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和林是高中同学,当时他们并不是很熟悉。只是知道有彼此这么个人。大学暑假的一次偶遇,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便会有空的时候聊聊天。
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也从未想过会成为恋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习惯向对方倾诉心事。也许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有些事情跟远方的一个并不是那么亲密的朋友说起来才无所顾忌。
后来毕业了,他们都回到了家乡的那座小城,开始找工作。小城市,好的工作岗位并不多,做了几份工作都不太满意,也在工作中看到了自己的许多不足,莲决定继续深造。她很努力,考中了省城一所大学的研究生。
再次回到大学校园的那几年是她最开心的,生活充实,父母康健,和林也确定了恋爱关系。
研究生毕业她就和林结婚了,两人的工作也都还比较满意。结婚前几年,他们像所有恩爱夫妻一样甜蜜。
林在婚前掏空家里的积蓄,又借了一些钱,全款买了套房子。夫妻俩很快也就还上了欠款。随着父母年龄越来越大,双方老人的身体渐渐差了,经济压力开始大起来。莲心疼老公,不愿意他为了钱犯愁,于是去了北京工作,这样虽然挣得更多了,但两个人聚少离多。
莲是始终都相信他们俩的感情的,年少相识,多年相爱最终修成正果,短暂的别离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北京离他们家也并不远,坐高铁一两个小时也就到了。不忙的话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不是有研究说一周见一次面的夫妻感情是最好的嘛。
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他们更依恋对方,比之前更甜蜜了。他们的事业都有了发展,甚至计划着将来一起在北京发展,如果顺利的话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在北京买个小房子。让孩子将来也在北京上学。
想到孩子,莲又发起愁来。现在她已经三十多岁了,眼看两个哥哥家都已经有了孩子了,几个侄子侄女聪明伶俐,招人喜欢,自己也想要个孩子。林是独生子,他的父母更是明里暗里说了很多次了。
莲去了好几个医院检查,确诊为多囊卵巢。她试了各种中药西药调理身体,终于在33岁那年怀孕了。
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每天都在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筹划好了等手头这个项目告一段落就辞职回家待产。毕竟是三十多岁了,又是头胎,她想着自己怀孕前工作太累,饮食也不规律,唯恐孩子的营养不够。
谁知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很疲倦嗜睡,脸色也不好。一开始她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怀孕都是这样的。定期产检时发现血常规有异常,医生建议她到大医院挂血液科咨询一下。她这才慌了,一心还想着孩子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在血液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要求做骨髓穿刺。她能想到了最严重的也就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了,她听说过这种可怕的病。可结果出来了,是白血病!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也就是血癌。
“孩子是肯定不能留了!尽快去妇产科做引产,然后回来住院化疗。”医生的话让她如坠冰窟,瞬间呆住了。她不想治了,宁愿和孩子一起死了吧!
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夜,林一边劝解着她一边安排家人帮她办了入院手续。他很坚决,孩子不要了,她的命要紧!
看着同样伤心痛苦的林,想到自己年迈体弱的父母,纵使心如刀割也只能收起眼泪,面对现实。也许我跟这孩子只有这四个月的缘分吧,她努力安慰自己。
化疗很痛苦,每个月都要做的骨髓穿刺和腰椎穿刺更是疼痛难忍。但好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病情就缓解了。医生说,她被定为低危型,但由于已经是成年人,化疗的治愈率不如儿童的治愈率高。可以走化疗的治疗方案,一旦复发再移植,也可以在四次化疗结束后直接移植。两种方案都有复发的风险,要做好长期治疗的思想准备。
从生病她就没了工作,虽然老板体恤,多给了半年的工资,但看这个病实在是太花钱了,长期治疗是多长?她不敢想。
家里人最终还是商量决定走移植的方案,怕化疗打完了又复发还是要移植,不如直接移,趁身体底子还好。
移植的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就算手术成功,后期的排异和感染也是致命的。
父母年纪大了,不适合做供者,两个哥哥来做了配型,也都没有配上。好在很快在中华骨髓库找到了合适的供者。对方也同意捐赠了。那使她又一次看到生的希望。她太感激那位无私的捐赠者,在病床上亲笔写了感谢信。
骨髓移植需要至少几十万的费用,她想着家里刚买了车位,还没有车,一时用不上,不如卖了吧。林没同意,说是以后的路还长,先想别的办法。是啊,谁知道多少钱才能填满这个无底洞呢?
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她也顾不得面子了,只能发起了筹款。好在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心人都给了她力所能及的帮助,终于凑够了移植的费用。
移植舱里的日子不堪回首,由于需要无菌的环境,一天到晚都在输液,她独自待在几平方大的舱里,整整一个月。经历了口腔溃疡,肠道感染,每天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更是吃不下那寡淡无味的饭菜。
好在她成功地熬过来了。开启舱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她觉得那光照在她身上,她也像在发光,仿佛重生一般。
出舱一个月,两个月,她平安度过了急性排异期。甚至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排异的迹象。
造血干细胞回输后半年,她经过各项检查,医生告诉她,结果很好。这就意味着她可以离开在医院附近租住的房子,回家去了。只要按时吃药,每周查血,定期来医院做骨穿腰穿复查就行了。
回家的那天,她躺在林的怀里睡着了,虽然一路颠簸,她却从未睡得如此安稳。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幸福生活,回家以后,她明显觉得自己一日日的好起来了,精力越来越旺盛。她甚至开始计划利用在家养病的日子考个工程师证将来多挣些钱改善生活。
一天晚上,公公和婆婆说要跟她聊聊。看着两位老人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很是迷茫。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是请求她同意和林离婚。
“妮儿啊,你嫁到我们家这些年,我和你爸对你还算可以吧?我们没有女儿,是真心把你当闺女待啊。你病了,我们难受得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啊!你看你爸,现在都老成啥样了。为了给你看病,你爸舍着老脸一家家地借钱,你在医院的这些天,我天天给你做饭,送饭,也算尽心吧?”
“妈,您跟我爸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以后一定会更孝顺你们二老的。”
“妮儿,我们不图你孝顺我们,只希望你体谅一下我们,我们不能断了后啊!”
她如遭雷击,瞬间又想起失去的那个孩子,心痛得简直要窒息。心想着:我不想给你们留后吗?生病了能怨我吗?
她看看一脸为难的二老,又看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林,想来对于父母的决定,他是知道并且默许了的。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冲出了这让人窒息的“家”。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冷风中,没走多远就累的只能坐在马路边。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知道他没有追出来。
擦干眼泪,她给大哥打了电话。大哥很快找到了她,听了她的话气得咬牙切齿:“我去剁了他!”
她拉住大哥:“别,算了,我已经这样了,何必为难他,何必再拖累他呢?”
“什么拖累?夫妻之间能说拖累吗?你要不是拼命挣钱,要不是为了给他生孩子,说不定还不会得这病呢!”
“哥,别说了,好聚好散吧!既然他们已经动了离的心思,我再赖着不离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大哥还是忿忿不平。可看着虚弱无力的妹妹也不再说什么。把她带回了家。
他们很快就办了离婚手续,知道自己有愧于她,林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她。但也寥寥无几。
她回娘家住以后,每日昏昏沉沉,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竟丝毫没有觉察出两个嫂子异样的眼神和每日里的阴阳怪气。
一年后复查,医生告诉她复发了。
祸不单行,本来要到北京看她的大哥也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去世了,留下了三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再次回输供者的造血干细胞,但她现在肿瘤负荷太大,可以通过做CART达到完全缓解后再回输。CART还在临床实验阶段,需要到河北燕郊的一家私立医院去做。花费太大,她也不忍心年迈的父亲随着自己到处奔波(母亲因为生病行动不便)。可是就这样死去,她真的不甘心!她才只有三十多岁啊!
她这种类型的白血病 CART成功的几率是最高的,可她竟然失败了!上天终究是太过残忍!
她又回到北京,原来的主治医生同意收治她,回输试试。不过根据医院的要求要先做一系列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入院。预约检查的人太多,她约到了五一假期之后,也就是要多等几天。短短的十几天,体内的癌细胞就疯狂滋长,到能入院时已经做不了造血干细胞回输了。
医生劝她:放弃吧,再治下去也是人财两空。她慌了,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终于,另一家私立医院愿意收治她,先用药控制病情,再换一个靶点做CART。
回输CART细胞的第七天,她开始发高烧。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是体内的细胞因子风暴。就是好的细胞在和坏细胞打架。肿瘤负荷越大,反应就越强烈。
一连烧了七天,她才退烧,真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CART成功了!她又一次缓解了!
但CART治疗不是治愈的手段,还是需要尽快桥接移植的。二次移植,无论经济还是身体方面都是更大的挑战。她在病床上只要是清醒的时候都在想办法筹钱,办理低保,联系各种基金会,邮寄材料,申请救助……这对于很多病人家属而言都是繁琐得令人头疼的。而她要在病床上独自完成。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可谁知道,这一次的缓解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个多月!
当医生告诉她父亲她再次复发时,老人长叹一口气,颤抖着问:“还有希望吗?”医生说:“只能试试再次做CART,如果再次缓解就尽快二次移植,不过希望不到百分之二十。”父亲当然不想放弃,可是自己这样抛家舍业地照顾着女儿,没了收入,又能坚持多久呢?女儿能挺过二次移植吗?移植的费用又从哪儿来呢?最可怕的是,已经两次复发了,再次移植能成功吗?
她得知病情以后,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试一试。她不想死,她死了父母怎么办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申请的防贫险审批下来了,赔付了几万块钱,又在网上筹了一点钱,勉强凑够了进仓的押金,也找到了另一个供者。她决心搏一搏,钱花完了就办周转,用报销下来的钱再交住院费。这样当然是很冒险的,她不免要每天为钱发愁。
又是一次涅槃重生,脱胎换骨!人在绝境中也就顾不得害怕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她想此生的苦楚我该是已经尝尽了吧?余生不论长短,我要勇敢地活下去!
偶尔她也会想到林,但很快就强迫自己不再想。有什么意思呢?听说,他现在升职加薪了,而且又结婚了。可是与我无关了。自从离婚后她几次面临绝境,林都没有出现过,甚至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安慰和鼓励。一个如此决绝的人,一个本该尘封在过往里的人,又何必再想起呢?
可能是由于多次用药,激素量太大,她得了严重的骨质疏松症。走路都疼,严重的时候只能坐轮椅。医生说可以通过置换髋关节来治疗。但置换一次要几万块,而且只能用几年。她哪里还有钱呢?先维持着往前走吧,多补钙,做一些康复治疗,也许会好转呢?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刚做过骨髓移植还不能远离医院,只能在附近租了房子住下来,每周查血,看门诊调药。在这期间妈妈的血压高也住院了,两个嫂子因为父亲一直在北京照顾她,家里的事不管不顾,现在又得照顾生病的母亲而颇不满意。甚至二嫂还闹着要离婚。哎!父亲太难了,只能两边跑。好在母亲出院了,父亲便把母亲也接到了北京的出租屋里。
虽然日子艰难,好在一家人在一起了。
一个月,两个月……一次次的复查虽要经历锥心刺骨之痛,好在结果都是好的。
一年之后,她终于能离开医院附近的出租屋,回家住了。
她又重拾起以前的书,一心想着赶快考下建筑工程师的证书。但终究是体力不支,记忆力也大大减退,学习的效率远不如以前了。好在她现在没有别的事可做,也谢绝了所有的探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两年后,她停了所有的药,只需要定期复查,也终于考下了证,在一家公司做兼职。收入不算太高,但也足够生活了。
父母回家以后每天买菜做饭,照顾她和几个孙子孙女,忙忙碌碌不得闲,但总是乐呵呵的,毕竟这日子虽然平淡,也比在医院每天担惊受怕要强多了。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她相信,这一次她熬过了这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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