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朵花开

作者: 静墨净听 | 来源:发表于2024-04-22 10:42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蒋芹沁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距离家半个小时车程的林新路。这一带远离喧嚣闹市,极具生活气息,密密麻麻的老房子紧密挨着,胡乱缠绕着粗细不一致的电线裸露在外,这条路走到尽头,再转个弯就是蒋芹沁的目的地。

    每个周末她都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年久失修,楼下的防盗门早已破坏形同虚设,用一根绳子勉强维系着。蒋芹沁伸手解开了绳子,挨着墙面爬上了5楼,楼道的声控灯只有3楼反应灵敏,其他的像是进入冬眠的动物,无论怎样敲打拍击都迟迟没有动静。

    蒋芹沁用力又充满节奏地拍着门,几遍过后,门才吱吱呀呀地敞开了一条缝,门内的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后松开手转身进了屋内。蒋芹沁将门拉开,同样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还有余音残留在蒋芹沁的脑海中,她用力掐了掐手臂鼓足了勇气对屋内另一个人说道:“不然还是请人换个防盗门吧,或者在外面安个铁门,这个门太不安全了……”

    蒋芹沁看着屋内的人半举起了胳膊,无奈只好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眼前这个人似乎又衰老了些,佝偻着背站在餐桌面前比蒋芹沁矮上了不少,记忆中精明能干的形象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集聚在头皮上,穿着一件蓝色上衣,看样子也知道穿了许多年,几乎薄到透明,能看清贴身背心。

    站在餐桌前的她正在收拾着午饭过后的碗筷,蒋芹沁走近扫了一眼桌面,只有一碗炒南瓜和一碗剩下来的面条,蒋芹沁的心沉了沉,抿着嘴额头蹙起皱纹。老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她,不动声色地用菜罩将剩菜罩了起来,拿着抹布蹒跚着走进了厨房。

    蒋芹沁急忙追了上去,伸出手打算接过老人手上的抹布。老人用胳膊将她手挡了回去,打开水龙头认真清洗起来,蒋芹沁露出一副“好吧,随你了”的模样走出厨房,一屁股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随着她的动作,沙发发出一阵呜咽声,打破了这个房间长久的沉默。

    水声一直未停,蒋芹沁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过来歇会吧。”只是回应她的仍是沉默,蒋芹沁的心突然急躁起来,随即泛起的委屈充斥着整个胸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仍然不肯原谅她。“为什么不肯原谅她”这个问题在她心里一直盘旋,于是她委屈地红了眼眶。这时老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见脚步声,蒋芹沁用力眨了眨眼想要将眼泪逼回去。老人默然地望了她一眼,走向另一侧沙发缓缓地坐下,蒋芹沁抿着嘴赌气似的死死地盯着老人,感受到了目光所在的老人,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个毫无情绪可言的眼神让蒋芹沁猛地低下了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找准时机趁虚而入搅得她心慌且局促。

    (A)

    昏暗的客厅内,蒋芹沁与蒋母分别坐在沙发两端,周围一片狼藉昭告着刚刚历经过一次激烈争吵。渐渐平静下来的两人都感到一些乏力,蒋芹沁无力改变这样的状态也不想打破这样的平静,她的余光似乎瞥到母亲嘴角的颤动,是哭了吗?蒋芹沁疑心到,但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虽然她心里为此难过得要命。

    蒋芹沁察觉到母亲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停住,对她说:“如果你真打算和他在一起,那么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蒋芹沁感受到来自胸腔位置的疼痛,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始终不肯同意她和杨立在一起,她承诺以后结婚了会常常回来看她,或者把她接过去和她一起生活也可以,只是这样表态,母亲依旧不为所动。

    蒋母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进了房间反锁了房门,将蒋芹沁一人留在了黑暗里,望着窗外万家灯火,蒋芹沁感到一种绝望的痛楚。

    想起自己为爱情与母亲抗衡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像拿着枪上战场的战士,不是躲避便是防御亦或者是正面胶着。即便如此,爱情与亲情的这场较量中依旧没有和平解决也没能分出胜负,蒋芹沁的无能为力令她感到身心俱乏。

    桌上还摆着蒋母为蒋芹沁挑选的相亲对象照片,蒋芹沁在黑暗中借助窗外月色仔细翻看,昏暗光线下,照片上的面容模糊不清,她在脑海中想象着他们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嘴的怪物,从心底里的厌恶使得她内心的叛逆因子借机喧嚣起来,还没有翻看到最后一张蒋芹沁便将手中的照片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房间都能听见她愤怒的心跳声。

    她想,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你决定我的命运,绝不。

    (二)

    又到了周末,如往常一般蒋芹沁来到了林新路的老房子内,这一次敲门没费多大劲,屋内的人似乎是等着她的到来,只是尝试着拍了一次门,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

    这次比往常晚到了一些,因为她的孩子吵闹着不肯去培训班,蒋芹沁与她谈判颇久才终于说服了她,将她丢给老师之后才马不停蹄赶来了这里。

    门如此快速地打开令蒋芹沁感到一丝惊喜,她对老人说:“今天青青不肯去学舞蹈,陪了她一会,来晚了。”

    老人站在客厅的阴影里回头盯着蒋芹沁,过了数秒缓缓开口说道:“她不想学不要逼她。”话音刚落,蒋芹沁便哽咽了喉咙,她急忙收拾心情继续说道:“是是是,没有逼她,只是想着学点舞蹈气质好,没有逼着她学到多成功。”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篮子拿到沙发上坐下,便开始忙着自己的事了。篮子里是编鞋的一些材料,各种颜色的线以及几双鞋底。老人的耳朵虽然不是很灵敏,但眼睛很好,很快手就忙活开了,钩针在老人的手上飞快地舞动着,蒋芹沁盯着老人的手,微微有些出神。

    印象中上高中时,蒋芹沁曾有一双紫色手编凉鞋,是她自己选择的颜色和样式。第一次穿上的时候蒋芹沁觉得有些土气,但不敢辜负编鞋人的辛苦,于是穿到了学校,没有想到收获了一阵好评,大家都羡慕蒋芹沁有一个手巧的母亲,为此她得意不已。

    呆立了许久之后,蒋芹沁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客厅的一侧沙发上,她极力地想要不发出声音,只是老式沙发未能随她心愿,呜咽声因为她动作的迟缓反倒拖长了尾音。蒋芹沁偷偷瞄了一眼老人,见她并没有反应,感到一丝安心随即又泛起一丝失望。

    2年了,蒋芹沁每周都会出现,想想从最开始被拒之门外到后来的视如空气再到如今的状态,蒋芹沁为此感到些许的安慰。老人依旧自顾自地编织着鞋子,看鞋底似乎是小孩的脚,蒋芹沁欣喜地笑了,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她狠狠地咬着手指,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只是老人还是注意到了。

    老人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微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从房间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好几双编织好的拖鞋。将塑料袋递给了蒋芹沁后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继续着手上动作。

    蒋芹沁看着塑料袋里的拖鞋,终于抑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平复下来之后她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您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老人似乎停顿了几秒,蒋芹沁不知是否是自己太激动而出现的错觉,等她打算确认时老人已经平静地继续着手上动作。半响没有等到回应的蒋芹沁脸色变得苍白,又接着开口说道:“青青舞蹈学得不错,就是有些懒,跟我小时候不一样,我那是完全没天赋。

    “还记得当时去学跳舞,一个动作老师教了几遍我还是跳不标准,呵呵。

    这些拖鞋我带回去给青青,她肯定会欢喜得不得了,您也别太操劳,累了就歇会……”蒋芹沁没话找话地说了大半天,她害怕停下来,害怕面对老人始终的沉默不语,等她打算继续开口讲述自己的生活时,老人“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飞快地打开了大门冲着蒋芹沁做出了一个“走”的手势。

    蒋芹沁被老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端直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眼睛圆鼓鼓地看着老人,里面充满了疑惑、悲伤、愤怒还有一丝悔过,接着被眼泪刷洗掉了。

    (B)

    蒋芹沁收到了男友杨立的短信,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他所在的城市。蒋芹沁皱着眉头将手机扔向了老远,转头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距离上次争吵后,两人进入了冷战,似乎都在寻找一个台阶,但谁也没有打算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蒋母做好了饭菜端上了桌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蒋芹沁等着母亲快要吃完时才进厨房拿起了自己的碗筷。想起杨立的短信瞬间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心里抓挠着,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感正在蠢蠢欲动,终于她放下了筷子,对蒋母说道:“究竟……怎样你才能同意我和杨立在一起?”

    蒋母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阳光照耀在她的头顶上,产生一圈柔和的光圈,空气中细小尘埃在舞动,这个画面慢慢沁入蒋芹沁心脏位置,就好像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之中,她极力忽视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整理情绪重新背上了战枪。

    “你当真觉得妈妈这么多年来不辛苦?”蒋母没有回头,蒋芹沁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仍然能感觉出母亲语气里的失望和悲伤。只是战争一旦开打,总该有一方投降认输,那时的蒋芹沁输不起,又或者是她认为自己不会输。她相信母亲最终还是会妥协,就像小时候不喜欢学舞蹈,母亲最终也由着她去了。

    “可那是你的命运不是我的,爸爸抛弃了你不代表杨立会抛弃我……”

    “住口。你妈妈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听你姥姥的话,跟着你爸回了他老家。我当初和你现在一个模样,有情饮水饱,可是后来落下个什么结局?那边的口味、家里习俗、生活习惯与妈妈都不一样,你爸那边亲戚也没有好脸色,妈妈那个时候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沁沁,妈妈不想你重蹈我的路,你明不明白?”

    蒋芹沁有一瞬间黑暗地觉得,母亲落得这个结局与她自己性格有很大关系。既然过去生活了,自然应该收敛点性子,然而蒋母是一个凡事都精打细算又强势的女人,尤其对金钱持有一种异样的偏执,每天都需要将钱清点上好几遍。小时候的蒋芹沁对母亲印象最深刻的画面便是母亲坐在小床上一遍一遍地数着钱,即使是中途没有任何用钱的地方,蒋母也会要数上好几遍。那个时候蒋芹沁的父母还没有离婚,蒋父经营着一家粮油面小店,蒋母则在店里帮忙,两人常常会因为金钱争吵。蒋母看不惯蒋父自由散漫花钱大手大脚,而蒋父觉得蒋母太过于斤斤计较。蒋芹沁不知道父母最终是为何离婚,只是后来从母亲向其他人倾诉时拼凑出了个大概。是父亲赶走了她,再一次争吵中父亲对母亲怒吼道,滚吧,这里你认识谁,看你能滚到哪里去。于是暑假的某一天,蒋母收拾好了行李拉着蒋芹沁离开了那个家。

    当时蒋芹沁以为是出去旅游便兴高采烈地跟着蒋母去了,等上了车,蒋母才告诉她,以后不会再回来这里。那天是蒋芹沁第一次坐火车,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才离开了那个混杂各种味道的车厢。重新获取新鲜空气的蒋芹沁还没有来得及从震惊和脏乱的氛围中走出来便被母亲扔到了小姨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姨。直到现在,蒋芹沁闻到火车上的气味时,脑海中条件反射地便会出现那年暑假的场景,想起母亲痴痴望着窗外那悲凉的神情以及她自己不停呕吐的画面。

    “妈,我总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可以接你过去和我一起生活。”

    “沁沁,那个男的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他真有心,去年来我们这边实习的时候有答应你来见见我吗?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在为了他跟你妈抗衡的这段日子里,他在做什么?”说这段时蒋母转过了身,目光直直地落在蒋芹沁的身上,对上母亲的眼睛,蒋芹沁感到一阵心慌,顺着蒋母的话蒋芹沁脑海中跳跃出一些记忆,那些带刺的记忆再一次狠狠地刺痛她。

    她痛苦地蜷缩着,将额头放在了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三)

    蒋芹沁一脚刚踏进房门,悬挂在墙上的钟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游荡整个房间。11下,她默默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等到最后一声落下尾音,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一种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模样。

    老人在厨房忙着,餐桌上已经摆了三样菜,蒋芹沁走进厨房问是否需要帮忙,老人环顾了一圈说,最后一道菜,你来炒吧。蒋芹沁闻言急忙接过老人手中的锅铲,将锅清洗干净之后倒了油,锅内马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蒋芹沁意识到自己没有将锅内的水擦干,有些难为情朝着老人讪讪地笑了一下。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好像是从狭窄的海峡吹拂而过的热风令蒋芹沁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

    这是这两年来两人第一次同桌吃饭,上次老人将蒋芹沁“请”出去时对她说,下次中饭之前来,一起吃饭。那句话一扫之前的阴霾,令蒋芹沁欣喜若狂,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都难以平静心绪,每天都盼着时间走得再快一点。

    蒋芹沁将菜端上桌时,老人也将煲好的汤放上了桌,接着两人端坐在桌前迟迟没人动筷子,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萦绕在周围,最终还是老人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轻声地说了一句吃吧。蒋芹沁急忙拿起筷子尝了一块排骨,那熟悉的味道令蒋芹沁瞬间湿了眼眶。

    老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冷冷地说道:“吃饭就好好吃,哭什么,每次来都要哭,是我得罪你了吗?”

    “是我对不起您,对您有亏欠,如果不是我您的腿也不会成这样。”

    老人倔强的性格使得她即使走路有些困难也坚决不用拐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地缓慢又坚定,蒋芹沁一直竭力地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总是停留在老人的腿上但总是失败,因为那条腿昭示着她曾经的叛逆和现在的悔恨。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老了,不想再听你说起这些了,以后你再提这些我还是会将你赶出去。”

    随后两人更多的是说起蒋芹沁的女儿青青,其实也只是蒋芹沁一直在喋喋不休,老人只是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下。蒋芹沁说青青跟老人很像,脾气倔,性格直,同样像的还有对钱的态度。

    蒋芹沁说:“青青自己攒的零花钱每天晚上都要数一数,也不知道要那钱干嘛,跟您以前一样。”说完还夸张地笑了起来。

    老人放下手中筷子,胸口规律地起伏着,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充足准备才决定开口:“外人都觉得我计较,把钱看得重,小气,可是我计较也是为了家里人计较。本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自然对钱看得重要,只是凭心说那些年有亏待过你吗?”

    那些年的确没有亏待过蒋芹沁,她想要吃的东西不管多贵母亲都会毫不犹豫买下,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不能在吃的方面亏待自己,得补充各方面的营养,身体健康最重要”,小时候吃饭桌上一直都是好几样菜,所以那天蒋芹沁看着母亲独自一人的饭菜时,酸痛的味道,一路蜿蜒,到心脏时,刺出小小的疼。

    老人又接着说道:“我嫁给你爸,他那边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好吃懒做靠着他们家吃饭的闲人,我就想凭着我和你爸的能力,将店开好,赚点钱,有钱了人就硬气了,不至于在他们家抬不起头来,说这些你明白吗?”

    蒋芹沁当然明白,含着泪饮着血成长的经历怎么会让人不明白这些事情。她觉得母亲性子倔,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觉得自己抛弃了一切的伟大就该得到同等的回报,然而你所觉得的伟大在他人眼里渐渐地变得一文不值,最后连提起都会让人反胃恶心。觉得你不过是一个上赶着没人要的野猫野狗,多看一眼都该感谢他人的慈悲之情。

    午饭时老人吃得很少,推说是早上吃得迟,每样菜意思性地尝了尝,蒋芹沁倒是吃了很多,大半碗排骨都溜进了她的肚子。午饭结束后,蒋芹沁赶忙起身收拾碗筷,老人没有制止而是起身坐到了沙发上,又开始忙着钩织鞋子。等到蒋芹沁将厨房收拾完后老人说,过来吧,我问问你。

    “一个人带孩子辛苦吗?”

    “您也经历过,不可能不知道。”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当然你比我有本事,工作也挺不错的,不像当年我只能打打零工。”

    “不,您有本事,凭着自己的能力买着这个房子,虽然是二手房但还是避免了我们一直寄人篱下和到处搬迁。”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老人,老人低下了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等老人重新抬起头时,像是带着满腹心事一般,又听见了一声长长叹息,那声叹息所包含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便听见老人说:“下次带青青来吧,我想看看外孙女。”

    蒋芹沁忙不迭地连连说好,老人态度的突然转变令她兴奋不已,认为自己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当然事实上,蒋芹沁虽然从心底觉得自己错了,但始终相信老人总有一天会原谅自己,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毕竟有一个词叫血浓于水。

    她被这个词包裹着长大,在里面为非作歹,肆无忌惮,从不收敛自己的任性与无知,最后总会灰溜溜地回来,告诉给她这个权利的人,我错了,你是对的,而那个人通常会责怪她几句,然后笑着原谅她。

    一直都是这样,她始终相信,这一次也会如此。

    (C)

    蒋芹沁答应了蒋母去相亲,去往相亲对象的路上蒋芹沁收到了杨立的短信“这段感情,你还想要吗?”看过短信后,蒋芹沁选择了删除。

    与蒋母抗争的这段日子里,杨立不仅没有给她安慰以及信心,反而是一而再地指责她太自私,为这段恋情付出太少。两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双手捧着心交于了对方却看不见对方为自己付出的丝毫。

    杨立觉得蒋芹沁不肯来到自己的城市陪着自己奋斗,蒋芹沁觉得自己为了杨立与母亲争执吵闹却见不到杨立半点诚意与真心,终于在一天刚刚与杨立为这事争吵完后的下午,蒋母拿着一张照片递给了蒋芹沁,看着照片中的人,蒋芹沁点头同意去见一面。

    相亲的男生对蒋芹沁很满意,之后几天里常常打电话约蒋芹沁出去玩,大多被蒋芹沁找借口推掉了。杨立听闻蒋芹沁相亲事情之后怒火中烧地打来了电话,指责她半个小时有余,最后手机微微发烫的触觉提醒了蒋芹沁,这段感情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于是她提出分手。

    蒋母看着蒋芹沁这段时间的表现很安慰,尤其是听见蒋芹沁说和杨立分手后,蒋母更是难掩激动之情,一直劝说蒋芹沁同意相亲对象的邀约,抵不过蒋母的念叨,蒋芹沁随后又和他出去了几次,其中一次他瞒着蒋芹沁带着她见了自己父母,男生家的父母对蒋芹沁也是颇为满意,第一次见面便给了红包,蒋芹沁自然知道这红包意味着什么,死活不肯接,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后来看着两个老人失望的神情,蒋芹沁还是收下了,一切也变得不可预料起来。

    一天下午蒋芹沁接到了杨立小姨打来的电话,小姨在电话那头说:“你们在一起也4年了,我们见过你觉得你挺不错的,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就分手,杨立对你是真心的,小孩子不要太冲动……”

    杨立小姨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其目的为了劝和,可是蒋芹沁不明白为何杨立始终不肯来见自己的母亲,当时蒋母问蒋芹沁这个问题时,蒋芹沁不知如何回答。杨立曾答应过蒋芹沁去见自己的母亲,可是到了那一天却联系不到人,随后又解释说想等自己有成就之后再去见。显然这样的话完全不能令人信服。

    蒋芹沁对杨立小姨说:“我妈不同意我和他的事,而他也始终不肯见我的家人。”

    小姨说:“不同意是大人的事,最终还是要看你们,他还小,不会处理这些问题,别轻易放弃好吗?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蒋芹沁自然知道这么多年感情,她同样不是说放就能放下,否则也不会为了他和母亲抗衡那么久,只是现在她变得没了信心,为了母亲高兴或许也带有赌气成分,她已经答应了相亲男生的求婚。蒋芹沁想反正我不能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么嫁给谁不一样呢?你觉得我和他能过得好,那么最后看看我是否真能如你所愿。当初鬼使神差答应结婚后,这些的确是蒋芹沁的真实想法。

    这些想法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自然这些话也找不到合适的听众。自己消化完全后,她突然有了一丝释怀,甚至从心里衍生出了一丝期待,看看吧,看看我会把日子过得有多糟糕,像个坏小孩一样,这样的感觉对于与蒋母抗衡了良久的蒋芹沁来说,还挺迷人的。

    (四)

    一大早蒋芹沁便带着青青来到了林新路,不用去学跳舞的青青表现得很兴奋,直到看到满是灰尘和布满蜘蛛网的防盗门后表现出了一丝嫌弃和不安,小声地问蒋芹沁这真是外婆的家吗?

    蒋芹沁认真地对青青说:“是的,外婆住在这里,等下上去了要乖乖的,记得喊外婆,不许任性不懂事,听见了吗?”懵懂的青青点了点头,随着母亲摸着黑来到了5楼。

    敲响门后,老人很快开了门,青青一脚迈了进去,急忙忙地喊了一声“外婆。”老人在那声甜甜叫喊中呆立了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牵着小孩的手来到沙发前坐下。

    客厅茶几上摆满了零食,看样子是特意为青青准备的,老人从袋子里拿出糖果和果冻放在了青青的手上,对着她比了一个吃的手势,青青显然被这个吓到了,回头望向妈妈,蒋芹沁一脸温柔地对青青点了点头,看到妈妈同意后,青青将手中的糖塞进了嘴里,发出满意的笑声。

    小孩总是很容易满足,一些小零食就足够收买,青青表现得很喜欢老人,一直缠着老人要向老人表演自己学过的舞蹈。蒋芹沁借势对青青说道:“之后好好学,学好了才能表演给外婆看。”

    青青嘟着嘴撒娇说:“我跳得挺好的,老师都表演我了。”

    老人也急忙帮腔道:“对对对,跳得好跳得好。”

    这幅画面曾多次出现在蒋芹沁的梦里,如今真的实现令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忧了起来。趁着青青在老人房间里摆弄着一些小玩意时,蒋芹沁问老人身体还好么?

    老人脸色随即变了变又很快恢复平静,只是这一细节被蒋芹沁捕捉在了眼里,急忙要求老人说清楚。被问烦了的老人敷衍道:“哪个人老了不得有点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吃吃药就行了。”

    蒋芹沁知道老人的倔强性格,于是强烈要求老人去做个全身检查,为此争执时,青青从房间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老人编织好的拖鞋,欢喜地对老人说:“外婆你做的鞋好好看,上次妈妈带回去我很喜欢。”

    老人舒展了眉头,一脸慈祥地笑着,说:“喜欢外婆就给你多做几双,留着你长大穿。”

    蒋芹沁见状起身抱起青青在其耳边低语了一句,之后青青跑到老人的身边说道:“外婆,去体检吧,外婆要听青青的话。”

    老人怒视了一眼蒋芹沁,还是点头答应了。

    (D)

    答应结婚的蒋芹沁开始忙着准备结婚事项,但也不知道应该忙些什么,大部分都是蒋母和男方那边在打理,因为时间紧迫大部分事情都简化了。蒋芹沁想了想还是通知了3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做其伴娘,朋友对她的决定都表现得很不解,但看到蒋芹沁的模样也纷纷选择了禁言。很快便到了结婚的日子,蒋芹沁5点起来化妆,直到穿上婚纱后,蒋芹沁才感到了一些紧张和悲伤,就像有数根棍子狠狠地在她胃位置拼命搅动着,然后她想起了昨天收到的一条短信。

    “明天你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该做的努力我都做了,这段时间电话打了这么多也被你挂了这么多,希望你和他过得好,而我成了被你随手丢弃的垃圾,嗯,祝你幸福。”杨立。

    这条短信还静静地躺在蒋芹沁的手机里,只要她的眼睛瞄到手机脑海中就会闪出这条信息,就像自动开关一样。一切准备就绪,蒋芹沁坐在开往酒店的婚车上郁郁寡欢心事重重,蒋母坐在前排认为她是因为结婚而紧张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等红绿灯时,蒋芹沁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有强烈的预感是杨立发的,果不其然。

    求求你不要嫁给别人好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能和你白头偕老。蒋芹沁因为这条短信而感到喉咙猛地发紧,心仿佛悬在了嗓子眼。她想起她和杨立在一起的幸福时光,那些记忆伴随着喇叭声飞快地闯进她的大脑,想起杨立弯腰给她系鞋带,打雷时陪她聊长途电话,为她戒了烟,陪她等日出等等,这些往事如老旧的胶片在眼前闪过,该怎么办才好呢?蒋芹沁想。

    眼看着红灯只剩下3秒,蒋芹沁慌乱地打开了车门,快速地跳了出去。那天她就像狗血爱情电影里的白痴女主角一样,穿着婚纱和高跟鞋在马路上奔跑,那时的她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杨立和婚礼,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身后的呼喊通通在她的世界里远离。

    等她冷静下来后,回了家,换了衣服拿上了钱赶往了火车站,她没有疑心过为何当时家里的一片寂静,甚至为这次异常顺利而感到沾沾自喜,那种疯狂所带给她的刺激麻痹了她大脑中的敏感和心虚,蒋芹沁觉得那一刻的她简直就是个捍卫爱情的女英雄,金光闪闪地不像话。

    (五)

    同样是周末,蒋芹沁出门往左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来到了市中心医院,上次老人答应体检后,检测出来是胃癌。老人对检测结果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估计早已得知,蒋芹沁没有办法质问老人为何不早说,因为是她对老人的关心太少。

    医院里惯有的消毒水味熏得人作呕,她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了,想起以前母亲问她以后得病了会照顾她吗,还是像很多人一样巴不得她快点死。当时蒋芹沁很认真地说,当然会照顾。那时的她还小,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而那个答案不能说不是出于真心然而更多的是知道如何讨好大人,蒋芹沁还记得母亲听了答案后很开心给了她10块钱的零花钱,而那个时候的10块钱可是一笔巨款。

    现在回忆这些事情总以为是不久之前,仔细一想才知已是多年以前。感慨到这里蒋芹沁推开了病房的门,老人撑着身体坐在床前,望着窗外,等蒋芹沁走进后,老人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蒋芹沁打开保温饭盒,里面是她早起熬的乌鸡汤,老人闻了闻,没有太大胃口,蒋芹沁只好将其放在一旁,想着等会劝她喝。

    蒋芹沁问老人今天状态怎么样,老人回答说还好,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这种相顾无言的场面为蒋芹沁心里又添上了一抹阴霾,她知道人生难免都需要去习惯某种遗憾,需要面对家人突如其来的意外,只是她仍然没有办法劝服自己应该理智接受和面对。

    蒋芹沁感受到肩膀处的温热气息,抬起头发现是老人将手覆盖在了她的肩上,她清晰感受到掌心下的衣服被汗浸湿了,那热源穿透她肌肤骨骼,直抵心脏。

    接着老人静静吐出积淀在胸中的浊气,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个手工小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存折和一些零票,“存折上有5万4千块钱,一些是你每个月留下的,一些是我做鞋赚的,存折密码是你生日,这些零票是458.4块钱。”

    老人说起这些时,蒋芹沁感觉自己的心有无数根钢钉密密麻麻刺痛着胸口,她难受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这些年自己培养出来的愧疚与委屈在那一刻全面爆发,她想要打断老人的话,可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人没有理会,接着交代:“家里重要证件都在房间柜子里,你是知道的,当初你还从上面偷了户口本,可是有什么用呢,人家还是不肯跟你结婚。哎。我跟你爸离婚后,你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怪我的,觉得多半是我问题,觉得我计较不听劝。人们都说孩子像父母,你何尝又不是这样?你一声不吭地跳了车,你妈在后面追着你被车撞了你也没有回头,几年不和家里联系,我还想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只要你在外面过得好也行,可是最后呢?未婚生子,最后还抱着孩子回来了,这说出去好听吗?哭哭哭,当妈的人了还回回哭,像话吗?行了,气也气了好几年了,别的我也不说了,说这些也算是交代个后事,如果后天手术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觉得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老人说完后,将手上的小包放在了桌上,慢吞吞地窝进了被子里。蒋芹沁站起来为老人整理好被子边角后又重新坐回床边,才开口道:“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你是知道的。在那边受了委屈,抱着青青回来重新开始,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哭过。只是面对您我总也忍不住,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总是想,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不听话,您的腿不至于有事,如果我平时对你照顾好些,也不至于让您现在遭这么大罪。以前求您原谅现在盼着您能健康,好像一步错步步都错。”

    “没什么错不错的,当初不让你远嫁我也有问题,把自己想法强加给了你,如果不是那么急切地让你出嫁你的叛逆心也不会这么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还没到死的那一步呢,倒也算是看开了。到了现在,这些原谅不原谅的,恨不恨的都没了意义。之前见了青青,挺可爱的,快7岁了吧。哎,算算时间过得挺快,如果这次手术顺利,也算老天待我不薄,我还想帮你照顾照顾青青。哎,本来不怕死的,现在反倒怕了。”

    “怕死咯。”这三个字被老人拖长了尾音,带有长长的不甘和遗憾,又有一丝向命运屈服的软弱。

    “妈,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蒋芹沁机械性地又添上了一句。

    “是啊,青青长大的鞋还没来得及做呢。”老人闭眼了嘟囔了一句后,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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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等待一朵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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