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惊受怕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7期“味”专题活动。

饭桌上，老胡有气无力地夹起一块红烧肉，快送到嘴边的时候又将肉丢进眼前那碗米饭里，撂下筷子后叹一口气：“吃饱了。”说着就站起身准备走。“丫的嫌饭不好吃？吃了老娘这么多年的饭也没见你个龟孙瘦一斤！”说罢就把筷子往地上摔。老胡一怔，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筷子，又去厨房将筷子冲洗干净后哭丧着脸递给她，“今儿好歹元宵节呢，消消气儿！”老胡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更是让她火冒三丈，“你个赖种还知道今儿过节啊，备了一桌子菜，你倒好，没夹几筷子就饱了！”老胡了解老伴儿脾气，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赶紧认错哄好她，接下来事情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甚至会在一天之内让街坊邻居以及远在外地工作的儿女都知道。

老胡瞬间软下阵来，坐回凳子上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他平日里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做着夸张的表情，“这辣鱼头吃起来还是得劲儿，老婆子手艺越来越好了。”老伴儿看着他滑稽的表情，红着脸小声嘀咕道：“这剁椒鱼头是我集上买的。”老胡似是没听见，一声不吭地直往老伴碗里夹菜，一顿饭下来自己仍是没吃几口，饭后老胡心事重重地出了院子。

老胡平日里为人随和又健谈，爱与人说笑，几乎没人见过他和谁有红脸的时候，中午吃完饭后他叼着根烟出去，路上碰到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苦着个脸，仿佛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特别是在村子里，男人吃饱了下地干活，女人吃饱了没事干就坐在一起开始掰扯，没掰扯几句就说起了老胡，说他最近太反常了，以往无论何时见他都一副喜眉笑眼的样子，天塌下来他也是个没事人照样吃喝拉撒睡样样不耽误，最近却天天看着跟那小寡妇上新坟一样悲壮，可不是遇见了啥大事？这要说夫妻吵架吧，俩人都大半截身子入黄土了，大半辈子老夫妻了这肯定也不能啊。要说破财吧，老两口把钱都尽数给了俩孩子，手里也没几个钱。这想来想去，想破头来也想不明白。

这话被老胡老伴儿听了去，她最近也搁心里直纳闷：老胡最近吃饭吃饭没胃口，总是没吃几口就撂下筷子说吃饱了。夜里睡觉也是不踏实，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地弄醒她好几次，有几次半夜里她还看到老胡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抽烟，每次问他咋了他都笑笑说没事。老胡老伴儿是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就问老胡，可几次软磨硬泡下来老胡嘴里也出不来一个屁。

一天夜里，老胡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靠在床头点着根烟，边吐烟圈边愣出神儿，老胡下意识地弹了下烟灰，烟灰刚好落到老伴儿脸上，她一连“啊”几声，坐起身就往老胡脸上狠狠抽几下，嘴里还骂着：“你个龟孙，半夜不睡觉抽你娘的疯！”骂完还不解气，又一脚蹬过去将老胡连人带枕头踹倒在地。

老胡趴在地上先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接着就窝在那里哭起来，越哭越起劲，还拿起枕头擦鼻涕眼泪，“老子都快死了，你个疯婆娘！”老胡老伴儿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她瞪着眼睛问他：“你说啥？什么死不死的？”看老胡噙着泪不说话，老胡老伴儿也忘了要拉他起来，又着急地问他：“说话啊，到底咋回事？”

老胡抽抽噎噎地指了指自己脖子上不太明显的肿块，将上个星期的事说了出来。他前阵子发现自己脖子上肿个包，摸着还有点疼，就去县医院看医生，这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老胡半条命都给吓没了，医生告诉他说是甲状腺癌，后面还说了很多老胡都没听进去，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脑子里只闪出一句话：我就快死了。所以最近老胡吃啥都索然无味，一想起自己就快死了啥事都提不起兴致。

老胡的老伴儿听说过这个病，只要早期发现，手术做好也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癌症，虽然她心里仍旧很担忧，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缩进被窝里，“我当是什么事呢，大惊小怪的，这病死不了人！赶紧睡觉。”老胡看着老伴儿如此淡定，心里悬了一星期的石头总算落下一大半，他半信半疑地从地上爬起来，钻进被窝，“我……我就是怕我走了到时候剩你一人儿……”

第二天一早，俩人就去了医院，详细地听医生讲完治疗方案，手术成功率以及术后存活率，老胡总算是舒了一口气，随即准备安排接受下周的手术。临走时，老胡发现老伴儿不见了，找了半天最后在医院门口旁边的大树后面看见了她，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正准备责怪她刚刚为啥一声不吭地就走，却看到她正好扭过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老胡忽然心疼起来，一时竟想不出安慰她的话来，于是揽住她的肩膀说：“死婆娘，这担惊受怕的滋味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