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赋

作者: 斯遥 | 来源:发表于2022-03-06 17:41 被阅读0次

    长安城内熙熙攘攘,夜色如墨,街外灯火明媚,绚烂的光透过窗倾泻而下。此时的醉花楼里座无虚席,放眼望去全是些纨绔子弟,身旁围着一众美人陪他们饮酒作乐,充满情欲的眼神在姑娘裸露的酥胸上停留。酒过三巡,色欲迷人眼,定会醉倒温柔乡,再献上笙歌一曲,今夜春宵难忘。

    天将亮时,冷绯念独自坐在房中弹起古筝,她遥望着天边残留的那抹月光,竟觉得如她一般,有几分凄凉。她是醉花楼里最红的头牌,无数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可她偏偏谁也不搭理,毕竟这长安城里有谁不知道她冷绯念是温惊年的人。温惊年,当今的二皇子,自幼聪敏过人,深受皇上器重。前些年太子狩猎时不幸身亡,皇上的众多子嗣中,就只有温惊年和四皇子温君遥最为出众,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皇位定是要落在他们其中一人手上的。

    琴声惊扰了温惊年的美梦,他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为自己更衣后走了出来。他站在一旁盯着冷绯念看了许久,直到曲子停了他才走到冷绯念的跟前。温惊年冷着一张脸,眼里却是无限深情:“这么早起来弹曲子?”

    冷绯念抬眸看了他了一眼,她点了点头:“夜里凉,我睡不好,就起来弹琴了,抱歉,吵到你了吧?”

    温惊年仍然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眼神会令人误会,可他偏要这么做。

    “不,你想弹就弹,我也爱听。”

    冷绯念垂眸,她莞尔道:“二爷,你在我这待了这么久,还不回宫吗?”

    温惊年摇头,他满目柔情:“那宫里的风景哪有你好看啊。”

    温惊年话虽说得动听,但他和冷绯念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温惊年也算得上是这醉花楼里的常客了,一个皇子成天往这烟花之地跑,让外人看了像什么话。冷绯念不止一次劝过温惊年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可温惊年没有一次听进去的。用他那番说辞来说就是没人认得他,话也确实如此,寻常百姓哪有机会见到他这样的大人物呀。

    冷绯念仍然记得她和温惊年初次见面的样子,那是在七年前,她父亲遭人陷害,证据确凿,被判满门抄斩。幸得她被丫鬟带着逃了出来,一夜之间,冷绯念从名门小姐变成了小叫花子。可谁知那丫鬟心思歹毒,将她卖到醉花楼里换了两百两银子,自己走了。冷绯念刚来那几天闹得厉害,成天要死要活,说什么都不肯毁了清白。那天她偷溜跑到了门口,却被几个小厮按着,一棍子将她打倒在地。冷绯念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她原以为是错觉,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俊美绝伦的脸。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温惊年得知她的遭遇之后,便跟那老鸨包了下她,从此让她只接自己这一位客。冷绯念原先也是死守着自己的清白,一直跟温惊年保持着距离,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温惊年没有要碰她的意思,但冷绯念不明白了,既然温惊年不是贪图她的身子,为何还要给那么高昂的费用呢?

    “你什么意思?”冷绯念忍不住发问。

    温惊年眯着眼眸瞧她,勾唇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冷姑娘这般美貌,若是不好好运用的话,实在是可惜,我既然救下姑娘,那姑娘是不是也该报答我?”

    冷绯念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买卖,“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人既然是你买的,那么你吩咐的事我自然会照做的。”

    温惊年撑着脸,他轻声出言:“那也不妨直说了,我需要一枚棋子为我所用,而这枚棋子必须聪明狠辣。因为我要你去接触的都不是普通人,那些老狐狸全是朝廷里的人,他们的手段有多阴狠,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冷姑娘如果按我的做,我保你荣华富贵。”

    冷绯念垂下头:“那么我想我不会让二爷失望的,我一定会成为二爷最好的一颗棋。”

    转眼间就七年了,这七年里冷绯念为温惊年铲除了不少人,他们全都死在冷绯念的裙摆之下。她下手狠绝,用的药物无色无味,让人死得蹊跷,哪怕是神医也无法查出这病因来。温惊年这人疑心病太重,成天疑神疑鬼,那些人倒不见得要害他,可他却让冷绯念一一将他们害死了。

    既然她要贴身害人,清白又怎么可能保得住?这些年来冷绯念为了讨好温惊年不知陪过多少大人,那些人对她百般虐待,她早就心如死灰了。她以为温惊年哪怕不爱她,也至少会把她做的一切记在心底。可她不知道的是,温惊年一点也不在乎,一点都不。

    冷绯念对他的那份心意只敢偷偷地藏在心底,她不敢说出去,因为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应。甚至还可能,连待在温惊年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温惊年在醉花楼里不止找过她一个姑娘,他为了不让人起疑心,这新人旧人他都睡了个遍,除了冷绯念,没有一个落下的。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越矩之事,他每回去她房里都是听她弹曲,直到他有困意了才去歇息。冷绯念睡在另一张床,两人间没有任何接触,她甚至没见过他裸着上身的样子。

    温惊年可以跟所有人有肌肤之亲,只有冷绯念除外,没理由的,他就是打心底觉得她脏。

    冷绯念今日在庭院里弹起琴来,缓缓垂落的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帘外的人是看不太清的。她自顾自地弹着琴,没注意周围来了什么人,她一边弹着琴一边想着前天温惊年吩咐她的事,温惊年让她去接触一个人。

    那个人是四皇子,温君遥。

    冷绯念是没见过温君遥的,但她有听说过,四皇子是皇贵妃的儿子,出身自然要比温惊年高贵,无论是诗书才貌,还是武艺搏斗,他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好。论资质和才能,温君遥都比温惊年出色太多。可天底下的人谁都知道他温君遥没有争夺皇位的打算,大抵是他太过出色惹得温惊年嫉妒吧,温惊年定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了。像温惊年这样永远唯我独尊的人,他怎能让比他好的人活在这世上呢。但他温惊年不过是个普通妃嫔生的儿子,在出身上就输了一大截,若不是太子意外身亡,又怎会轮到他如此得宠。

    冷绯念在心底觉得温君遥可怜,偏偏就被温惊年给盯上了。可她同时也在想,以她的样貌才华真的足以吸引到温君遥吗?她有些心虚,这是她以往从未有过的。冷绯念弹着琴时忽地听见一声响,她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有位男子跌倒在庭院外,那男子正是温君遥。

    冷绯念赶忙停下弹琴的手,她撩开珠帘起身走上前去,当她对上温君遥那双眼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冷绯念在见到温君遥之前一直认为温惊年的容貌已经是生平罕见了,可见到温君遥的那一刻,她还是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惊世的容颜,眉目之间那股清冷劲实在是令人心动,如果说温惊年是风流的话,那么温君遥便是那矜贵,高不可攀的。

    冷绯念望着他蹙起的眉头,不禁笑了,她笑得妩媚动人:“这位爷,你看着很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吗?这边刚下了雨,路有点滑,不注意的话是会摔的,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药来。”

    这是温君遥第一次来醉花楼,但他又没人带路,听着冷绯念的曲子就走到这来了。谁料这脚下的路这么滑,他个没注意就给摔了。他倒不是来这花天酒地的,只是他知道这朝中那些大臣是这的常客,他过来说不定能打探到点线索呢。他原先不打算叫姑娘来作陪的,但他见到冷绯念的那一眼,这个想法有些动摇了。

    冷绯念从房里拿出一瓶药酒给温君遥递了过去,她含笑道:“爷,这药酒你拿着擦吧,很快就好了。”

    “你帮我擦。”温君遥没接过那瓶药酒。

    “这……”冷绯念有些犹豫。

    “怎么?不愿意?”温君遥挑了挑眉。

    虽说冷绯念不认得他是什么人,可她从这谈吐衣着中便知道这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她能得罪得起之人。

    “不敢,我这就给爷擦药。”

    回到房中时,温君遥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想着反正也是要在这醉花楼里收集情报的,如果身边有个养眼的姑娘陪着倒也顺心。温君遥向来不近女色,今日却格外反常,他拽着冷绯念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声音很低:“你以后跟了我吧。”

    冷绯念方才还真觉得他像个天外谪仙人,原来不过也是个酒色之徒,也是,是她太蠢才会以为来这种地方的会有好人。可她同时也在心底笑话温君遥蠢,莫非他不知道她是温惊年的人吗?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跟他抢女人吧。

    冷绯念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爷,别说笑了,我是二皇子的人,爷不清楚吗?”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温君遥眼中带笑,颇有兴致地问她。

    冷绯念心想,你再厉害能比得过温惊年不成?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爷是谁呀?”

    “我啊,就是皇上的四皇子,温君遥。”

    冷绯念听见这句话时手上那瓶药酒差点没拿稳,她愣怔地打量起眼前的温君遥,他确是气宇不凡的,可她很难把眼前这个翩翩公子和温惊年口中那个暴戾成性的四皇子联想到一起。见冷绯念不说话,温君遥便将他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递到她手中,冷绯念盯着那块玉佩直勾勾地看,她只注意到了那上面刻着的三个字,“温君遥。”

    冷绯念心里一惊,这温君遥若是真如温惊年所说那般阴毒,那么她岂不是得罪了他?今后的日子她还能好过么?她原本还苦恼要用什么手段才能爬上温君遥的暖床,怎料他竟然自己送了上门,但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蹊跷么?温君遥若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那么她一旦有什么动静,死的一定是她。

    冷绯念思索良久,最终给出这番答复:“四爷既然瞧得上我,绯念心里万般欢喜的,可我还是二爷的人呢,四爷不得先把我从他手上赎出来吗?”

    温君遥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留在他的身边?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我给的只会比他的更好。”

    “那么我就等着四爷的好消息了。”冷绯念抛出这样一句。

    温君遥从她房里离开后,问到了温惊年所在的房里,他往那走去,面色平静地推开了那扇门。温惊年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身去,却发现温君遥正看着他,眼神充满了轻蔑。温惊年正想开口问他话,却被温君遥抢先:“难怪二哥无心朝政,成天泡在这温香暖玉中哪有心思上朝呢?恐怕二哥连父皇吩咐你处理赈灾的事都忘了吧?二哥,你要是干不了就不该夸下海口,让那些大臣们看你的笑话像什么样子?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温惊年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面子上自然挂不住,可他也没地撒气,就抬手给了身旁那姑娘两耳光。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温惊年嫌她烦,用几张银票给她打发走了。温君遥冷笑,又出言嘲讽:“二哥就是这样对美人的么?这么做真是有失身份啊。”

    温惊年气得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他瞪着温君遥骂道:“那四弟来这难道不是来逍遥快活的么?还是说特地为了教训我才来的?怎么,四弟是找不到姑娘了所以跑来跟我要么?那四弟喜欢哪个啊?瞧上哪个姑娘了?我统统拱手相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跟弟弟抢,是吧。”

    温君遥眸色冰冷:“这房里的我一个都瞧不上。”

    “那你喜欢谁?”

    “冷绯念。”

    温惊年愣住了,他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几秒,他是没想到温君遥居然会自投罗网找上冷绯念。但他忽然有些犹豫,他怕冷绯念搞不过温君遥那样心思深沉的人精。温君遥又走近了几步,继续问:“二哥是不愿意?”

    温惊年觉得温君遥这话实在是可笑,他怎么会在乎冷绯念?她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温惊年不会有半分真情的。

    “怎么不愿意?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而已,我腻了随时都可以甩开,再说了,她就是死了,又与我何干?”温惊年这话是有气他的意思,但更多的也是他的真心话。

    温惊年倒是真不担心冷绯念会背叛她,只要她敢有半点歪心思,他随时都可以让她死。温惊年只是享受跟女人行床事时的欢愉,至于感情这种东西,他碰都不会碰的。比起去爱人,他更喜欢利用人,尤其是像冷绯念这种聪明绝顶的。冷绯念不但聪明还死心塌地爱着他,也是够蠢的。温惊年知道冷绯念的心思,他也不揭穿,还时不时跟冷绯念暧昧几句,给她一点希望,让她妄想他们之间是有可能的。

    自从温君遥包下冷绯念后,醉花楼里的姑娘都对她恭恭敬敬的,话里话外都说她有手段本领大。毕竟能得到温惊年的宠爱不难,可让温君遥这样的万年冰山动了心,实在是难。温君遥这些天一直待她温柔有礼,说是包了她,却更像是温君遥在服侍她。他不仅陪冷绯念吟诗作对,又陪他弹琴赏月,两人花前月下,真乃一对璧人。

    记得那天冷绯念被他压在身下,她认真注视起那张令人心跳加速的帅气面孔。他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皮,微微颤动的睫毛犹如蝴蝶展翅般一样轻柔。

    垂落下的床幔遮掩住的是那样香艳动人的场面,温君遥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十指相缠,她清晰听见温君遥在她耳边传来的低声喘息。冷绯念怎会对他有几分心动呢?她这是错觉吗?她想,大概是吧……

    “四爷,你又来看我了,今儿想听什么曲啊?”冷绯念低眸拨着琴弦。

    温君遥坐在她旁边,亲了亲她额角:“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君遥,以后叫我君遥。”

    “是,君遥。”冷绯念顺从地喊了他名字,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羞红了脸。

    温君遥原先只是想找个女人陪他消遣时间,他又总往这儿跑,说是来打探情报吧,但身边要是没个女人陪怎么都不像样。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温君遥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冷绯念了。他觉得这种莫名的情绪很恐怖,这会影响他的思维,他不想因为小情小爱坏了大事。可他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念她,光是和她待在一起,他都觉得畅快。

    温君遥这些天去狩猎,把冷绯念也带上了,他心里时刻都惦记着她,不想把她落下,怕她孤单。冷绯念欣然应允,但她心里想的跟温君遥可不一样。她想着这是个好时机,如果在这把温君遥杀了,恐怕那些人也无处查起吧。

    他们找了个地方歇息,冷绯念身子有些疲惫,就靠在树边眯了一会。夜渐渐深了,凉意袭来,她睁开眼才看见那个正烈焰燃烧的火堆,可她却没看见温君遥的身影,他去哪了?

    冷绯念站起身,她四处张望还是不见温君遥的身影出现,夜晚的森林泛着一股邪气,仅凭着月光的照耀是无法看清路的。她光是站着都觉得这儿阴森森的,要不是为了计划她是绝无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冷绯念走累了,她想回到火堆那取取暖,可她恍惚间却听见了身后有野兽吼叫的声音,似乎她每走一步,野兽也跟上了一步。

    她害怕。

    她听见野兽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冷绯念后背上全是汗,吓得差点僵在了原地。她对付人有千百种办法,可她现在身上又没有利器,怎么跟那野兽硬着来?她现在一步步地往前挪,速度很慢,生怕惹怒了那野兽。冷绯念不敢回头,她不清楚身后那是什么恐怖的怪物,可她又无路可退。她唯一的胜算就是将野兽引到火堆里把它烧死,否则她必死无疑。

    就在冷绯念要往火堆那走去时,她却听见了身后那野兽传来了一声哀鸣,响彻了整个森林。她猛地转过头,发现正是温君遥一箭将那头老虎射死的,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温君遥的箭法如此高超,她怎能近他的身?冷绯念被吓得花容失色,温君遥将弓箭放下,伸手揽她入怀:“怎么了?”

    “君遥……我害怕……”冷绯念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扑在他怀里,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鹿,实在惹人怜爱。

    温君遥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他柔声安抚道:“不怕,我在,我在。”

    就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冷绯念那颗心就安了下来。两人坐在火堆前,她的头靠在温君遥的肩上,她伸出手去试了试温度,却差点被烫伤,温君遥温柔地抚摸着她那根有些泛红的手指,眼神相当心疼。冷绯念有些看呆,她在想,如果温君遥刚才那一箭没有将老虎射死怎么办?那么他或许会遭受到更大的伤害……现在她只是一点小伤都能让他心疼成这样,温君遥,你可是当真动了情?

    冷绯念时常在想,她为何会那么喜欢跟温君遥待在一起呢?究竟是贪恋他待自己的好,还是图他那副和温惊年有几分相似的皮囊呢。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了。

    “酒呢?”温君遥发问。

    被他这么一提冷绯念才想起今儿个带的酒,可她迟迟不敢将那壶酒递给温君遥,她在出发前就往酒里头下毒了,现在过去这么久,他若是喝了下去,必定命不久矣。但她动摇了,她不想温君遥死。她以为自己早就冷血了,那些人全都死在她的手上,她从不手软,但这次,怎么就不舍得了呢……?

    冷绯念是闭着眼睛下完那包毒药的,她不敢睁眼,因为只要她一睁眼,脑海里就会回想温君遥的笑颜。她心亏,她不敢看。她一边下毒,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在问她:“他那么喜欢你,他对你那么好,他那么宠你护着你,你舍得杀他吗?”

    直到最后,冷绯念已经哭花了脸,她却还没发觉。

    见冷绯念死死抱着那壶酒不放,温君遥也多少猜到了那壶酒里是下了药的。但最可笑的是,当温君遥笑吟吟地拿着翡翠簪子去见她时,却在房门外窥见了她正往温君遥的酒壶里下药。动作利落,没有半点犹豫。温君遥觉得心寒,就将那簪子给摔碎了。他眼尾挂了一滴泪,温君遥在心里想着,我那么喜欢你,可终究还是抵不过温惊年一句话,原来我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他一个眼神,你还是会来杀我……

    可温君遥没揭穿她,一把就将酒壶夺到了手里,他眸色暗沉,干笑了几声:“不舍得给我喝?”

    “不,绯念不敢。”冷绯念不敢抬头看他。

    温君遥调笑道:“那为何不敢把酒给我?还是说,你在酒里下毒了?”

    冷绯念一惊,她怎敢承认?

    “不……我没有……”

    温君遥哦了一声,拿起酒壶就要往嘴里灌,冷绯念一把将他推开,酒撒了一地,这下怎么也喝不成了。温君遥面露怒色,他眼里露出少有的寒意,“绯念,我发现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是我对你太好了么?让你敢这样没规矩。”

    “绯念自知有错,还请四爷责罚。”冷绯念还是不忍心见他喝下那壶酒。

    “你这样求我,可是为了温惊年?”温君遥冷眼看她。

    “是……”

    温君遥掐着她的脖子,手腕却不敢发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气红了双眼,泪珠从他脸颊划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挖我的心啊……”

    “爷……你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冷绯念哭得泣不成声。

    自那天后,温君遥当真没再来找过她,冷绯念以为温君遥也把她抛之脑后了。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不过了,哪有什么正人君子呢。温君遥把她忘了,可温惊年没忘,温惊年交代给她的事从未失手过,但这次却没成功,让他不起疑心是假的。坊间传言温惊年要娶邻国的公主李巧嫣,皇上赐的婚,下月初五成婚。

    温惊年显然没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他这隔三差五就往醉花楼里跑,那公主要是知道的话,大概恨不得当场退亲吧。冷绯念也是听到些流言的,而且她现在又是温君遥的人了,即使他不来,她也不敢冒着风险去见温惊年。可冷绯念只是他的棋子,她不敢惹恼他,但他都要成亲了,还来找她做什么?

    “二爷,您找我有何事呀?”冷绯念为他斟茶。

    温惊年反手就将桌子掀了,他冷声道:“我要你待在温君遥的身边不是让你陪他夜夜笙歌的,你不是最会套话吗?怎么不见你套他的话告诉我啊?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所以没法杀他是吗?”

    冷绯念早已习惯他这古怪性子,就是不知道那李巧嫣可知他这脾性,她沉默地将桌子收拾好,慢悠悠回道:“不,如果我喜欢他的话,我今日就不会来见你了。”

    温惊年瞪着眼骂道:“那是你太蠢?连他都杀不了吗?!”

    冷绯念刚想回话,门却被推开了,迎面走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她容颜清丽,身着一袭牡丹绣花粉长裙,头上戴着花花绿绿的簪子,看不太出她的年纪,但光从这独特的气质来看就知道她绝对来头不小。冷绯念盯着她看,这正经的官家小姐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她是何人?

    “温惊年,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你是马上要跟我成亲的夫君,结果你现在跟这种女人混在一起,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哦。原来她就是李巧嫣。

    温惊年见李巧嫣来了,吓得惊慌失措,冷绯念从未见过他还有过这样的表情,原来他也有心,也会紧张,只不过不是对她。

    温惊年走上去拉着李巧嫣的手,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我心里怎么会没你呢,我就是来这找熟人叙叙旧嘛,王大人就在隔壁呢,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李巧嫣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行,我要是见不到王大人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小的遵命。”

    冷绯念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羡慕。

    是啊,她和温惊年认识再久又如何,终究还是抵不过李巧嫣的一句话。她的一个眼神能让温惊年不顾一切奔向她,可她冷绯念就算是付出再多也没法让温惊年正眼看她一眼。毕竟人家李巧嫣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她一个青楼女子,又怎么配得到他二皇子的爱呢。

    如果她也是像李巧嫣那般高贵就好了,那样的话,是不是温惊年也会正眼瞧她,也会喜欢她,也会那样温柔地对待她呢。她要是有那样的地位,被风光迎娶的,会不会是她?冷绯念想到这,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如果有得选,谁又想沦落风尘呢……谁不想堂堂正正赚钱,谁想遭人羞辱践踏呢。

    她配得到爱吗?不配啊……

    不配,不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冷绯念都是独守空房的,那两位皇子都把她忘了吧,也好,本身就是不相干的平行线,是无法相连的。

    直到那日,温君遥推开了她的房门。

    他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谁也记不清了。

    温君遥来这找她费了千辛万苦,自从那次狩猎回宫后,他的行踪就暴露了,不知是哪个好事者说四皇子在外跟青楼女子厮混的。这话还传到了皇贵妃耳里,她为此大怒,关了温君遥禁足一月。虽说他会武功,可里里外外几十个侍卫守着他,也很难逃出他们的视线。

    温君遥那天爬墙偷溜出去,却被皇贵妃抓了个现行,皇贵妃气得急火攻心,她指着温君遥的头,狠狠骂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生的儿子啊?君遥,你怎么被外边那些女人给迷了心智呢?你看看你哪点还有皇子的样子!”

    温君遥不卑不亢地注视着她:“母妃,她是我所爱之人,我希望您能口下留情,您这样做,也会伤我这个儿子的心。”

    皇贵妃撑着脸看他:“温君遥!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懂你?你就是太年轻,被那些狐狸精用花言巧语骗了,你只要跟母妃保证跟她断了联系,母妃决不再追究此事!”

    “请恕儿臣无法听命。”温君遥仍然面色不变。

    皇贵妃不知那冷绯念给自己的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把温君遥给迷成了这样。可她怎会就此作罢?即使是她的儿子,如果不成器,那么她宁可不要这个儿子。

    皇贵妃眼神毒辣:“好,温君遥,你够胆就挨这三十大板!你要是还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去,我就让你去找她!”

    “那还请母妃守信。”温君遥没再多说,他往前走,自觉地躺在长椅上。那样巨型的板子生生地打在他身上,即使是金刚不坏之躯也会感到疼,可他温君遥死活不喊一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儿子,皇贵妃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皮肉之苦,没打几下她就想喊停了,但温君遥又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皇贵妃气得牙痒痒,索性不去看他,不再心软。

    温君遥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三十大板才能出来见冷绯念,他怎会不疼?他现在每走一步路都觉得是走在刀尖之上,好像每走一步脚都会渗出血一样。可他想见冷绯念,他好想见她。

    “四爷……你怎么来了?”冷绯念看着许久不见的温君遥,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又不知是什么原因。

    “我说过的,要叫我君遥。”温君遥将她拥在怀里,低头吻她发梢:“我想你了。”冷绯念有些害羞,她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没多说什么。

    “跟我回宫做我的王妃吧。”温君遥又吻了吻她耳垂。

    冷绯念立即从幻想中惊醒了,她轻推了一把温君遥,摇头笑道:“请回吧。”

    “你不愿意?”温君遥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冷绯念皮笑肉不笑,“不,绯念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我一个青楼女子怎么敢高攀四爷呢?四爷出身高贵,我这种人啊,只会脏了四爷的眼。还是请四爷将这份情收回去吧,这份情太重了,绯念承受不起。”

    她连温惊年的爱都得不到,又怎么可能入得了他温君遥的眼?她又不傻,这些公子哥逢场作戏的情话,她要是当了真,下场会很惨的。冷绯念也不知道她自己究竟爱不爱温君遥,可能是爱的吧,爱他的好,爱他的潇洒温柔,又或是因为得不到温惊年,才去爱他。可这样,对温君遥来说也不公平,无论是谁,她冷绯念都高攀不起!

    温君遥强忍怒气,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气愤:“哦?那你又怎么敢喜欢温惊年呢?他好好想想,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你?他现在都要成亲了,你心里就不难过么?”

    冷绯念回他一个娇媚的笑:“四爷何必生气,为了我这种女人动怒,值得吗?四爷很好,哪都好,可是啊,不管是四爷还是二爷我都不会喜欢的。要我选的话,那我肯定要当皇后,如果四爷真的爱我,等你当了皇上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你当真想当皇后?”温君遥反问。

    “当然。”

    “好,我向你保证,这个皇位最后一定会是我的。”


    温惊年和李巧嫣大婚当天,也请了冷绯念去参加婚宴。冷绯念以为是他搞错了,温惊年怎么会请她这种人去婚宴呢?谁人不知她是艳绝长安城的冷绯念,这青楼女子竟然也能去皇家的婚宴,实在是好笑。冷绯念那天化了最清淡的妆,她没穿平日里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换上了朴素的长裙。她头上仅戴着几根银簪子,可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倾城之色。她一出现在婚宴当中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更有甚者将她当成新娘子,问她怎么还没换上嫁衣。冷绯念摇头苦笑,他温惊年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她冷绯念的。

    冷绯念向来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那会令她头疼,她掐了掐眉心,往那片寂静的路走了去。温惊年住的宫殿很大,她走着竟然迷了路。冷绯念停在一间房前,她靠在门上想歇息片刻,却意外听见了房里传来的谈话声,冷绯念透过那扇窗看到了房里的一切。

    李巧嫣的丫鬟正为她对镜梳妆,她美眸流转,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她却气得扭曲了五官:“你为什么要请那冷绯念过来啊?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她的,她那种人来参加我们的婚宴不是触霉头么?”

    一身新郎官装束的温惊年笑逐颜开,他似乎很得意:“我跟你说,她这个人啊,心机重,我怕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是我害死的她父母,所以我想趁我们成亲的这个机会,连她也一起铲除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留念。

    连李巧嫣都被他这般心狠手辣给惊到了,“你们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对她连一点情谊都没有?”

    温惊年相当厌恶:“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情?我这些年在她身边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利用她而已,也就只有她那么蠢会爱上我。”

    站在外边听完这一切的冷绯念勾起了嘴角,那是一抹自嘲的笑,是她蠢啊,才会在初见温惊年的时候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也难怪被人利用,是她活该。庆幸她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不然这样的打击,她真的会站不稳的。冷绯念强撑着自己离开,可她没看路,差点被石子绊倒。

    “谁在外边?!”温惊年大喊道。

    冷绯念心慌了,她可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温惊年要是在这死了,她逃不了干系的。但她能怎么办?她现在脚崴了,又能逃到哪去?正当冷绯念要快急哭时,温君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拉着她就一直往外跑,没有片刻的停留。

    直到确认安全后温君遥才松开了她的手,冷绯念还没从惊恐中走出,就又见到了温君遥,她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是真的。

    温君遥牢牢拽着她的手:“你怎么敢到处乱跑,这里到处都是温惊年的眼线,你疯了吗?!”

    冷绯念更是担心起他的安危:“那你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就不怕温惊年的人赶来吗?你也说了,这都是他的人,你还不提防着点?”

    “我现在要是不在这,你早就被他杀了。”温君遥将她护在了身后。

    冷绯念拉着他往外走,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她实在是怕会有人追来。温君遥倒显得毫不在乎,他甚至懒得躲藏,更想光明正大出现在温惊年的眼前,他温惊年又能奈他何?

    “君遥……”

    “什么?”

    冷绯念双眸含泪,笑意挂上嘴角:“我以前啊,一直以为温惊年是救我的恩人,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他才是害我变成这副田地的凶手……是他让我沦为这样的……从我进醉花楼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算计我……利用我成为他的棋子,为他害了无数人……我想,是我该下地狱赎罪的时候了。”

    温君遥表情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他拉着冷绯念的手,眼里折射出阴戾的光,沉声道:“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绝对。”

    “哦,那我还真要看看,是谁先不放过谁了!”温惊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们身后出现,他手里拿着弓箭,手一松,箭就飞了出去。

    那箭本是射向温君遥的,可冷绯念挡在了他的身前,那支箭正中了她的心脏。她倒在了温君遥的怀里,那条素色的裙子染上殷红的血,实在是刺眼。温君遥惊了,他不敢信。冷绯念伸出手摸向了他的脸,她躺在温君遥的怀里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哭得这般伤心的。她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弄湿了他的脸颊。

    冷绯念看着他漾起了笑意:“四爷,我爱你,可是啊……我以后没机会在你身边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爱自己……若有来生,我还要当四爷的人……”

    “我终于,也保护了自己爱的人。”

    说完话后,冷绯念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她脸上仍然带着笑,就那么躺在温君遥的怀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温君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他猛地走上前去掐住了温惊年的脖子,温惊年发出了狂笑:“哈哈哈哈哈,你们俩终于死了一个了,现在我也开心了,怎么,你想杀我?那你觉得你能逃出这里吗?你有种就杀啊!”

    “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温君遥死死盯着他。

    “呵,悔改?我从小到大都不知悔改,因为他们永远觉得我不如你!不管我这么做,我都输给你……凭什么,为什么?你到底哪里比我强!”温惊年笑得凄凉。

    温君遥不愿再听他的这些鬼话,他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走上前往温惊年的脖子上使劲捅了进去。温惊年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温君遥的左脸上泛着红,可那也无法和他眼中的红血丝相比,他恨温惊年。

    “温君遥,为了她那么一个女人值得吗?你为了她杀我?!她也配?!”温惊年伸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他拿起箭就往温君遥身上射去,却被他躲了开。温君遥没回他话,而是用力掐住他的手腕将他摔在地上,他伸出脚踩在温惊年的心脏上。温君遥怕了,他真的怕了,这样下去他会死,他真的会死。现在求饶还有用吗?

    温惊年双眼惊恐:“四弟……四弟……你放了我吧……你救救我啊……我不敢了,我以后不会跟你作对的……你放了我吧……”

    温君遥摇了摇头,他邪笑:“温惊年,你也会求人啊?你不是一向最傲了吗?现在你也怕了?那你想想你把她杀了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说到这,温君遥脚就越用力,他踩得越重,温惊年就一直哀求着,他怕死,他在赌,赌温君遥不会对他下狠手。可直到最后,温君遥不敢怎么喊都没用,渐渐地,他彻底没了声音。温惊年起初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慢慢地就没动静了,他是瞪着那双眼离开人世的。现在温君遥最大的对手已经死了,可他一点也不开心,笑不出来。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悲伤么?还是他念着兄弟情?可笑,何来的兄弟情,谁要这种想害你于死地的兄弟!

    温君遥也在想,他们曾经也是一对好兄弟啊,即使不是一母同胞,可那都是真心实意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皇位!都是因为它!

    温君遥安然地离开了现场,只留温惊年的尸首在那,众太医来了也查不出他的死因,他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就像当初那些被他害死的所有人一样。

    ……

    半年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四皇子温君遥,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钦此!

    今天是温君遥登基的日子,但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直到登基典礼结束后,他盯着那片天看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小林子见状,便问道:“皇上,您在想什么?”

    “想一位故人。”温君遥道出了真心话。

    “那她真是有福气,能让皇上这样惦记。”

    “她会这么想吗?”温君遥问。

    “会的,一定会的。”

    温君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约定,他记得曾经有个姑娘跟他约定,等他当上皇帝后就来当他的皇后,可为什么,她却失约了呢?

    温君遥隐约间,他仿佛从那道光影中看到了冷绯念的身影,他看到她在向他招手,为他庆祝。他忽然觉得今日天色甚好,晴空万里,繁花盛开,世间一如既往的美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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