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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第一抹晨光划破寂静的夜空,伴着冬月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刮秃了河畔矗立许多年的腊梅树。纷纷扬扬的腊梅花飘落在地,飘进了丞相府的院子里。红色喜字贴在金丝楠木的窗棂上,丞相府上下也算喜气洋洋,但却丝毫看不出是大小姐凌寒要出嫁的味道,倒更像是娶个偏房冲喜似的。
丞相府的大小姐自然不会给人做偏房。但按她要嫁的人来说,做偏房也没什么不合宜。毕竟她要嫁的正经是太极殿的上首,那人口含天宪、手握王爵,按律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可偏偏也就是那人,御笔写就一纸婚书,许她鹣鲽情敦、共铸鸳盟,还对她爹说,“朕爱慕寒儿已久,自十八岁生辰至今,不曾更改。老丞相尽管放心将女儿交给朕,朕定当护她爱她,予她一世荣华安宁。”
那纸婚书的笔迹是凌寒熟悉的字迹,那话也是颇为动人的话语,只可惜凌老丞相是在天牢里听的这话。彼时凌寒就站在那狗皇帝的背后,地上还有一个红木食盒。其实凌寒第一反应是想跑,但好在红木食盒是落在了茅草上,没发出什么声响。凌寒刚想重新把食盒捡起来,那人就走过来,抢先弯腰把食盒重新提起来,“抱歉,差点误了你的事。我来吧,往后你便不必总是亲自过来了。”
冕旒的珠子堪堪拂过凌寒的侧脸,冰冰凉凉的触感伴着那人温柔的声音。可天牢阴暗潮湿,凌寒眼睁睁看着一只老鼠从父亲已然瘫痪的腿上就那么招摇过市跑了过去。凌寒从前也是见不得这般场面的,但毕竟家中的母亲也是年事已高,两位兄长又被狗皇帝派去了边疆,家中能当家的,也就只剩下凌寒这个一直未能出阁的长女。
凌老丞相当时仰着脖子,“皇上尽管把罪臣的人头拿去……”,被凌寒亲自打断,“爹,别说了。萧樾,我跟你走。”
萧樾随后就向凌家下了婚书,当天下午凌府就接回了已经半身瘫痪的凌老丞相。凌老丞相老泪纵横,晶莹的泪珠直直划过老人眼旁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爹老了,可是寒儿,你还年轻啊……”
冬日孱弱难敌寒风凛冽,凌寒伸手扶住面前同样孱弱的父亲,又给父亲递了丝帕,随后垂了眼,挤出一个勉强称得上爽朗的笑,“若是我跟当今圣上结个婚就能换我爹无罪释放,横竖都是我赚了。况且萧樾虽然人坏了点,但是他挺努力的,长得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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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如今双十年华,而萧樾长她四岁。萧樾在天牢里提到的那个生辰,凌寒才将将及笄。彼时天上月影遥遥,地下白雪皑皑,如流星般飒沓的粉色花瓣在宝蓝色的天空里盘旋,伴着面前白衣少年的剑影冷冽。那剑影锋利,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被划开了阵阵涟漪,一眼望不到边际。
凌寒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琴遇到了它的知音,只因面前的少年白衣翩翩,端得上是翩若惊鸿;而他手中那柄长剑如芒,又的确称得上是矫若游龙。于是凌寒就和那少年交换了名姓——或者说,是试图交换。那少年算是心直口快,应答极快,却终究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樾。”
“姓呢?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谁的名字只有一个字的。”
“那现在你听说了。若有缘自会再见,凌大小姐又何必在意我姓甚名谁。”
其实那少年这话倒是不假。凌寒的身份距离“皇亲国戚”四个大字,大约也只剩下一纸婚书。毕竟凌家满门忠烈,又出过三位皇后,她凌寒的琴又的确名动京城,最差最差也得许个皇子才算般配。
只是偏偏这样,才惹得凌寒越发好奇,“到底是哪位贵族子弟名讳有‘樾’,又剑术过人的?”
本该有的回答被吞噬在了沉默里,而凌寒素来知趣。御赐龙井的清香氤氲了父亲泛白的眼眉,彼时父亲的面庞倒还算光洁,没有许多的皱纹,“应是三皇子萧樾。不过三殿下近来应是在准备立储事宜,大约也没空练剑吧。”
随后父亲放下茶盏,“怎么,瞧上了?下个月十五元宵晚宴,届时你爹我带你去宫里见见人。到底是女大当嫁了呀,不知我家闺女看上的究竟是谁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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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看上的确实是父亲口中的萧樾。那一整场元宵晚宴,萧樾的眼神几乎就在凌寒身上没移开过。但若是凌寒的眼神恰好和萧樾撞到一起,萧樾就会慌忙移开目光,随后拈起酒杯,借机用宽大的氅袖遮掩住自己通红的双脸。
凌寒觉得他挺有意思,于是便在散了场之后悄悄跟在萧樾身后。萧樾起先是应了,两个人刚拉上手准备去桥头,萧樾就变了脸色,把凌寒的手甩开,“天色不早,凌大小姐先回吧。”
“为什么?萧樾,你……”
“孤男寡女,实在难成体统。抱歉,失陪了。”
而后萧樾转身匆匆离开,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凌寒原本以为这事也就那么过去了,哪知道所谓自己“尝试勾搭准太子又遭到拒绝”的风流韵事霎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而且不光是凌寒难堪,朝中流言四起,说凌相怕不是生了再扶一位凌氏皇后的心思才让女儿这么大胆去勾引太子。
凌寒在那之后连性情都收敛了许多,她在家里休息了足足三个月才重新捡起她心爱的琵琶。她抱着琵琶去到河边,却发现萧樾倒在树下。
四月份的腊梅已经不开花了,树上的果子挂得满满当当,时不时落下一两颗绿色的果子,砸在萧樾身旁的空酒坛上。
凌寒原本想走,但看着那人实在可怜,就走过去摇醒他。她本意是想让萧樾回家,这样自己好练琴;哪知道萧樾醒过来就开始哭,“连累你是我不好,我私下里给你递了信解释,流言蜚语我也设法平息了。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三个月了,我每天都来这里,每天都来,可是我都从冬天等到夏天了,才见到你……”
面前的萧樾剑眉星目却哭得梨花带雨,凌寒觉得自己要是告诉他“你那些信都被我丢了”似乎有点太残忍。于是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我没看见你的信。或许被我爹收了吧。”
萧樾没计较,或者说是当时没计较。他抬手抹了抹眼泪,而后跟她解释了原委,“我怕我父皇不同意。他早前想把另一家的女儿指给我,我说我心上有人了。我父皇龙颜大怒,他说,最好别让他知道我喜欢的是谁。”
这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但凌寒想着私通的名声实在不好背,“那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为了你,也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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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樾后来没再来纠缠过凌寒,但凌寒也就这么搁在了家里。凌寒的几个妹妹也很快都嫁出去了,但偏偏就是凌寒,别说是成亲了,连说媒的都没有。
“只要爹娘不嫌弃,寒儿愿意一辈子侍奉爹娘。”
“不碍事寒儿,大不了回头给你寻摸个上门女婿也不错的……只是最近恐怕是不行了。”
随后凌老丞相压低了声音,“老皇帝快不成了,国丧三年不能有喜事。换句话说,寒儿,你早前那个相好,他就快做皇帝了。”紧跟着是一声叹息,“解决了寒儿的终身大事,我就得赶紧辞官了。萧樾姑且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总挑我的错处,但好在你两个哥哥没受牵连。”
凌寒听父亲讲故事才明白,老皇帝算是被萧樾算计死的,“萧樾在那之后就特别乖顺,老皇帝觉得儿子大了可以托付江山,就把实权都给了他。”
萧樾得了实权,起先还是按照自己父皇的意思行事,一边也给自己父皇寻摸丹药进补,美其名曰“希望父皇健康长寿”。老皇帝深信不疑,还感叹“吾儿终于懂事了”,于是将那些丹药照单全收。可谁知道,就这样越补越出问题,太医院又早早都被萧樾收买,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到了后来缠绵病榻。
“老皇帝病倒了,萧樾就安排我做些闲职。我明面上还是这个丞相,但奏疏早就不过我的手了。我也见不到老皇帝,只能按萧樾眼色行事。于是萧樾现在开始怪我办事不力,我也只能,有苦说不出。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倒是不重要。但闺女啊,你早前到底看上他哪里了?你这个眼光,真的让你自己去找婆家,我真的怕你被男人骗死啊。”
父亲这话算是很直白。凌寒那时就觉得,萧樾大约从来都没喜欢过她,他只是想要找个理由接近她。毕竟接近她就可以搞定她爹,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他不敢让他父皇知道他们的关系”那一出。只可惜后来凌寒没上他的当,所以萧樾就干脆露出了他的獠牙,直接对她父亲发难。
说到底还是为了皇位……“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唉。”
“现在知道就还不算晚。乖啊寒儿,以后不要再被男人骗就没事了。”
父亲话虽这样说,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丧钟就从宫里传出来,刚好十八声。老皇帝驾崩,太子萧樾即位,改元明曜。他刚一登基,就把凌老丞相直接削了官职下了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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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戕害我爹……为什么?”
“我以为你爹和我父皇一样,是我们在一起的绊脚石。所以我能原谅你当时的选择,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凌寒,今晚之后你便是我的皇后了,望你能拿出身为国母的仪态。”
“是,皇上。”
一阵风自门口穿堂而过,裹着阵阵淡淡的龙涎香,吹起凌寒额前的刘海,也吹走了凌寒原本已经挤到嘴边的“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被你喜欢”。
凤冠霞帔华美,但那满头的珠翠实在坠得她脖子生疼。她闭了闭眼睛,窗外明媚的阳光令她的眼前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漆黑,还带着些异常的温热。
那温热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太久,丝帕的细腻触感伴着冕旒的丝丝冰凉拂过她的脸庞,“别哭,我的妻……往后我们就不必再吃这许多苦,没有人再能拦着我们在一起了。”
嘴里的丝丝苦涩逐渐化开,“萧樾,其实我本来也可以喜欢你很多年的。”
萧樾挑眉,眼中的慌张转为完全的惊喜。他俯下身,凌寒向他怀里躲了躲,“萧樾……但愿我们还会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不做丞相女儿了,你也不做太子了,好不好?”
龙涎香的味道里混进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一抹嫣红在萧樾的金黄色龙袍上逐渐蔓延,自凌寒的嘴边开始。
“寒儿?凌寒!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萧樾的声音越来越慌张,但再后面的话凌寒听不见了。毕竟鹤顶红这东西在嘴里含那么久……凌寒觉得也有老天帮她的成分,才能让她稳稳当当死在萧樾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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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载,南疆第十五位皇帝萧樾终身未立嫔妃,身边仅有一位凌皇后长年伴在身侧。凌皇后心智如三岁幼童,据传是曾误服剧毒,幸得神医妙手回春,但只是侥幸捡回一条命而已。凌皇后诞下三子二女,幸而皇子公主皆是聪慧可爱。大皇子二十岁时,老皇帝退了位,带着皇后一起归隐田园。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头发花白的布衣男人替怀里的女人披上大衣,“你吵着要看雪,可惜南疆真是几十年都没下过雪了,只能带你往北走走咯。但北面毕竟冷……我们再多加件衣服好吗?别冻着了,我的宝宝。”
“我的琴呢……萧樾,我想弹琵琶……我弹琵琶,你舞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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