好气地对刘大嘴说，奶奶的，这个厂长还是你来当吧，老子实在吃不消了。产品不合格，销售计划落空，发工资奖金又要向集团打报告，上面不满意，下面工人有意见，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张大嘴知道厂长在封他的嘴，不让他说梁师傅评先进落榜的事，还要把厂长的位置让给他，殊不知他喜欢打抱不平，但天生怕当官。一来文化低，一唸文件就头痛，二来性子野，叫他开会坐上半天，屁股就像扎针似的难受，三来见上级领导，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就怯场，大嘴舌头扭结，就像便秘一样，放不出一个屁来。
于是他扭头就走，没想王厂长还是把他留住了。
大嘴兄弟，刚才的气话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为梁师傅评先进事来，我心里也十分纠结。一个建厂功臣，一个辛辛苦苦为国家创造财富老工人，让他评劳模也并不为过啊！
眼看就要退休了，只差一年先进，就可奖励一套住房……
这事你向集团反映过吗？
我已向集团分管经理打过招呼了，他说这是考核管理部门的事，你去问他们吧。
问了吗？
问了。他们说有关先进评比，是集团董事会开会讨论决定的，谁也无权变动。
那么梁小花评先进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三车间主任说，这丫头是作为预备名额推荐的，可论条件她无法同梁师傅相比呀，除非梁师傅今年工作出差错，她顶上去……
这时，王厂长将大嘴拉到角落悄悄说，有个情况，你可要同我保守秘密。梁小花听说是集团某领导的亲戚。先进名额报上去不久，董事长的秘书小吴打电话给我，问起梁小花的情况，他说小梁在厂里表现怎样，我说行行，就说这么一句……
他妈的，我明白怎么一回事啦！
刘大嘴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当厂长真窝囊，也不弄个明白，就让当官的调包了……
大嘴，你骂我窝囊就窝囊呗，王哭丧脸说，你不知道五金机械厂在集团里的位置，想当年是市领导再三做工作，集团才勉强收留的，我们好比是小老婆生，连集团的小办事员也不正眼看我们，认为我们是集团的包袱，不像过去国企的上级好说话了……
不顾怎么样，这事他们做得太不地道了。我要去找上级部门反映，你们领导就当缩头乌龟吧！
王厂长苦笑着点点头，大嘴，我何尝不想成全梁师傅？可眼前我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还是劳驾你出面代表厂子去上映一下也好，集团在市里，来来回回要化好多时间，我批准你作为公差，差旅费还有其他费用，我叫财务部门包销就是了。
听了厂长的肺腑之言，大嘴自然无话可说。现在对他来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四
清晨，刘大嘴一巴掌打飞了正在懒床不肯上学的儿子，叫老婆将哭哭啼啼的儿子送走，然后拿起昨晚梁师傅亲自送来的一条烟，二瓶酒装进了旧行李袋，就坐长途公交车向清河市出发了。
一路上，他心里十分懊恼，不是他不同情梁师傅，而是觉得这次上访难度太大了，连厂长也退避三舍，难道他有翻盘的机会吗？到了市区，他从未到过集团办公大楼，好不容易打听到地址，七拐八弯来到那幢高达十六层的银色建筑面前，可看门的保安不让进，说所有人出入大楼都打卡进入，外来人有事去对面小屋登记。
师傅，你找谁？
我是清河机械厂刘大龙，有事找集团领导。
什么事？
我想反映情况。
有单位介绍信吗？
忘记带了。
登记的中年人警觉地瞥了他一眼，浑身上下打量他一番，叫来二名保安将他轰走了。
刘大嘴本来脾气就大，拒于门外，气得大嘴勃然大怒，踢了几下栅栏门，便悻悻骂道，狗狼养的，好没道理，自己职工连门也进不去！
这时一辆轿车从里面驶了出来，跳下了一位身穿西装的斯文年青人，他拍拍大嘴的肩膀说，哎，表哥，你在这里摆什么龙门阵，这里可是集团办公场所，有话好好说……
大嘴定神一瞧，原来是住在城里的大姨儿子国强，读大学前他常来清河镇玩，有一段日子大嘴还亲授他一套祖传的心意六合拳，供他健体防身用。听说大学毕业后，国强进了政府部门工作，现在能坐骄车肯定有出息了。
想着，他粗手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高兴地说，国强，你现在当那个部门的官，坐车出入集团大楼，看来我打官司有希望，柳暗花门又一村了！
表哥，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名市政府的小秘书，今天陪部长来集团谈点公事。看你在门口闹，我才下了车，说说看打什么官司，受什么委屈？
我说重了，不是打官司，也不是个人受委屈，我是代表厂子为一个老工人评先进的事找领导反映……
听了他的叙述，国强瞧着他的眼色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表哥，你草莽英雄的脾气一点没有改，还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可现在是法制社会，再说评不评先进关你屁事，何必你大老路远赶来叫嚷嚷，这种事有内部沟通渠道，看来你们厂长当甩手掌柜，而你打肿脸孔充胖子，强装英雄好汉……
兄弟，你了解老哥的脾气，不撞南墙头不回，你别啰嗦了，帮还是不帮？不帮，你滚吧！
表哥，我没说不帮，只是这事……好吧，集团的哪个吴秘书，是我哥们，我约他出来，看他又没有办法？
大嘴眼睛一亮，一把握住表弟的手摇摇说，你认得吴秘书好极了！找的就是这个龟孙子！你快给我打电话，约他出来晚上一起吃饭，弄个好的酒家，晚上不走了，咱哥俩多长时间没碰面了，应该好好喝几杯了……
晚上六时钟光景，吴秘书打的来到市区的一家小海鲜店，这是一个衣着时髦的机灵小伙子，由于工作关系，同他表弟很熟，酒过三巡，相互玩笑一阵后便转入了正题。
哎哟，你是清河镇五金机械厂的刘大嘴，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他端起酒杯向大嘴敬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表弟不是向我介绍过吧，再说去年转制时随董事长来过你厂，你不是代表职工发过言，先是照稿子念，后来把稿子一扔，卷卷袖子大声嚷嚷，转制好不好，能给职工带来福利就是好！
吴秘书好记性！
咱是职业习惯，看家本领，说到底还是为领导分忧解难……
什么领导？国强调侃说，你是为民营企业家大老板鞍前马后……
说得也是，来喝酒！
这时，大嘴从袋内掏出一条烟，塞进他的公文包里。
这是干什么？
吴秘书将烟还给大嘴，国强是我的兄弟，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还客气什么？不过说句心里话，这件事真的不好办！
为啥？
大嘴不觉睁圆了眼睛。
大哥，我知道你为人仗义，小弟实在佩服。但先进名单已经公布，文件已经下达，要更改姓名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么错了就错了吗？
你说怎么有错？先进名单都是基层报上来的。
可梁福德师傅呢？我们报上名单，怎么没批准呢，他是连续九年老先进了，人家只差一年就可奖励一套房子了，你们领导多没良心反而让梁小花这个新兵蛋子顶了上去……
哎，有这么一回事？
吴秘书的脸孔露出惊讶的神色，久久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你们集团领导为了节省开支？还听说梁小花是你们集团领导的一个亲戚……
面对大嘴的责问，吴秘书沉吟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向大嘴拱手苦笑地说，这事你不要怪集团领导，也不要追究那个领导的责任，其实是互相沟通的问题。至于有关刘小花评先进，开后门不过是小道消息……客观地说集团刚成立不久，下面企业的情况了解不够 ，如果我是集团领导，了解梁师傅这个实际情况，谁会不投赞成票？要是为了节省开支，故意为难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工人的话，真是大错特错了……
吴秘书，你到底说了一句公正话！这么说来，我们梁师傅有希望了？
吴秘书摇了摇头，握紧酒杯说，理是这个理，但操作起来有难度啊！
哥们，你想想法子，每天跟着老总，有机会向他吹吹风，我想董事长这点评先进的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国强插嘴说。
兄弟，我何尝不想帮忙，又不是干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但说起来我服待的主是个大神，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平日忙得一塌糊涂，有时上厕所也有人跟着，我插不上嘴。他是管大事的人，这点小事他不管，但这点小事别的老总也真的管不了。
好吧，明天上午老总在家，你来碰碰运气吧。
临走前，他苦笑地向刘大嘴说。
五
有了吴秘书的字条，刘大嘴去集团大楼通行无阻。出了八楼电梯，门前是一条宽敞的走廊，上面铺着红色的地毯，两旁放着一盆盆四季常青的绿色植物，发财树，富贵竹，君子兰……有的大嘴叫得出名字，有的他不认识，宽大的墙幕玻璃，白色的窗帘低垂着，四周静悄悄，有一种肃穆而又宁静的气氛。走到尽头处，一面金黄色的西洋座钟的敲了八下，嘡嘡的响声吓了他一跳。这时，有位女清洁工拎着塑料桶从一间黄色的大房内走了出来，门号嵌着董事长办公室的镀金牌子，他用脚蹭了蹭门垫，顺着平整的金漆地板缓步走了进去，走了几步，他又退了回来，因为听人说到领导办公室，应该先敲门，可抬眼望偌大的房间，老板桌前没有坐着人。
正在踌躇时，只听里面传来男人沙哑的呻吟声，吴秘书你再往上点，用力揉吧，我受得住。哎哟，哎哟……
大嘴往前探了几步，但见客厅旁边有一道小门开着，里面是休息室。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子，趴在一张小床上，小吴像杀猪似的，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由于胆怯心慌，腮帮鼓得通红，像一条河豚鱼似的，对着一块凸出的颈骨，使劲搓捏着，一边低声说，老总，好受些吧，老总，推拿我外行呢……
见此情景，大嘴暗自发笑，这哪里是推拿，分明是捏面粉团，一点手法都没有。看我大嘴武术世家的本领，治疗跌打损伤是行家里手，推拿按摩是起码功夫。
我来也！
他一把推开吴秘书，双手按住老总颈椎的穴位，稍一用力，对方就发出疼痛的呻吟声。
哎唷，哎唷！你是谁？下手这么狠！
老总，你忍忍，我是专业推拿师，只要几分钟，保管治好你的颈椎痛……
老总一听将头伏在枕头上，全身放松起来。
真是机缘巧合，老天爷有意成全他治疗的成果，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胖老总从小床上爬起身，将大脑袋左右摇晃，发出轻松的感叹声，天哪，我解放了，解放了，头颅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今晚可以睡过安稳觉了！
他说着向大嘴翘起大拇指，你真是个神医，以后我颈椎毛病有救了！
接着他不忘夸了一下吴秘书，小子，感谢你有心为我请来了好医生，今天，你立了头功！
不知谁传播了消息，突然办公室门涌出了许多张白白胖胖的生疏脸孔，其中一个西装革履的汉子，吴秘书称他为马总，斗胆地走到董事长的前面，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老板，你不要“金屋藏娇”呀，请来这么一位神医，也不向弟兄们通报一下……
哎哟，我忘了，董事长眉头一跳，露出会意的笑容，你们的头颈也不太灵活，年纪轻轻，都成木头疙瘩，好，一并解决。
他吩咐吴秘书先让医生歇息片刻，泡一壶上等好茶提提神，然后给班子成员每人按摩一次。
在老总接待室里，吴秘书将一杯明前龙井茶端到他的桌前，又殷勤地为他点燃一支极品黄鹤楼香烟，怪异地笑道，老哥，想不到你有如此好本领，小小车间副主任，真是屈才了。
我累了，要回去上班了，要不赶不上汽车了。
他故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老哥，千万别，住下来，这事希望大增。我已经打电话，叫厂长把这位老师傅的先进材料传真过来，他的事迹不是登过报纸么？
是的，大嘴蓦然睁开眼睛，你向董事长汇报过了？
吴秘书轻轻地揺摇头，你的身份现在不能暴露，一暴露此事就搞砸了。我想咱们来个迂回战术……
说着，他附在大嘴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这样能成吗？
包在我身上！吴秘书拍拍胸脯说，否则你在他们头颈上花的功夫就白白浪费了。
次日中午是周末，大嘴借口要回老家一趟，再次给董事长做巩固治疗。
老总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颈椎病好转，最好半月推拿一次。
知道，知道，王医生，只要你有空，我一定好好配合治疗。还有，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红包，你为什么不拿？听小吴说，你有一个亲戚在清河五金厂，快退休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如果不违反原则的话，我会帮助解决的。
谢谢老总，我的亲戚是个老先进啦，已经连续九年先进了。
哎哟，不得了啦，我们集团下还有如此人物？你说呀，帮助先进解决实际困难责无旁贷……
听完大嘴的介绍，老总不觉坐起，双眉一攒，这次评先进还有这等怪事，快把小吴叫来！
小吴夹着一只大信封匆匆赶来，里面装的全是梁师傅的先进事迹介绍，还有几张报纸……
他对老总汇报说，此事，我已经向厂方核实过，梁师傅今年先进报上来，集团漏了名单。
老总看了一下报纸，感叹地说，真是可惜了！小吴，你向考核办传达我的指示，尽快商量补救措施，该奖励的一定要奖励，否则下面的工人要骂我董事长啦！
遵命！
吴秘书双脚并拢，向董事长保证说。
……
六
梁师傅评先进之事，终于尘埃落定了。集团专门派人敲锣打鼓将喜报送到家里。待一切事情皆大欢喜后，刘大嘴悄悄地来到厂部，出现在厂长面前，他一脸的疲惫，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揽这种事了，太累了。不久，一份辞职报告递交上来……
从此五金机械厂少了一名“百管部部长”，清河镇多了一名推拿按摩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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