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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万历三十九年冬,西北重镇大同,福来酒楼。
时近午时,店里并没有几个客人,微微发胖的老板福光宗,站在二楼的走廊朝下看,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偌大个酒楼,没有生意,再这样下去,酒楼就该关门大吉了。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忽然听到门外迎童大声吆喝,福老板眼睛一亮,知道来了重要客人,赶紧看向一楼的掌柜福顺。福顺早就移步走到门口,点头哈腰,一脸笑容。两只小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即将进来的一帮人。
马匹被迎童招呼过来的小厮从侧门牵到了后院,最先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男人,他并没有看向福顺掌柜,而是目光犀利地扫向几个坐在各处喝酒的散客。
练家子,福顺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得明白,赶紧张口小心问着:“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吃饭?”
“先吃饭,后住店,两间客房,要挨着的。”精壮男人说话干净利落,边说边走向西北大窗下的桌子,看了看,然后回头等待后面进来的几个人。
后面进来一个俊俏公子哥模样的少年,目光忧郁,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儿一路颠簸,也没有什么天真活泼的样子。后面跟着两个看上去就像双生兄弟的壮汉,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一个身穿黑色衣服,一个身穿深蓝色衣服。
福顺凭借多年的经验,看出来俊俏公子才是正主,跟在他们的一侧,张口就报上了福来酒楼的菜谱,不多也不少,正好够这大大小小六个人饱餐一顿的。
俊俏公子看着福顺掌柜这个样子,不禁露出了微笑,朱唇轻启:“就依掌柜的。”然后落座最里面,身边依旧是一左一右两个女孩,两个兄弟也分左右坐下,精壮男人坐在最外面,两只眼睛看似盯着桌面,其实余光仍旧停留在几个客人身上。
饭菜尚未上全,门外又来了一波客人,福光宗大喜,看来今天的生意还可以,赶紧用眼睛扫向掌柜福顺和小二,示意他们小心伺候财神爷们。因为他已经判断出来,进来的六个人,虽然是普通江湖人打扮,可气质不一样,尤其是从他们的腰刀上看,应该是官家人,而且官阶不算小,这样的人是惹不起的。
“大哥,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刚一张嘴,就被一个面色苍白,两眼透着凶光的男人伸手制止了,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俊俏公子这帮人的邻桌,一屁股坐下,将解下的腰刀拍在桌子上,大声对福顺掌柜说:“好酒好肉一并上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看也不看,随手一扔,银子便落在福顺掌柜的怀里。
这边精壮男人瞬间紧张起来,俊俏公子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不用理会,继续吃饭。同时拍了拍一左一右两个小女孩,看似让她们快点吃饭,其实也是在安慰这两个一路惊吓不断的孩子。
很快,酒楼里的气氛紧张起来。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福顺掌柜和小二还是像平常一样吆喝着,但是一股杀气弥漫了整个酒楼,就连站在二楼的老板福光宗都打了一个寒颤,刚才因为生意兴隆的高兴劲瞬间消失,开始担忧起来。
02
俊俏公子他们这里已经吃饱喝足,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他。后来的六个人虽然有些晚,但吃饭风卷残云,两桌人几乎同时吃完。接下来酒楼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最早在这里吃饭喝酒的几个散客似乎嗅出了味道,早早结账,慌忙离开了酒楼。
“嚓!”轻微的抽刀声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精壮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暗扣了六枚铁蒺藜,只等俊俏公子做好准备,这六枚索命铁蒺藜就会射向那六个人。以他的观察,最少可以让这六个人中的两人丧命。
“哈哈,福顺掌柜的,近来生意可是不好,怎么连个迎童都没有了,我来了,这生意就该兴隆了,哈哈!”
门外的迎童见事不好,悄悄离开了,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躲起来的好,保命要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犹如一股清风,吹散了酒楼里所有的杀气,吹走了所有的死亡气息,让酒楼里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啊呀呀!是沈兄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快请!快请!”福光宗长出一口气,连忙从二楼的台阶往下走,走得匆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几乎是跳步来到被他称为沈兄这个人的面前。
“福老板莫急,沈某前来与故人相会。”说着看向了里面,眼神透过六七个人,落在了俊俏公子身上。略微停顿,又对福老板说:“此处不便,可让小二把酒菜送到客房,连日赶路,沈某先去客房歇息,还望福老板见谅!”
“好的,沈兄请上楼!”
本来一场生死争斗,却被他轻松化解,众人突然变得随意起来,那六个人随后也上了楼,定了两间客房,这边俊俏公子终于露出了笑容,带着大家也上楼进了客房。
“沈公子来了,我们有救了!”客房内,精壮男人对着俊俏公子说。
“是啊!是啊!刚才我看见有人已经把刀抽出了一截,想必是准备动手了。”黑衣汉子心有余悸地说。
“姐姐,刚才我好怕!”
“姐姐,我也好害怕,这一路上,总是有人要害我们,现在沈大哥来了,我们不用害怕了,真好!”两个女孩对着俊俏公子说,还拉着他的手,摇了摇。
俊俏公子摘下帽子递给了精壮男人,一头秀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滑落。脸上却依然坚定,摸着两个小女孩的脸,安慰道:“芳儿菲儿不怕,有姐姐在,有杨大伯和两个安叔叔,何况现在沈大哥也来了,过了大同,我们一定能到外公外婆家的。”
看着一路颠簸,屡屡遭受惊吓的两个妹妹叶芳儿叶菲儿,叶枫儿不禁两眼发红,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管家叶厚,家丁叶大成叶二成,更是感慨万千,人人落泪,唏嘘不已。
03
黄昏时分,有人敲门,叶厚打开门,见一精干的年轻人,抱拳道:“沈大人有请叶枫儿在郊外土山会面!”
“沈大人?哦!知道了,多谢!”叶厚看着那人离开,关住房门,看向了叶枫儿。这沈岸什么时候成了大人,叶厚毕竟上了岁数,经验丰富,心中有了疑虑,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叶枫儿。
“厚叔,我去看看,这里你多操心,小心谨慎,不可大意,做好准备,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率先出手,决不能留情,不用管我,迅速带着芳儿菲儿出城,朝着大漠方向的绿柳山庄行进,我自会找你们汇合。”叶枫儿也有了疑虑,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随即露出微笑,收拾打扮,下楼到后院,骑上自己的桃花追风马,一路小跑出了城,然后快马加鞭,朝着城外土山疾驰而去。
叶枫儿和沈岸,他们的父亲都是朝廷命官。叶枫儿的父亲是户部主事,沈岸的父亲是礼部主事,两家府邸相距不远,父辈交往甚密,孩子们自然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叶枫儿和沈岸,青梅竹马,跟着一个师父习文练武,两家大人也有结亲之意,看着他家两小无猜,情深意浓,原本是挑选佳期给二人成亲的,不料朝廷派系,祸及两家。
叶枫儿的父亲忠厚刚烈,朝廷之上,大骂阉人,其间也指责东林首辅,一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因此遭到各方弹劾,惹怒皇上,被午门杖毙,并且要满门抄斩。幸亏沈岸父亲及时通知了叶府,叶枫儿的母亲留下来拖住禁军,让叶枫儿带着两个妹妹,在管家和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丁护卫下,逃出京城,一路北行,去投奔大漠深处的娘家——绿柳山庄。
朝廷见走了叶枫儿姐妹三人,立刻下发画影图形,通缉抓捕归案,一路上官军不断追赶,幸亏叶枫儿与管家叶厚以及家丁大成丁二成武功高强,屡次遇险屡次逃脱,眼看过了大同就一路顺风了,没想到又遇见了缉捕官军,如果不是沈岸及时出现,恐怕在福来酒楼又会发生一场激战。
叶枫儿远远看见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的岸哥哥在土坡的亭子上等她,刚才的疑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迅速来到亭子前,跳下马,飞快地跑向她的心上人,扑进了沈岸的怀中,委屈的泪水随之而下,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枫儿,跟我回去吧!父亲大人会保你姐妹平安的。”沈岸违心又有些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又感觉不够,双手抱住叶枫儿的两肩,假装用真诚的眼睛看着她。
“回去?你在说什么呀?”叶枫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
“为了我们,父亲与东林首辅交好,我也被提拔成了都察院佥事,回去一定会保护你姐妹三人的,我们也能够很快成亲的。”
“不,不可能,朝廷不可能放过我姐妹三人,你,你,难道……”叶枫儿不敢说下去了,真的太可怕了,昨天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统统被沈岸抛弃了,他已经成了鹰犬,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让她叶枫儿姐妹三人成了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跟我回去吧!”
“好吧!我回酒楼安顿一下。”叶枫儿朝着后面退了几步,眼睛盯着沈岸,她想快速回去,快点离开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多待一刻都让她恶心。
04
当叶枫儿抓住马缰绳时,沈岸冷笑一声,他知道这时候叶枫儿什么都明白了,不能让她回去。目露凶光,大声喝道:“来人,拿下朝廷重犯叶枫儿……”
叶枫儿长剑在手,两眼发出恨恨的光,复杂的情感一下子涌向心头:“沈岸,是我瞎了眼,妄想着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当初师父多次规劝,我都没有听进去,如今果真应验了师父的话,你这个小人,我杀了你——”
“哼!叶枫儿,我们同一个师父,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怎么,还不束手就擒吗?”说完挥了挥手,四个爪牙围了上来,长短兵刃,毫不客气地招呼着。一场大战,在大风裹挟着黄沙下,激烈地展开了。
叶枫儿剑似游龙,灵巧地旋转跳跃着,施展一十三路游龙戏凤剑法,很快就把这四个爪牙挑翻在地。抬头看时,沈岸手持利刃,脸上露出轻蔑的怪笑,挡住了叶枫儿的去路。未等叶枫儿开言,一招梅花三弄,舞出三朵剑花,把叶枫儿罩在了剑锋之中。
此时此刻,叶枫儿暗暗庆幸,也更加佩服师父他老人家了。原来,他们的师父早就看出来沈岸有异心,一直让叶枫儿比武时不可尽全力,并偷偷传授了叶枫儿另外一套更厉害的剑法。而叶枫儿当时无比爱恋着沈岸,每次故意输给他,只是为了让他开心又有面子。
狂风吹过,黄沙掩面,一粒沙尘飞入叶枫儿的眼中,就在她眨眼间,沈岸的剑直刺过来,恶龙吞珠,这是沈岸长期使用的非常狠毒的一招,他准备一招制敌拿下叶枫儿。此刻的他,心里只有高官厚禄,哪里还有什么深情。
叶枫儿不再犹豫了,使出师父教给她的剑法,柳叶随风,身体微微下沉,看似要遮挡沈岸这夺命一剑,却突然摆臂侧面伸出了剑。沈岸的剑刺空了,叶枫儿的剑却划过他的腰间,带着鲜血,归入剑鞘。
沈岸瞪着惊异的眼睛,怎么也不相信,一直是他手下败将的叶枫儿,只用一招,便要了他的命。手中的剑落入黄沙,一手扶着地,一手捂住腰间,任凭鲜血淋漓,染红了漫漫黄沙。沈岸慢慢地倒下了,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带着不舍望着天空,仿佛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随风而去。他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可除了狂风带过来的黄沙,什么都没有了。
叶枫儿微微侧头,面无表情,不再去看那个已经在心中死去的人,跳上马,扬长而去。
05
绿柳山庄后的沙丘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夕阳下伫立。残阳西入,整个沙漠变得血红。眼泪早就流干的叶枫儿,再也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了,这个世上,最让人伤心的就是誓言。爱情的誓言,在那些崇尚高官厚禄人的面前,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叶枫儿不禁长出一口气,随后便把手中的剑高高抛起,看着插入黄沙中只露出剑柄的那把剑,很快被风沙掩埋,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姐姐,姐姐……”
“姐姐……”
远处传来妹妹芳儿和菲儿清脆而欢快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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