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6-08-26 12:05 被阅读1210次
    哥哥

    那是七八岁的时候,我与伙伴们正在我家玩躲猫猫,冲进冲出,不亦乐乎时,一个高大的男孩穿着一身军装跨进大门,放下行李后,给我们每个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我们一边吃着糖,一边好奇地望着他。有胆大的伙伴凑到他面前问,你是谁呀!男孩呵呵笑了,我是谁,这就是我的家呀。男孩的眼睛在人群中睃来睃去,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上。

    你是小亚,我是你大哥呀。

    男孩说着,向我走来,来,我抱抱你。

    我说不出话来,腮帮子鼓鼓的,嘴里塞着三颗糖。我眼睛盯着他的口袋,脚却在向后移着,我很害羞,我又想吃糖,我有些矛盾。

    哥哥抓出一把糖,塞在我的手里,一把抱起我,悠了几下,将我举过头顶。

    小亚,你知不知道,在我要去部队时,我也是抱着你,将你举过头顶,你那时那么小,那么轻。你长大了,也健壮了,也好看了。

    哥哥轻轻放下我,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哥哥退伍了,当了5年的兵,从18岁到23岁,他将最美的年华献给部队,献给国家。

    我家一直务农,父母都老实巴交,跟土坷垃打一辈子交道,没什么枝枝蔓蔓的关系。家里的收入全靠土地上变来,我们兄弟姊妹多,都还小,在读书,算不得劳力,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父母的肩上。

    哥哥回来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出路,高高大大的他,二话不说,挽起裤腿下了田,从此就变成一个典型的农民。白净的脸庞晒黑了,秀气的面容透出沧桑,但他早起的习惯从未改变,衣服的扣子从来都扣得整整齐齐,一直保持着军人的风范。

    到家里来找他叙旧的战友看他一下子变得这样土里土气,说他不会享受,在部队受了那么多的苦,再怎么说,也要玩一段时间。哥哥两手一摊,不能跟你们比呀,家里的情况就这样,我是长子,不挑重担谁挑呢,早知如此,我还应该早两年退伍。

    有人说,哥哥在部队什么都没学着,只是一名炊事班的战士,烧烧饭喂喂猪,砍砍草,跟在农村没什么两样,白白浪费了几年的时光。哥哥从来不回应什么,呵呵一笑,只顾埋头干他的活。

    可是我知道,他强健的体魄,他勤俭的习惯,他嫉恶如仇的性格,他舍己为人的行为,应该都是在部队的洪炉中锻造出来的。

    哥哥长得结实,很有力量,一两百斤的稻谷挑子一下能上肩。逢上农忙,出重力气时,他总是闷声不响地打头阵,遇上年老体弱的人肩挑背扛时,他总会默默地送上一程。

    他从没害过病,连粗气都没喘过,我家与赤脚医生是邻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可见与不见,他总是那副好身板。

    哥哥很节俭,吃吃喝喝从不挑。母亲经常点着我的头说,就你的嘴难调,甜酸苦辣总让你说说道道,你看你哥,烧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香什么,不糟践一颗一粒,不浪费一分一毫。

    如果来了客人就不一样了,恨不得将地窖掏尽,将菜园扒光,一桌子菜放不下还一个劲地说招待不周。哥哥喜欢喝酒,在酒席上,他完全不像当过兵,嬉笑怒骂,百念顿生,谁与他客气谁就将他当外人。哥哥像个武林盟主,号令一出,四野威服,气氛很热烈,大家很尽兴。有吵闹但融洽,有红脸那只是酒醉,有一种酣畅淋漓顺着肠胃与灵魂同行,有一种惺惺相惜随着言语同精神永存。

    哥哥是党员,在部队又呆了那么久,有强烈的集体观念,对那些偷偷摸摸富小家损大家的行为极其不齿。他走到哪儿,哪儿就落下一片阳光,四周就有正气激荡。

    那时农村盖房子,需要大量的树木作房梁和椽子,农户不可能有那么多。老实本分的就花些本钱向村集体买,刁滑的就经常在月黑风高之夜去山上偷。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农民经过承包责任制,多多少少手里有些票子,人们一窝蜂地盖起房子来,山上的树盗伐严重。

    哥哥看到山上越来越稀疏,很是心痛,自告奋勇当起护林员。不巧的是,第一个抓到现行是他大舅子。大舅子平时就喜欢投机取巧,占些小便宜,以为别人都是傻老二。这次就是看到哥哥是护林员,他喜得拍痛了大腿,认为一栋房子的木料唾手可得。

    哥哥跟他一是一二是二,大雁是大雁,麻雀是麻雀。收了树,罚了款,大舅子傻了眼。那时嫂子还没过门,人人都说哥哥太憨,一门好亲事黄了。哥哥根本没想那么多,反倒与嫂子更亲密了。大舅子曾发誓三个月不进我家的门,可三天没到,像家里失了火般,屁颠屁颠地跨进我家门槛。

    他家扯花生,他少不了哥哥去扯个把星期,他家割谷,少不了哥哥在田间转,更可怕的是挑草头,哥哥若不去,他家的谷子真让人担心会烂在田里。

    91年,村里发生特大洪水,作为党员,哥哥昼夜在河堤巡视,胡子拉碴的,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手和脚被水泡得发白,皮一撕一大块。外面落大雨,家里四处落小雨,盆盆罐罐,滴滴答答,唱着单调的歌。

    村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背着大人跑到河堤上看洪水,踩在泡软的泥沙上,不慎滑入水里。哥哥眼尖,及时发现,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护着小孩,与风浪博斗,漂了二十多丈,才爬到岸上。事后,哥哥很后怕,再漂几米,就到了两河的交汇口,那边风高浪急,两人就危险了。

    那次,哥哥那支心爱的英雄钢笔,永远地沉积在河底。小孩的父亲割了一块肉送给哥哥,哥哥不顾嫂子的眼色,硬是退还了回去。

    曾经的哥哥像一株俊美的白杨,圆润笔直,站在那儿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他雄健,豪爽,在岁月的河流中,留给人们太多的温情。如今,风吹雨打,世事磨砺,哥哥早已失去往日的英气,但一直保留一颗真诚的心,向路过的人,散发着暖意。

    哥哥快六十岁了,已经做了爷爷,他依然不肯歇息。别人问他时,他拍拍宽厚的胸膛,看,我不老呀,有的是力气。尽量帮帮孩子们吧,他们也不容易。

    哥哥在一家厂里当保安,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立正,稍息,走正步,雄纠纠,气昂昂,还像在部队,还像二十啷当的年纪。

    我看到他还有一套崭新的军装,每年都拿出来晒一晒,洗一洗,就是舍不得穿。我曾跟他开玩笑,叫他送给我穿。他眼一瞪,你没有当过兵,你穿不出那份荣誉。

    哥哥很严肃,望着远山的夕阳慢慢下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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