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尖上的红罂粟.jpg
01
今夜是八月十五，农历的中秋节，也是我的生日。我对着镜子细细地打扮着，略略施了一层粉黛，涂上大红唇彩，镜子里的人便顾盼神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新买的玫瑰色长裙很合身，我挽起黑发，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裙摆上就开出一瓣瓣花来。
我走进逼仄的厨房，端出热乎乎的饭菜。宫保虾仁，粉蒸肉，西湖醋鱼，玉米炖排骨，三菜一汤，摆满了小小的斑马桌，看起来热热闹闹。我左看右看，还是不太满意，就又走进厨房，把胡萝卜雕了花，小心地放在盘子的一角，这才安了心。
李清照在《鹧鸪天》写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桂花，是我的最爱，那清雅的香味我怎么也闻不够。只因当初看到了这院里的桂树，只一眼，我就决定租下这座老宅。此刻，窗外月光皎洁，清风过处，送来缕缕桂香，沁人心脾。
酒窖里有一坛密封了三年的桂花酒，是我刚入住的第一年酿造的。也是在金桂飘香的八月，我采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拿到太阳底下晒干了，醅酿成酒，入坛密封了三年，便成了今日的佳酿。我打开酒坛，一股桂花的清香顷刻溢了满室，倒在白玉杯子里，琥珀一样的颜色，尝起来微微有些甜。
我斟上两杯桂花酿，摆好饭菜和蛋糕，又凑到镜子前照了照，这才朝墙上的时钟望去。已经八点钟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要回来啦。我拉过椅子在饭桌前坐下，眼睛时不时地朝门口瞄去，七分期待，两分忐忑，还有一分不安。
叮叮，是他发来的短信。我迫不及待地去抓手机，上面赫然写着：
宝贝，我要陪家人过中秋，晚上就不过去了。你自己早点休息吧，晚安。
看完短信，我苦笑一声，果然还是这样。我真傻，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逢年过节的日子，他一定是和家人一起过的，我怎么还敢奢求他会来陪我呢。还有我的生日，大概他早就忘记了。
满桌的酒菜，粉色的蛋糕，现在看来都是对我莫大的讽刺。我重重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然是好酒！酒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喝到第十杯的时候，我已然有些醉了。醉眼朦胧中，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从17岁到现在，整整12年了，我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就是，我有一个情人，他已婚，是三个孩子的爸爸。
02
17岁那年，我上高二，班里有个男孩子喜欢我，他叫顾轩。
我是个冷淡的性子，平时也不喜欢和班上叽叽喳喳的女同学来往，班上的男生都有些怕我，背地里说我是冰块脸。我从来也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每天依然是独来独往，闲时就写写画画，看些杂书。
顾轩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字写得清秀好看。他文笔优美，每次写的作文都会被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供全班人瞻仰。只可惜他的数学成绩很差，每次都不及格。
不过好在他性格活泼，为人又热情仗义，班里的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天，突然是我的书桌里出现了一封情书，是顾轩写给我的。看到名字的一瞬间，我有些惊讶，不过也懒得拆开来看，就和其他的情书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放学的时候，顾轩从后面追上了我，红着脸，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最后，看我的耐心快被耗光了，他咬咬牙，向我表了白，说喜欢我很久了，让我做他女朋友。
虽然这个男生脸红的样子着实可爱，但我还是淡淡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就轻飘飘地走了。
顾轩并没有放弃，他从此开始疯狂地给我写情书，写诗。桌子上是他送的许愿瓶，里面满是彩纸折成的小星星，一颗一颗闪着亮晶晶的光。我看到的时候，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心里还是欢喜的，竟鬼迷心窍地收下了。
我生日那天，顾轩送了我一个用信纸折成的大菠萝，信纸是他写了两年的日记。他说，夕颜，我知道你爱吃菠萝，就拆了我写给你的日记，亲手折了一个，上面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我一向是个泪点很高的人，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突然落了泪。顾轩被我的眼泪吓到了，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傻呆呆地看着我。
我很快就擦干了眼泪，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我初三那年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我们俩瞒着老师家长，偷偷地在一起了。可是临近中考的时候，却被我妈发现了恋情。她跑到男孩家里大闹了一场，还扇了男孩一耳光，把男孩吓得突发急病住了院。我知道之后气得三天没吃饭，和我妈吵了整整一星期。
后来我找到男孩，和他道歉。男孩冷冷地看着我，使劲地甩开我的手。
“夕颜，咱俩不要再见面了。你妈说的对，我是农村来的，配不上你，别耽误你考上重点高中。”
故事讲完了，我指着自己的心对顾轩说，我这里有伤，很痛。顾轩拉过我的手，温柔而坚定。
“没关系，我是医你的药。”
03
那天是个八月十五中秋节，满校园的桂花飘香。有个男孩手里拿着纸折的菠萝，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我。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清澈美好，也许是桂花的香味太醉人，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简单纯粹的，以为一眼就是一辈子。后来我高考失利，没有考上大学。顾轩也因为数学成绩太差，和我一样落了榜。可是我们反倒很开心，没有了高考的羁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放暑假的时候，他说要和村里的人结伴去打工，等挣了钱就去我家提亲，他一定会娶我。我听了这话羞红了脸，嗔怪他别胡说，谁要嫁给你啊。
可是我是真的信了，整整一个暑假，我都在等他来家里提亲，等他笑着对我说，夕颜，嫁给我。
漫长的假期过去了，我竟没有了他的消息。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也石沉大海，顾轩消失了。起初我很担心，四处托人打探他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讯。后来我明白了，他一定是骗了我，他不要我了。
我心底的伤口又被撕裂了，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3年后，在高中同学聚会上，我听说顾轩早结婚了，新娘是他隔壁村的一个姑娘。他们俩还生了个女儿，一岁多了。
同学说起这一切的时候，还忍不住唏嘘不已。他不住地感叹着，当年你俩多好啊，我们都以为你们俩肯定会结婚的。
我笑的云淡风轻，你也说是当年了，都过去了。可是心里却疼的厉害。
后来有一天，我竟然和顾轩在市里的超市相遇了，我是那家超市的收银员。高中毕业之后我换过很多工作，却也总干不长久。
他看到我的时候都傻了眼，呆呆地盯着，眼里还有泪光。我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提醒他赶紧结账。他匆匆付了款就拎着东西走了，我清晰地记得他买了婴儿用的尿不湿和奶粉。
晚上10点，我刚刚下班走出超市，就碰上了顾轩。灯光下的他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他拦了我的路，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我冷笑着回他，“托你的福，好得很。”
“夕颜，你别这样，当年…….当年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有苦衷。”
“别跟我提当年，你还有脸提当年！你临走前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要来我家提亲，你说要娶我，你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可是你转眼就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
他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让我听他解释，急的涨红了脸。他说当年他一直很自卑，因为家是农村的，又很穷。他知道我妈看不起农村人，所以他不敢来提亲，就想着先去城里打工，等攒够了钱就娶我。可是谁知道，不但钱没有挣到，还被骗进来传销组织，被折磨了半年多。后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身无分文，更没脸去见我了。再后来，就禁不住家里的催促，相亲结婚，生了孩子。
我听完他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不知道是该怪我，还是怪他，还是怪这该死的老天。我越哭越凶，他紧紧地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乖，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04
我俩还是在一起了，和当年不一样，我们瞒过了所有人。
他对我很好很好，冬天的时候给我捂脚，做早饭。夏天的时候我们把床搬到院子里，躺着看星星，他一边给我摇扇子，一边讲笑话。这座租来的院子就是我们快乐的小窝，参天的桂树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这幸福是偷来的。我们不能向正常情侣一样在大街上亲昵地依偎在一起，我们不能一起庆祝重大的节日，我们不能手牵手去见彼此的亲人朋友，告诉他们我找到了一生所爱，看，就是这个人。
我们就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还要时时提防周围人探索的目光。
几年之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就逼着他离婚。可顾轩却说家里的父母都是老思想，儿子离婚他们肯定接受不了。而且他老婆还没有生出儿子，等有了儿子，跟老人有了交代，他肯定和老婆离婚，和我在一起。
我信了，他说的话我句句信，就如同当年他说要娶我一样，我可以等他。
又过了两年，他老婆生了另一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个儿子。那一刻，最开心的人不是他的老婆，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我。我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我以为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可是，他却迟迟不肯离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没钱，没脸去见我的父母。等他挣钱买了房子，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我过门，让我做世上最幸福的新娘。我急了，哭着对他说，我不要房子，我不要钱，我只要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我抽抽噎噎地说，我都已经25了，家里一直在逼着我相亲，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顾轩心疼地抱住我，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一再地向我保证一定会努力挣钱，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擦干泪水，拿出这些年攒下的5万块，让他放手去做生意。他开心地像个孩子，抱着我在院子里转圈。
风儿乍起，桂叶飘飞，我们的笑闹声穿越这院墙，飞过喧嚣的街道，融入这滚滚红尘中。
05
我也辞了职，和顾轩一起打理刚成立的小公司。可是，创业这条路我们走的很不顺。加上没有经验，两个人都两眼一抹黑，蹒跚着挣扎着往前走，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逼着我见了很多人，相过很多亲。我总是挑剔着，敷衍着，遇到他们喜欢的就由着他们订了亲，继而再冷落对方。一来二往，对方看出了我的流水无情，就主动取消了婚约。
这么折腾了几次后，家里人渐渐没了热情，他们也看得出我的敷衍。我妈一直在为当年扇我初恋男友的事自责，她觉得这么多年了，我之所以不配合相亲，不愿找男朋友，根本原因就是还放不下初恋男友。每次聊天，她都有意无意地暗示，我的初恋已经结婚生子了，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我每每听了都哭笑不得。没错，我是在等一个人，但不是他。
这几年，周围谣言四起。有人说我眼睛长在了脑门上，本身条件不咋样，还挑三拣四；有人说我性格孤僻，很难和人相处，肯定是有心理疾病；更有甚者，说我是石女，生不了孩子。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一把又一把扎在我心里。家里人的唉声叹气，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和顾轩在一起的偷偷摸摸，都像磐石一样压在我胸口，折磨着我的神经，让我疲惫不堪。
不擅长放下的人，大都会掩埋。只可惜，来年春天，总会发芽。
那晚的月光洒在桂树上，如倾泻的流水。我喝光了一整坛桂花酿，酩酊大醉了三天。
醒来已是黄昏后，夕阳的余晖透过淡蓝的窗帘落在床头柜上。我直起身来，脑袋重重的，又疼又晕。我看着屋里的一切，恍如隔世，这12年来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梦初醒，人已老，也该有个了结了。
顾轩在厨房里忙碌着，晚饭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我从背后环住他，他愣了一下，继而又责怪我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任性地喝了那么多酒。
我打断他，“轩，我们结婚吧。”
他回过头，掰开我的手。不耐烦地回我，让我别再提这茬，他已经够烦的了。我不依不饶，一再向他强调，什么房子，车子，钱，我统统不要l，只求他能离婚，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顾轩对我嗤之以鼻，说你别天真了。你以为有情就能饮水饱吗，没有钱，一切都是扯淡。好了，别闹了，快去把客厅收拾下，等会儿就开饭了。
如果换做往日，我一定会颠颠地往客厅跑，不再逼迫他。可是，今天不同了，这一醉，我想通了许多事。
我纠缠不休，让他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结果，还拿出手机作势要拨通他老婆的电话。顾轩冷静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接下来的话让我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灰飞烟灭。
“你打啊，你打通了电话也没用，她早就知道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是我三个孩子的妈，这个婚我是不会离的。”
“那我呢？12年了，我算什么？”我红着一双眼，喉咙如同劈了叉般生疼。
“夕颜，是我对不起你。咱们不说这个好吗，从今往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我的命。”
他那么真诚地望着我，眼神里满是祈求。每次都是这样，我又要忍不住陷进他温柔的怀抱里。他说他是医我的药，却不知他是长在我心头的红罂粟，止了我的疼，却让我上了瘾。
“好。”我走上前去抱他，他大松了一口气，也紧紧地搂着我。
我拿起菜板一旁的水果刀，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温热殷红的血顺着我的掌心，滴滴答答，流到了地板上，像一条蜿蜒的小溪。
我听到了心尖上红罂粟枯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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