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却说王夫人唤金钏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那婆子磕头谢了便出去了。
宝玉会过雨村回来,便闻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嗐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宝玉怎么了?
1、呛史湘云:因为曾经青梅竹马的缘故,宝玉和史湘云一向亲近和睦,史湘云这次一来,因为宝钗把自己的绛纹石戒指送给了袭人,便和袭人一唱一和褒钗贬黛,宝玉虽不大受用,但也不便发作,直到湘云那句“你也该学些仕途经济”,宝玉才发起飙来,“姑娘暂且到别处坐一坐,小心我这里污了你的仕途经济”,公然下逐客令。后面第36回书中有一节叫《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讲的是宝玉在梨香院受到龄官冷落,深悟到他不能得到所有人的眼泪,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在31回中,宝玉也有一个深悟,那就是:在姐姐妹妹之中,大观园里,在这人世间,只有林黛玉才是他唯一知己。
2、路遇林黛玉,宝玉情不能已,把自己的私密情感大胆地表达出来,哪知黛玉早已离开,刚巧全被前来送扇子的袭人听到了,宝玉意识到诉错对象的时候,为时晚矣,涨红了脸、夺过扇子,急急忙忙地去会贾雨村了,这就是贾政所说的“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
3、回来之后,又听闻金钏投井而死,五内摧伤,加之王夫人又数落一顿,更是郁结难抒、神思恍惚、长吁短叹,即贾政所谓“咳声叹气”。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是奉旨所赐,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不便转赠令郎。若十分爱慕,老大人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若大人不提奏,还得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貌似谦恭有礼,实则举止傲慢、语含锋芒。
1、“未及叙谈”: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言外之意是:我家和你家没交情,我是奉王命而来,有公事找你,我没空和你闲扯。“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你赶紧把事给我办了,一则我好向王爷交差,二则我就不用辛辛苦苦大老远跑来找你麻烦了。
2、冷笑道:琪官以前一直好好地呆在我们府里,如今竟然三日五日的不见人影,我们多方查访,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说和您的儿子贾宝玉关系亲密——就是您的儿子把琪官带坏了、拐走了,这层意思可不是我们说的,是广大人民群众说的。
3、琪官是皇上赐给忠顺王爷的,你们若想要,可以向皇帝递申请,皇帝要答应我们就给你,若你没那么牛逼没那么大胆,就乖乖地把那小戏子还给我们,你们想要?门都没有。
贾政一气宝玉见客人不积极磨磨蹭蹭半天才到位,二气宝玉到位之后没有半点挥洒谈吐,三气宝玉满脸思欲愁闷之色,唉声叹气,这三气尚未好好宣泄而出,不料新气又至,忠顺王府素来与贾府没有来往,今天忽然派人造访,贾政就有点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正当惴惴不安满腹狐疑之际,那人说出了原委:宝玉私藏伶人。这真似晴天霹雳一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长史官:我在那找到琪官还则罢了,否则我和你们贾府没完。
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1、贾环带着他的小厮像被追杀的鸡鸭一样乱跑什么?我看他多半是知道贾政因宝玉和琪官的事儿了很生气,故意用反常举动引来贾政询问“瞎跑什么”,从而流畅自然地进谗言诋毁宝玉,以解积累已久的嫉恨,上次是故意弄撒灯油烫伤宝玉,这次是借力打力,通过煽动盛怒之下的贾政来狠狠教训宝玉,环儿是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藓,有剧毒的。
2、贾环如何诋毁宝玉?“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在贾环嘴里,金钏是誓死不从、悲愤而死的贞洁弱女,宝玉是禽兽不如的花花公子,强奸在先,对方不从,便仗势欺人,打人家女孩子;每天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呢?只知道一味宠溺贾宝玉。事实是什么呢?金钏对宝玉说,金簪子掉在井里了,有你的早晚有你的,我告诉你个巧宗,你去东小院拿环哥和彩云去。王夫人听到了,扬手打了金钏,骂道,下流的娼妇,好好的爷们都让你教坏了,然后赶了出去。
贾环有三宗罪(递进式):
1、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和王夫人的丫鬟彩云胡搞,现在却说宝玉强奸王夫人的丫鬟金钏。
2、睁眼说瞎话、篡改事实、无中生有、移花接木:他真的很擅长啊。
3、一箭双雕:他不仅诬陷宝玉,还顺带告了王夫人一状,这个太有威力了。宝玉衔玉而诞,貌若美玉,阖府上下人见人爱,王夫人的掌上明珠、贾母的心肝宝贝,抓周抓的是女子的钗环脂粉,贾政就开始担忧了,将来准是“酒色之徒耳”,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尤其贾母、王夫人,仍然把宝玉像对待珍宝一样宠溺,今天贾环的话正中贾政一直以来的担忧,也契合了他对贾母的些许不满和对王夫人的不以为然。所以他说: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所以,宝玉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个腿臀无完肤、脸煞白、全无声息。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
1、哈哈!宝玉一向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说女儿是水做的,他不喜欢老婆子,他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今天看见一个老婆子却视若珍宝了。
2、现成的阴差阳错,宝玉说自己的事,老婆子听成金钏的事,把“要紧”听成“跳井”、把“小厮”听成“了事”,既现成又贴切,还顺便把金钏的后事介绍完了,作者的构思巧妙得很。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在贾政看来,宝玉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他真给气疯了,他的怒火不容他询问宝玉一句,直接用板子伺候了。这间接证明贾环的话说的多巧妙多有力道。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
“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一方面表现出贾环一箭双雕的功效,一方面表现出贾政对王夫人由来已久的不以为然。
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1、王夫人先说老爷应该自重,自我珍重,大热天的别累着您;自我尊重,家里这么多下人,您又何必亲自动手?然后又抬出传统项目,贾母,宝玉死了事小,大热天,老太太又是有什么不好,你岂不落个大逆不孝的罪名?王夫人这番话说的很有策略的,不说自己心疼,不说宝玉多珍贵,她为贾政考虑她担心贾母有个好歹?为什么呢?因为在刚刚发生的金钏投井一事上,王夫人是有责任的,宝玉也是有过错的,否则王夫人不会在金钏死了之后心里过意不去,还把宝玉数落一顿。虽然王夫人抬出了重型武器,贾母,但因贾母宠溺宝玉也是贾政的心病,所以并不凑效,反而使贾政理由更加充分的悲愤,养了这么个孩子已然不孝了,索性现在弄死,以绝将来之更大的不孝。
2、王夫人也急了眼里,你要弄死他,先弄死我吧。这就不是讲道理了,这是撒泼耍赖了。哭着哭着想起贾珠,又哭起贾珠,令人不得不同情这位不幸的母亲,李纨当时在场,于人于人都悲痛满怀,情不自禁地助力进来,贾政的气焰开始回落,理性和悲悯渐渐抬头,这个时候,贾母到了。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1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2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3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4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5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6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的话句句有水平:感情饱满、针锋相对。
1、宝玉是我的人,是我一直带在身上教养着的,你打他就是打我,我是罪魁祸首,孩子知道什么?你先打我才对(写到此处,本人泪目)
2、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呀!我倒是想吩咐儿子呢,可惜我没有养个听我话的好儿子,我吩咐谁去,谁听我的话呀?
3、你说我的话重,那你的板子是不是更重?你说教训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是这样教训你的吗?你自己光宗耀祖了没?你父亲难为你没?你为什么难为宝玉?
4、你说不打宝玉是气话,你心里觉得那是你儿子你有权力管教,你打孩子就是给我给王夫人看的,你嫌我们了,这话从娘嘴里说出来,很生分的,作为儿子,嫌弃自己的母亲,不孝;作为丈夫,嫌弃自己的结发正妻,不贤,这话很重的,表现出贾母对赵姨娘的不满、对贾政宠爱赵姨娘的不满。
5、貌似在和王夫人说话,其实是指桑骂槐、句句针对贾政的不孝,讽刺贾政做了官了翅膀硬了,不把自己的母亲当回事了。
6、你打宝玉就是和我过不去,就是让我下不来台。这话既是事实,因为谁都知道宝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又是气话,宝玉聪明漂亮孝顺又会甜言蜜语,孙子挨打贾母心疼。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贾母此话一出,算是饶过了自己的儿子,她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贾政又是磕头又是哭诉,贾母知道贾政后悔了、他也心疼了——她不仅疼孙子也疼儿子,她知道只有她发话,她儿子才敢走。
一、宝玉为什么挨打
1、贾雨村
2、蒋玉菡
3、贾环
二、加重情节
1、清客们劝说
2、王夫人进门
3、王夫人抬出贾母
三、贾母的武器
1、矛:攻击贾政不孝
2、盾:以己为盾,护住宝玉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焙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宝玉挨打是件大事,前面内容着力铺垫,后面余绪绵延,预知后事如何,敬请关注下回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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