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某天遇见的小鱼儿
1
雨滴落在窗玻璃上，一个点碰到另一个点，接二连三地，串成一条线。暗夜被灯光点亮，雨滴是透了颜色的泪珠子，好似在哭得猛的时候，从脸蛋“倏”地直线滑落。
好一个应景，丁瞳望着窗外。正是下班前半小时，从收到那个消息开始，天空变得暗沉沉，一会儿飘起了雨，还不小。
丁瞳相信一句话：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有着所有人的性格。而人的经历不同，掌控度不同，在不一样的情境下，展示于外人的个性程度也不同。有些人，注定会因距离的过近而互相伤害。
走近一个人，陌生到情投意合，生疏到亲密，离得越近，了解得越深，两人相契，相互依偎。伴着这些体己时刻，温情的另一面渐渐笼罩开来，内心的阴影互相映射在了对方的行为里，怀疑，发酵，痛苦，放大，情感失控。除了折磨，无所遁形。
太阳越大，影子越深。
结婚两年，恋爱五年，到了不得已说告别的时候。手机里还留着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我登机了，你保重。”丁瞳悄然叹了口气，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打湿略微泛红的眼睛。如果爱意有期限，这七年已然是最好的时光，趁着裂痕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好好告别。这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尊重。
2
分身的感觉。
这是每一对相爱的人有过的共同感受吗？丁瞳不确定，但她知道，因为太过了解，所以能猜到被李寒掩藏在表面的下一层意思，哪怕只是隔着屏幕的没有感情的字眼。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丁瞳曾有过一段时间在抑郁情绪中不可自拔。那是他们在一起第三年的时候。她受不得阳光的刺眼，成天成天地拉着窗帘，躲在房间里，嗜睡，一旦醒来，头就开始微微发疼。哪里都不对劲，拿起旁边的书，原本一目十行的她竟然不能将一个句子和下一个句子链接起来。莫非失去阅读能力？她惊慌地抓着头发。
读不了书，见朋友没兴致，逛街？更别提了，一见到市中心涌动的人群就头大。丁瞳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人上，她神经质地放大着看自己，当然，还包括李寒。休养在家的她，清醒时候的精力，只留给无尽的挑剔了。趴在镜子前，喏，长发好累赘，黑眼圈永远退不下来，双眼无神，还有苍白到可怕的脸颊。笑脸呢？多久没见到了。她下意识地撅了撅嘴角，肌肉动了几下，攒笑脸失败。“不，这不是我。”陌生的丁瞳在镜子里盯着她的主人，她从水龙头里接了水，一把泼湿了镜子，模糊了之后，弯下身子，双手围着膝盖，啜泣起来。
李寒那会，正忙着工作的事，客户喋喋不休，上司涨红的脸在他眼前晃，还有无尽的PPT、报表。从一个会议室到客户的另一个会议室，就是他一天中数得着的休息时间。每当他接到丁瞳的短信，总是揪一下心，皱一下眉头。厌倦，不舒服，头疼……她的说辞无外乎这几个方面。他想不通原本一个爱笑的女孩，怎么突然变成现在的摸样。“你好好吃饭，晚上早点睡，别再熬了。等我忙完这阵，就带你出去玩。乖乖的啊。”他在路上简单地说两句，转眼，就暂时压下纠结，调整为不带私人情感的职业状态。
挂断电话，另一边的丁瞳坐在沉闷的黑暗中，仅存的一线光随着“嘟嘟”声而熄灭。她不想动弹身子。幸好，有回忆。
3
这世上有很多人分不清好感和真正动心的区别，丁瞳清楚得很，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不是段仅靠好感而维系的感情。但真要她说出为什么就选他，她也答不上来一二。活泼？贴心？有趣？都是又都不全是原因，就是凭借第六感觉得，选这个人就对了。
上大学的时光，他们一个在市南，一个在市北。每到她和李寒都没课的时候，丁瞳就习惯望向窗外大马路的车流，数着数儿。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离她越来越近。丁瞳的学校在郊外，远到上高速的公车还没开通，李寒每次就只能在龟速的车里晃荡两个小时，直看见街景由繁闹到萧瑟。
丁瞳会早早到食堂打包两份饭，买点水果，边坐着温书，边等待。那个时候的小幸福，就像刚打开的一瓶可乐冒出的泡泡一样，绵延无止境。两个人活在灿烂的光晕中，玩着，闹着，不知愁为何物。
毕业的那天，李寒带着相机来丁瞳的学校给她拍照，天气好得不真实，长长的林荫道，挤满了欢声笑语，衬得古旧的老教学楼都活泼了些。黄昏，丁瞳一一和同学道别，挽着李寒的手，闹着要去吃学校外最正宗的川菜馆。“下一次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李寒笑着嘀咕，小吃货，由着她带路。
夜色初升，他们在路边散步，谁都没有回家的想法。“你说，我们以后会碰到什么？等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还会和现在这样吗？”李寒拍拍丁瞳的头，“瞎想什么呢，听好了，你会参与到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的就是你的，所有。我们会一起布置小屋，然后过个几年，一个会打酱油的小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丁瞳捂着嘴笑，想那么远做什么。月色温柔，吹着微凉的风，路灯印出他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4
一年后，顺理成章地订婚、进而结婚。朋友们老是看着形影不离的他们打趣，真受不了，每一次出来聚会都连体婴似的，让我们这群单身汉怎么办。
婚后，丁瞳找了份出版社的工作，整天看稿，回家读书，倒也清闲。李寒去了4A广告公司，晚上9点前回家就是奇迹了。久而久之，丁瞳习惯这种看似一个人的日子，天天简单给自己煮点晚餐。她记不清上一次好好聊聊家常是什么时候了，李寒的上进心使得他不允许自己落后于同事，自愿赶工，只有得到上司和客户的一句称赞，才稍稍松了口气。至于他的丁瞳呢，他只要在晚上归家，远远看见窗户里亮起的灯，就已足够满足。他常常轻轻推门，看她安静看书的样子，或是舒缓的睡颜，心里软塌塌的，吻了吻她的额头，就拿着毛巾去洗澡，脱去一天的疲惫。
熟悉了这个套路后，丁瞳渐渐变得越来越少说话。失望这种情绪，一点一滴地累加，静静地发酵，原来，生活的另一面，还是有这样的伤感，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累，却又抱怨不出口。一次两次的争吵，发展到无话可说，李寒的耐心一点点磨灭。放到今天，丁瞳想，也怪不得他，如果只能从他的伴侣那里吸收超负荷的负能量，的确是会忍耐不了的。强加自己的情绪于他人，还只要听好话，亲人和朋友都没有这个义务。
那时候的丁瞳越来越严重地失眠，白天昏昏沉沉，脑袋炸开了似的。老妈察觉出了她电话里的有气无力，不由紧张起来。第二天直接飞到她的城市，硬是把她拖去医院。原来提不起兴趣开口的原因是，丁瞳患了轻度的抑郁症。她回到了老家。
5
睁眼，丁瞳醒在熟悉的房间，四周的摆设和她离家出门读书时并无二致。就好像，她还是那个赶写暑假作业的女孩，没有多余的心事，几个抽屉塞满了收集来的好看信纸、贴纸、橡皮、笔、小本子，还有好朋友之间逢年过节互送的一堆贺卡，到了周末，能乐呵呵地翻上一整天。
说来也怪，回了老家后，她的心理包袱轻了一大半。江南小城的节奏是缓慢的，慢到带了点怠惰。似乎从不会发生“赶急”的事儿。除了市中心，没有太高的建筑，车子驶出城市几分钟，便是延绵的青山，满眼的绿意。丁瞳忽然记起小时候，去水库玩耍、烧烤的时光，那里有个长长的山洞，她和随行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探险，蹑手蹑脚地扑向黑暗深处的亮光，大笑着，玩得一身汗。还有清澈极了的小溪，在夏天，冰冰凉玩水真舒服。
回来后，丁瞳整日放空，到楼下的书店小逛，和爸妈去亲戚家，也开始联系许久未见的老友。毕竟是小城，朋友见面分外方便，最长不过十分钟车程。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平淡而安稳，偶尔想起李寒，竟觉得有些恍惚和遥远。
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在这段时间里，丁瞳终于学会，不将期待寄托于他人身上。所有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完，不是吗？命运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大家都一样。发自内心地接受这个事实，去学习，直面生活里蹦出的“小怪兽”，升级打怪，解锁新技能，一天天地，努力一点点。至少，第二天醒来，感觉踏实，不会后悔。
尾声
一年后，丁瞳又一次回到了原来的城市，和李寒和平地分手了，又重回职场，虽然只一年，物是人非。而成长，意味着，她不再对还没到来的未来感到害怕。
丁瞳清楚自己的选择，并不是洒脱，也不是狠狠放弃，只是将装载着这层记忆的包袱封存，试着做一个无所顾忌的人，往前走，不回头。持着心底的那一团对生活燃起的小小的微茫的火，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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