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雷米还在梦乡,微微打着鼾,幸亏他自己听不到,不然一定抑郁得睡不着。
夜里听见狗暴躁的叫声,也许它看到了人的灵魂——人的灵魂,你想像一下,有些人白日里太寂寞,夜晚的时候,他的灵魂破土而出,去寻找伴侣,直到夜深。
听起来,像一个东方的奇幻故事。
天气忽然又冷下来,仿佛是季节流转之间,忽然转了一个弯。我挎着包,包里放着矿泉水,记事簿,零钱,还有一本海明威的书。
仿佛欠缺一点什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总觉着自己少带了一点什么,也许是一颗化石,也许是一枚彼岸花,也许是一滴眼泪,或者是徽章,他们说我神经兮兮的,我吞下这些话,像我藏起来那些难熬的日子。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翻了个身,也许是某种告别的姿势,也许毫无所指,怪我多心,总而言之,我也是一声不吭。
其实我想偷走他一件衣服。我知道那上头残留着邂逅的味道。我可以穿着它走过人群,像一头蠢蠢欲动的梅花鹿。我知道有些人会走近我,像一千零一夜里的穷小伙子,来说芝麻开门,我一定会不理不睬,朝他投去薄凉的眼神。
不,如果他美如朝露,我或许会法外开恩。
我想喝一杯咖啡,解解乏,提提神,虽然它的魔力,从来不曾在我的身上应证。
在听一首英文歌曲,名字叫做Great Expectation。是的,狄更斯有一部长篇小说,就是这个名字,翻译成中文,是远大前程。很哀伤,也很血脉贲张的一个词语。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于连,与包法利夫人。
那里头有一个老女人,很恐怖,七老八十,还披着血红的婚纱,将自己的房间,打扮成洞房花烛夜,可是她的男人,死了几十年。也许我记错了,但我还是想流泪。
那个男人的嗓音,很飘渺,烟雨朦胧的,微微的沙哑,像穿越一阵幽幽的蓝色的雾。
我忘记对雷米说,他睡着的时候,我用中指和食指紧紧夹住他的鼻子,他居然都没有觉察到。我很寂寞。我那么爱他,他居然睡着。
冷冷的风,带来瑟瑟的寒,每个人都在说,春天来了,春天来了,而我偏偏不肯信。
我知道我不会再见雷米了。昨晚他将手停靠在我的肩胛骨,像抚摸着一只蝴蝶的翅膀,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岌岌可危,像贴着峭壁,走在悬崖的边上。那一层稀薄的冰层,轻易就会碎裂的。
可是我们只有这一个夜晚,是属于彼此的。明天,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山崩地裂,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世界末日,谁知道明天我会不会中彩票,免费游一场佛罗伦萨的街,谁知道明天他会不会在公交车上睡着,醒来患了失忆症。
接到一通来自家乡的电话,是某个远房亲戚,像山顶上的电视铁塔那般远,你如果不看,它等于不在。
他在那头汹涌地咳嗽,我心惊胆战着,好像自己的肺腑也在颤动。我多想给他递一杯水。他告诉我,谁去世的消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尴尬的时间,结了冰。
一个人,总是要离开一个人的,或者一些,这是宿命。
曾经有一个人望着我,毫不客气地说,每次我听到年纪轻轻的人,张口闭口说命运,我就觉得他在作孽。
后来我和他断了联系,我只记得他有一个大鼻子,他的车里,总是恰如其分地放着我喜欢的歌,但我从来不说,因为不能让他捏着把柄,不能让他觉得将我牢牢地握住。
我承认有时候,我总是过分的小心翼翼。然而在这样动荡的世间生存,我不敢一览无余得纯真。
我知道我不爱雷米,正如我知道我爱,昨晚我是爱他的,如果他轻轻吻一下我额头,我或许会撒谎告诉他,他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像俄罗斯方块里的,排列组合,天衣无缝。
但我知道我会离开他,像我离开所有人一样。像我离开夜晚的月光,拥抱清晨的寒露,忘记午后的暖阳,沉入深不可测的黄昏。
我的身体会代替我记住。而我的灵魂,始终鲜活,始终清纯,像放荡的美神。
我走在去往伦敦的路上,我走在去往失去的路上,我走在,所有不被人所领悟的路上,我孤独得像一头象,到死都不能被谁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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