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擒人

作者: 亭亭玉 | 来源:发表于2022-03-22 10:22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我叫王大志!

    “王……大……志!给我滚过来!”高压锅似的咆哮,奔腾翻滚穿越厨房,直奔卧室,杀穿耳膜。

    这泰山压顶,中气十足的吼声,是我媳妇儿春梅的,她姓牛。全名牛春梅,马冬梅是她邻居,俩人不仅长的像,连脾气都一个样儿,俩字,火爆!

    我叫王大志,今年31,已婚三年,没崽儿,自个儿都没整明白呢,整啥儿崽啊。不英俊,够潇洒!

    我是江南爷们儿,她是东北娘们儿。这结合的,比小蝌蚪找妈妈还不容易。

    你问我俩咋结合的?那必须全靠我致命的吸引力啊!

    “大志……,来,张嘴儿。”春梅一手叉腰,慈眉善目地杵我跟前儿。

    “咋啦?媳妇儿,我这直播呢?”我指了指支架上的手机。

    “直播好啊,让大家伙儿都看看,乖~张嘴。”春梅的语气异常温柔,把我的心儿都给整化了。

    我乖巧地张开了嘴儿,等着幸福地投喂。

    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儿,嘴巴被虎口钳住,口腔中棉麻略带硬壳儿的质感,销魂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儿,这味~管够!鼻子晕倒,眼珠昏迷,仅剩残存的意识,苦苦挣扎,拼命往外逃窜,却被耳朵传来的痛感紧紧咬住。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王大志!不要再把臭袜子放厨房灶台上!啊?”耳朵妖娆地扭曲旋转,还泛着羞涩的红晕。“以后再有一次,我塞一次!听到没有?”春梅的震天响在我的脑仁儿炸开,脑仁儿碎成了核桃仁儿。

    你问我袜子为什么会在灶台?我这么独特的人,那洗脚方式必须与众不同。

    站在厨房洗菜池边,金鸡独立会不?对,抬起来的那只脚,戳池子里,对准水龙头,放水,洗!来,换一只继续!多省事儿啊,不用倒洗脚水,还省一个盆儿。

    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从嘴里慢慢拖出两条袜子,够黑,还带着硬邦邦的壳儿。

    “兮~负儿,疼,腾,憋死了……”在鼻子拒绝呼吸的第47秒,嘴巴求饶了。春梅的手指松开耳朵的瞬间,我火箭般闪现到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顿狂吐。这时我悟出一个道理,中国男人为什么跑不快?那是味儿不够!

    这是我的生活,鸡零狗碎,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皮蒜毛。

    我时常幻想,我要是能和梦中情人,我的初恋芳雅在一起多好!她一身洁白的长裙,手捧着一束雏菊,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回眸看我,眼角带笑。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与她深情对视,对视……

    “王大志,搁这斗鸡眼儿干啥呢?给我起开。”春梅拿着鸡毛掸子,招呼在我肩膀上,直接给我从凳子上摢秃噜下去。

    我呆坐在地上,看着窗边,哪有什么芳雅,只有春梅,膀大腰粗,红花围裙黄手套,鸡毛掸子烘干帽。

    生活就是这么绝望,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我的好兄弟大华,喝着小酒,吹着黄牛。

    “我说,大志儿,你这也不是个事儿,多久没出画儿了?”大华鸡爪样儿的手,啄着盘里的花生米儿,斜着眼看我。

    我是个艺术家,为艺术献身31年,任我脱干洗净躺平,但艺术就是不翻我的牌子,小鲜肉熬成了腊八粥。

    “哎……”我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大华。

    “一言难尽啊。”我靠向椅背,一脸生无可恋。

    “春梅又折腾你啦?”大华撸了串腰子,张开血盆大嘴,扯出一根银丝儿,腰子整个儿进去,银丝断裂,大门关上,地动山摇,腰子在洞里被绞成了肉沫儿,一滴尸油从门缝里流淌出来,明晃晃的,泛着红光。

    看着大华的嘴,我别过头去,扯过一张面纸杵了出去。没动静儿?我回过头,看着大华的巨头,矗在跟前,流油的嘴正在我拿面纸的手上来回摩擦。

    “自个擦。”我一记爆栗上头,大华幽怨地抬起头,摸了摸头,把最后一点残渣咂吧嘴吞下。

    “春梅多能干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说,你搁家里,肩不用扛手不用提的,羡煞多少人。”

    是的,在家里,我就是个废人,人间巨婴。逛街从来不用拎包,春梅张开十个手指头,一人拎十个袋儿,健步如飞都不带喘气儿的。换液化气,我扎着马步热身呢,春梅一手一罐提溜回家了。大米吃完了,我搬着一袋米,还在二楼喘呢,她肩扛四袋,跟走轻功似的,还捎带着我这袋,夹腋下,走了。

    你问我春梅劲儿咋这么大?以前举重的,劲儿能不大吗?人家马冬梅扔标枪把裁判当靶子了,她举重,被重给举了,从此,腰伤了,退役了。这俩姐妹,不愧是一个村儿出来的。

    在家,毫无存在感,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男人,只有大兄弟偶尔在清晨支楞起的帐篷,让我还有男人的真实感。

    “大华,你说,这世上有后悔药么?”我对着大华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大华看着我,憨憨地笑了,笑得贱兮兮的。

    我一记弹指神功,花生消失指间,在大华脑门上留下红色的吻痕,大华摸了摸头,“要是有后悔药,我早发财了。不过,我这有别的药儿。”大华一脸娇羞地撇过头去。

    “肾宝片儿?”我看着大华乌黑的眼眶,浮肿的眼袋,发出合理猜想。

    “去,去,去,什么肾宝片。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大华一本正经。

    看他这样不像假的,毕竟大华平时看起来靠不住,但他认真起来,那这事儿没假。这倒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啥好东西?”

    “梦想成真的药。”大华凑在我耳边。

    “啥玩意儿?”

    “就是,梦想成真,梦里都能实现。”大华这无比认真的样子,差点让我信以为真。

    “真这么神奇?你试过?”我拿了串肠子,嘴巴从右到左,捋得一根不剩,全进,嚼着满嘴的大肠香,抬了抬下巴,问向大华。

    “那肯定试过啊。”大华脸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又撸了串腰子。

    我吧唧吧唧嘴,看着大华这怂样,肯定没干好事儿,“说吧,你都梦见谁了?”

    “波老师~”大华低着头,含糊不清飞快地说了一句。

    “啥?”

    “波老师,岛国小志玲~。”大华双手捂着脸,头一扭,娇嗔道。

    “啧啧啧,可以啊,大华,出息了。”对面大华缓缓抬起头来,脸红的跟烫过的猪头似的。

    “啥感觉?”我看着这样的大华,面若桃花,一脸春风,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一句,毕竟波老师,多少男同志,垂涎三尺,居然给大华得手了。

    “嗯…,讨厌儿。”大华又一扭头,不理我了。

    “行,行,行,我不问了。那这药,是真的?还有货不?”我确实被大华这样给整心动了,谁还没个梦中情人啥的,要真能在梦里成真,我的芳雅,啧啧啧,美啊!

    大华点点头。

    “给兄弟我整点儿。”我对大华挑挑眉。

    大华摇摇头,嘴巴都摇秃噜了。

    “就说多少钱,咋卖吧!”我太了解大华了,在金钱面前,啥兄弟情,一文不值。

    果然大华立马眼冒金光,拇指和十指劈了个叉,叉口对着下巴,给我抛了一个媚眼。

    “八十?”我侥幸地试探一句。

    大华摇摇头,果然不是,大华从没让我失望。

    “八百?”大华依旧摇头。

    “八千?”大华终于点头了。我操起一根签子,对准大华的油头一记抽,“抢钱呐!”

    “你就说,要不要吧!”大华突然硬气地放话了。

    论鸡贼,我绝对比不过大华,被拿捏的,死死的。“有啥副作用没?”

    大华摇摇头,又随即点点头。

    “啥副作用?”

    “有点亏……”大华小声说道,默默拿了串腰子,埋头苦吃。

    “你这样儿,是挺亏的。”我同情地看着他,把一盘腰子给他推了过去,“多吃点儿,好好补补。”

    八千块,五颗药,真他么贵啊!为了芳雅,拼了!

    回到家,心情是真是好啊,一想到芳雅,我冲进了浴室,打开浴头,在云雾缭绕里,尽情洗涤自己的身体,擦上春梅玫瑰花香的沐浴露,再来点身体乳,啧啧啧,滋溜滑,完美。

    “媳妇儿,我今天有点累,早点睡了哈。”我急不可耐地关上房门,冲外面的春梅喊了一句。

    倒了一颗药,吞下,一千六一晚,真贵。

    躺在被窝里,神思飞扬,芳雅,我来了!

    滴,滴,小汽车的喇叭声,我睁开眼,看向四周,眼神最后定格在马路对面,芳雅一身洁白的裙子,在风里婀娜多姿,嘿,真成了!

    “芳……”我激动地朝对面的芳雅喊起来,后脑勺突然被呼一巴掌,“干啥呢?兄弟,给媳妇儿撵出来了?”一身制服男子跟我说话,胳膊上写着“辅警”。

    “芳……放屁!”在我的梦里,还能给媳妇儿撵出来,笑话。

    辅警用眼神上下示意我,我低头一看,我去~这做梦,咋不带换装的呢!一丝不挂,就兜一红色三角裤。我看了一眼四周,路人都投来异样的眼神儿,还有拿手机拍照的,主要!芳雅走过来了,穿过马路朝我走过来了。

    我掉头飞奔,好你个大华,也不给老子说清楚,一千六,演了一回赤条秀。

    第二天,我气冲冲地找到大华,上去一巴掌呼脑袋上。“这梦都不带换衣服儿的,睡前梦里一个样儿,你咋不早说。”

    大华一脸懵,“我梦里都在床上,没发现啊。”

    ……算你狠。

    “哥,咋你的场景和我不一样呢?”大华一针见血。

    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仔细琢磨了一下,高楼大厦,十字路口,芳雅一身白裙,袅娜朝我走来,发香萦绕在我鼻尖。这,不是我和芳雅的初遇吗?魂牵梦绕的初遇,怪不得出现在梦里。

    我深吸一口气,侧过头看向大华,想起他说的“都是在床上。”啧啧啧,我朝他投去了鄙视的眼神。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不会再翻车了,我一定要在芳雅面前来个华丽的出场。

    兴奋地洗过澡,喷上摩丝,整整帅气的发型,嘴巴张大,喷喷口气清新剂,对着手掌哈口气,鼻子嗅一嗅,真香!再喷上白天刚买的爱马仕大地男香,原地转个圈,嗯,就是这个感觉,feel倍爽!

    拿出压箱底的西装,领带,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够英俊,巨潇洒。这男人对我抛了一个媚眼,送了一记香吻,艾玛,太迷人儿了。

    我西装笔挺地躺床上,捋捋后脑勺被压的头发,整整身下的西装,拉直,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锃亮,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嘴角扬起四十五度微笑。

    “你这是要入土为安哪?”

    我睁开眼,怼上春梅的一张大脸,给我吓一激灵。

    “仪,仪式感,懂不懂?”强行解释。

    “要给你插三支香不?”春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找灵感呢,跟一大师学的,你别捣乱。”我起身推了推春梅,想她赶紧出去。

    “行,你躺好。”

    我躺下来,睡得笔直。春梅温柔地给我整了整发型和西装。最后,被子一丝不苟地从脚盖到头,严丝合缝儿,头发丝儿都看不见。

    我气愤地把被子掀开,把头露出来,“当我…”,“砰…”一声巨响,门被春梅狠狠关起来。“当我死人就死人吧,反正我待会就能见芳雅了。”

    我再次躺下,捋好头发和衣服,扬起嘴角。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三千只羊。

    我都快躺成僵尸了,还没睡着,这头啊,这屁股,这腰,这腿都酸成醋了。不能动,千万不能动,坚持,一定要以最美的形象见芳雅。

    说实话,我都被自个给感动了。也感动了老天,我终于做梦了。

    这次是在学校门口,我看了一眼自己,西装革履,帅气逼人。打开前置摄像头,这发型,跟我今天要结婚似的,整整领带,朝学校看了一眼。

    芳雅远远从学校里走出来,环抱着几本书,披肩长发,这次是红色连衣裙,白嫩的肌肤在红裙衬托下,熠熠生光。

    一场偶遇即将开始,我清清嗓子,算好时间,好,低头,走!

    “哎呀!”魂牵梦绕的声音。

    “对不起,”我帅气地抬头,迎着四十五度光,露出完美的侧脸,装出惊讶的样子,“芳雅!是你?”

    “诶?大志,你怎么在这?”芳雅盯着我,看得我老脸一红。

    我挠挠头,“路过,路过,你书都掉了,我帮你捡。”

    我蹲下来,芳雅也蹲下来,我俩的手碰向同一本书,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我情不自禁,轻轻捏了一下。芳雅的手立马缩回去,别过身子,我看着她的背影,回味刚才的触感,一股股电流直击心房。

    咚!咚!心要蹦出来了,深呼吸,吐气。我捡起书站起来,绅士地递到芳雅面前,“给,你的书,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市图书馆还书。”芳雅接过书,抱在怀里。

    “我正好儿也要去借书,一起呗。”面对芳雅欲言又止的眼神儿,我直接忽略,到路边打起车来。

    终于有辆空车,我绅士地给芳雅开门,然后坐上去。前面司机的声音传来,“你好,去哪?”

    这熟悉的声音,我惊愕地抬头,司机缓缓回头,咧嘴对我笑,是春梅!两眼一翻,我给吓没了。

    我睁开眼,这寸的,打个车还能遇上春梅当司机,真是阴魂不散。就算春梅也是开出租的,但,咋寸成这样?孽缘啊!

    两晚,三千两百块,就这么没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太难了。只剩三颗药了,一定要好好规划,不能再浪费了,脑子里盘算着,不能裸奔,不能坐出租车……

    “大志,咱妈来电话了,说老家下雨下好几天了,这两天暴雨到咱这,让咱注意保暖。对了,妈还说让有空回家看看。”外面传来春梅的声音。

    “你回去就行了,你是亲闺女,我是捡来的便宜儿子。”被惊醒的怒气还没消,想起我妈,更是来气。

    当初要不是我妈,这婚,怎会结得如此草率。

    28岁那年,我迟迟未婚,让我妈有了巨大的危机感。她跑到相亲市场,疯狂收刮了一大波剩女资料,然后去了朱瞎子那里,在200个剩女当中,挑中了春梅,说是与我八字最合,还旺夫。旺不旺夫我不知道,但自从有了春梅,我妈忘了我这个儿子,我妈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我也再没和我妈说上一句话。

    记得那天我妈兴致冲冲地给我来电话,“儿子啊。妈找到了,就是她了!”

    我一脸懵,“谁啊?”

    “春梅啊,我一会发照片给你看。儿啊,我和你说,这春梅真是万里挑一啊!”

    “咋就万里挑一了?”

    “一个50块,妈算了200个,不是万里挑一是什么?”手机里传来老妈得意的笑声,把我笑蒙了。

    “你,在朱瞎子那?花了一万块?”我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

    “对啊,给你可不得挑最好的。”声音得意不减。

    “等等,你哪来那么多钱?”我回过神来,我妈没别的爱好,就好赌,每年回家我都得去棋牌李阿姨家还债。钱就是她命根子,怎么会这么大手笔,太反常了。

    “嗐,在你鞋拔子里拿的呗,你自个娶媳妇,当然自个儿花钱。”手机里传来我妈风轻云淡的声音,我却被五雷轰顶了。

    “儿啊,我跟你说啊,钱别放鞋拔子里,太臭了,朱瞎子差点不肯收,我好说歹说,不是粪坑里捞上来的,人家才勉强戴了手套和口罩收下来。”

    “妈,别说了,给我叫个救护车吧。”我挂断了电话,生无可恋地坐在出租房里。那可是我的买房钱啊,虽然还只存了一平米!我就怕搁自己这存不住,放回了老家,不想家贼难防啊…

    我抹了一把脸,决定去找朱瞎子把钱要回来,却被他一句话,破防了。

    我刚到,还没开口呢,朱瞎子说:“别说话,让我看看。”

    我正想说“一个瞎子看啥看?”还没开口,他在我脸上来回摸索,最后说了句,“这,未来的毕加索啊!”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

    我热泪盈眶,紧紧回握他的手,颤抖着说:“你看的,太他么准了!”

    我头也不回地潇洒地走了,这春梅,必须娶!

    我妈说春梅旺夫,我信了,这朱瞎子,算得多准哪!我迫不及待地想和春梅见面。

    见面那天,我问春梅:“你看中我啥?”春梅害羞地说:“看中你的才华,你那向日葵,画得太好看了。”啧啧啧,你瞅瞅,这话说的,说我心坎上了,这春梅,简直就是慧眼识珠啊!

    “你看中我啥?”春梅问我,我这,这一问,把我难住了。你一举重的,难不成看中你力气大?

    “看中你看中我啊!哈哈哈~”我这机智的,差点给自个鼓掌了。

    我俩就这么乌龟看绿豆儿,对上眼了。火速结了婚,买了房,房是春梅买的,她退役后,开出租车,攒了不少钱,也没嫌我穷,让我安心创作,还让我给她画幅画,我当场答应了,说灵感一来,立马画。

    这迟来的灵感,迟了三年,依旧没来。想想这三年,我反应过来,我被骗了。

    活人能给尿憋死,我这未来毕加索能给灵感憋死?没灵感,自个找去。

    第三晚,我做了充足的准备,服药躺下了。

    我在摇摇晃晃中睁开眼,窗外的景色飞驰,我转过头朝里看,车里坐了一溜人,芳雅坐我旁边儿,嘿,这次醒来的地儿挺好,火车上,春梅开不了。

    我想起来,这是大学的一次班级集体写生,芳雅在这次写生中,意外滑下山坡,被英雄救美了,从此,芳雅和英雄开启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我决定,我要取代那个英雄!

    我暗自庆幸,幸好今天没穿西装,不然,多不合群啊。再瞅瞅我现在,白色体恤工装裤,还穿个牛仔小外套儿,年轻,时尚。

    下了火车,我们一群人走到出站口,大家都往着出租车的方向去了,我犹豫了。这,不在一个城市,出租车,不会再遇到春梅了吧。不行不行,我摇摇头。

    “怎么了?大志?”芳雅温柔的声音传来。

    “要不,咱,坐公交车去酒店?”我试探性问了问。

    “不方便吧,东西这么多。”芳雅犹豫着拒绝。

    “没事儿。我来拿!写生就得多感受感受当地生活,多沾点人间烟火气儿。”我拎过行李,推着芳雅,朝公交站台方向走去。芳雅恋恋不舍地朝后面望去,离着打车走的同学们越来越远。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带芳雅感受一下地方风情,咱们酒店见。”我潇洒地冲同学们挥了挥手,特别是那个英雄。

    我果然高估了我的实力,或者,我成功地被春梅给养废了。

    这行李箱,太他妈重了,我从单手,换成双手,都快走成内八字儿了。

    “大志,我来吧。”芳雅对着我说。

    这怎么能行呢,好不容易展示我男儿本色的时候,我咬着牙,吐字清晰,“没事儿,不重,一点儿都不重。”

    芳雅没管我的话,把行李箱放下来,立起来,抽出了拉杆,潇洒地走了。

    ……我他么,真是智障。

    “芳雅,你这行李箱,挺高级啊,我都没注意到有拉杆。”上了公交车,我强行想挽回点颜面。

    “嗯。”芳雅淡淡回复。我猜,芳雅心里肯定觉得我是个傻子,因为,我也这么觉得。

    我一定要挽回男人的尊严!

    “芳雅,这公交车环境不错啊,你闻闻,有股淡淡的花香味。”

    “噗~”车里人都看向我,不是我,死不承认,我夹紧屁眼。“噗~”像蚊子哼一样冒出来。

    恶臭来袭,众人纷纷撇过头去,我若无其事地说:“谁啊,素质真差,芳雅,往风口站站。”我伸手准备拉着芳雅到窗户边,却被芳雅小心躲开了,转了个身,背对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来晚上春梅做的板栗烧鸡,我尽吃板栗没吃鸡。

    古代史上十大酷刑,要再加一项,憋屁!它意志力实在太强了,总是能夹缝中求生,它每求生一次,我就被凌迟一次。我用劲夹紧双腿,想掐断它的求生欲,总会有被它突袭成功的时候。我只想公交车快点到站,我已经快给憋死了。

    终于到了酒店,我也没再逞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地动山摇地释放了一顿。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我只要在最后一刻,救下芳雅就行了。

    这天,终于来了。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山坡上,大家都在找视角,支起画板。我跑到山坡顶,对着芳雅喊道:“芳雅,来这,这景色好!”我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来。

    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有目的的,芳雅就是从这滚下去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

    芳雅果然选中了我给她推荐的地方,架起画板,画了起来。芳雅认真画画的样子,真美啊,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我痴痴地看着她,就等她滚下去。

    我时不时地瞥向芳雅,怎么还不滚哪?快滚啊……

    果然,风来了,吹起了她的画纸,画纸迎风飘扬飞到空中,芳雅用手去追,脚下一空,滚了下去。

    一声惊叫,大家齐齐跑了过来,我纵身一跃,“芳雅,我来了!”

    我被人扼住了命运的脚腕,停在了半空中。我用劲蹬了蹬,纹丝不动,还隐隐有被回拖之势,“别拦我,让我去救人。”我大喊,心想哪个不长眼地拽我,我一回头,看到命运的脚腕被掌握在春梅手中。

    我回过神,看看四周,在自家床上,我的头离枕头已经一米远了。春梅拽着我的脚脖子,把我往回整整拖了一米,真他娘的会挑时候啊!

    “牛春梅,你有病吧,大半夜的不睡觉,拖我脚脖子干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大半夜?王大志,现在晚上八点钟!你六点钟爬上床睡觉,睡昏头了吧。”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八点零三分。

    “那你拖我脚干嘛?”

    “明天开始有持续暴雨,咱这屋,下点雨就受潮发霉,家里的这些事儿,你从来不闻不问。我买防潮墙纸回来,不拖你,床头咋贴?”

    我看了一下四周,其他地方果然都贴好了。真是造孽,春梅不是在梦里就是梦外,时间都那么刚刚好。

    我投降,认输了,我要离家出走,远离春梅。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跟春梅说要出去写生。

    “这大暴雨的,你出去干啥?危不危险呐?”

    “越是暴雨,越是孤独,孤独是一个艺术家灵魂,是最好的创作灵感,我走了。”每次春梅听到我说这些文嗖嗖的话,都会无比崇拜我。

    “那你手机记得保持通畅,有事儿及时给我打电话,雨大就别到处乱跑。”声后传来春梅的句句嘱咐,我点头答应。

    走之前我从大华那要了10颗安眠药,然后打车去了邻市,在酒店住下来那刻,我开心地蹦上了床,终于不用再被打扰了。

    百度说,安眠药吃10-30颗,可能会致人死亡,我只想睡久一点儿,还不想死。

    拧开矿泉水瓶,我吃了8颗安眠药,看着仅剩的两粒梦想成真药,服下一粒。手机关机前,看了下时间:2022/3/21,22:11分,舒服地躺在大床里,迎接好梦,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哈哈,我真的成了!我和芳雅开启了浪漫之旅。我们去了三亚,银白色的沙滩,果冻般晶莹剔透的碧水蓝天,吹着咸咸的海风,沙滩上留下我和芳雅尽情奔跑的身影。

    去了花海,在大朵大朵的向日葵里,芳雅一身洁白长裙,逆着光,手举起纱巾,随风飘扬,都成了我画笔下最美的剪影。

    还有游乐园,在过山车和蹦极的刺激中,我体会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快乐体验,我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喊,放纵尖叫。这才是我要有的生活,思如泉涌,我画了一张又一张画,有人物,有景色,最多的还是芳雅。

    我是被饿醒的,睁眼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满足。

    开机,时间2022/3/25,00:33分,我睡了整整三天,未接来电500+。

    看到这未接来电,全是媳妇儿的,我有点慌,该怎么解释?我忐忑地拨通回去,等着媳妇儿劈头盖脸一顿骂。

    “大志?大志!是你吗?”是我妈的声音。

    “妈,是我,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了,难不成我妈来城里了?还来不及多想。手机传来我妈嚎啕大哭的声音。

    “你终于接电话了啊,我还以为你出啥事没了呢,你去哪了啊,打电话也没人接,你快回来吧,春梅快不行了。”我妈泣不成声,我仿佛被雷劈了,回不过神。

    “咋了?妈,你现在在哪呢,我就回去。”

    “在老家县城医院呢,你快点来吧。”

    我退过房,出酒店那一刻,我才感觉活在现实里,不是在梦里。狂风暴雨,雨水砸在脸上,生疼,凌晨夜里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路上的积水没过脚了。打开手机,花了5倍的价钱,才打到一辆车。

    见到春梅的时候,她躺在ICU病房里。我走的时候,她还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人儿,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呢?

    我妈抱着我,拼命地锤我,“你死哪去了啊?找不到你人,春梅都要急疯了,说你去写生去了,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到处都是暴雨,山体滑坡。咱老家的村子,被洪水冲了,不是春梅及时来救我,我也要被冲走了啊!”

    “小伙子,你家媳妇儿是个大英雄啊,救了多少人呐。你这几天跑哪去咯,把你媳妇儿急死了,都给救援队跪下了,给他们看你照片儿,说要是遇到,一定要先救你。”旁边的一个老太婆指着我说。

    我不知道是怎么进的房间,我坐在春梅的病床前,看着她安静的样子,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她的手,脚都被水泡得发白起了褶子。我没有办法想象,这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大暴雨,一个人开车上高速往回赶,一遍一遍打我电话,打不通,以为我被埋了,或者被洪水冲了。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这几天我都在干嘛了?

    我看着最后那颗药,愤怒地把它砸向墙壁。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流出来。过了会,我起身把碎成两半的药捡回来,干咽下肚。握住春梅的手,“春梅啊,你快点醒来吧,这几天没陪在你身边,让我在梦里,陪你再走一次,不再让你一个人了。”

    “喂?妈,怎么了?别哭别哭,慢慢说,村里广播说,要破堤了?让你们转移?别怕别怕,你收拾一下东西,我立马开车回来。”就在我刚走后,春梅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春梅,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春梅像没看见我一样,拿了钥匙就出门了。

    我跟着春梅上了车,春梅拿出手机给我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大志啊,你去哪儿啦,怎么不接电话啊!”春梅,春梅,我在这,我就在你旁边啊。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雨刮器最快速度也刮不清雨水,雾灯,双闪一起开,行驶速度在40,“妈,别着急,我就在路上了啊,雨太大,开不快,我估计还要六小时,你找个高点儿的地方站着,政府肯定会来救你的,我也会来的,你别怕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春梅丢下手机专心看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着急。

    车还没进城,就停下了。没路了,到处一片汪洋,警车,救护车,武警部队,忙得不可开交,仿佛感受不到这滂沱的大雨。

    春梅冲进雨里,“你好,我妈还被困在水里了,我得赶紧去救她。”春梅拽着一个救护人员的手。

    “你妈在哪个村?”救护人员大声喊道。

    “王家村!”,“那边救援队已经去过啦!”,“我家很偏,很难找,我妈刚还和我打电话,你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以前是运动员,能帮上忙!”双方都在扯着嗓子,不然声音直接被暴雨淹没。

    春梅穿了救生衣,和救援队一起上了皮划艇。

    “就这,停一下,妈?妈!我是春梅,你在哪呢?”春梅在泛滥的河水里,瓢泼大雨砸在她脸上,她不断地擦眼睛,好让自己能看清,对着我家老屋,扯着嗓子喊。

    “梅儿啊,我在这儿。”微弱的声音传来,从房梁后边,我妈探出头来。

    “妈,你挪过来,然后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妈看着涌动的河水,迟迟不敢动。“妈,我举重的,有劲儿,你放心跳,我肯定接得住!”

    我妈跨步一跳,春梅稳稳接住了,我妈抱着春梅嚎啕大哭起来。

    临时庇护所,“春梅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大志呢?”

    “妈,大志说写生去了,我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刚新闻说,好几个地方山体滑坡,我担心他啊,妈,这是我手机,你打他电话,一直打,十分钟打一次。”

    说完,春梅拿着手机,冲到帐篷外面,拉着救援队一个一个看,“这是我男人,叫王大志,你们看到他,务必先救救他,我报名救援志愿者,我去救人,救很多人,你们也帮我救救他。”春梅跪下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们记住他的样子,一定帮我救他,求求你们了!”春梅,媳妇儿,我就在这,你看看我啊。

    春梅把手机给我妈,投身到了抗洪救灾一线去了。

    “小妹妹,别怕,阿姨以前是举重运动员,肯定把你举高高,不被水淹着,你放心跳啊。”小女孩纵身一跃,春梅稳稳接住,然后举重一样,把小女孩举过头顶,淌入河水中,河水没过了春梅的胸,河水不停拍打在她的脸上,眼睛上,她一步一步走着,那么稳,那么坚定,把小女孩送上救援艇。

    还有那头母猪,也是被春梅救下来的,春梅举猪的样子,怎么那么好笑呢?笑着笑着我怎么哭了呢?

    武警部队扛着沙包在堤坝,不断加固,你个娘们凑什么热闹啊,你腿都抖了,还比他们多扛一包,你看看你的脸,都是泥,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这下更丑了啊。

    春梅啊,你歇会吧,都两天两夜了。媳妇儿,我在这,我没死,你别怕啊。这两天我跟在春梅身边儿,一直和她讲话,她听不见,看不到我,周围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仿佛不存在。

    “有人晕倒掉水里,被冲走啦!快来人哪!”听到一声大喊。我回过神,春梅不见了,春梅?春梅!我奋力呼救,没人听到我的声音。我在河水中找春梅的身影,起伏的河水中看到一抹橘黄色,我跳进水里不顾一切地游了过去,追着时隐时现的橘黄色,奋力游,媳妇儿,坚持住,我一定能救你,媳妇儿,我错了,你别离开我。快点儿,再快点儿,我抓住了,抓住了媳妇的手,我感觉到媳妇好像看到我了,对着我笑,还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懵懵中抬起头来,想起刚才手指回握的触感,我抬头看向春梅,她带着氧气罩,咧着嘴对我笑,眼角有泪流下来。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丝毫不隐忍哭声,放肆地哭。媳妇儿,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三个月后,市里颁奖,春梅被评为“最美的英雄”,春梅上台领奖,举着我给她画的那幅画。画里,阴沉的天空,泛滥的河水,滂沱的大雨,春梅穿着橘黄色的救生衣,举着一头母猪。

    她在台上领奖,我在台下可劲地鼓掌。从此,我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灵感不断,陆陆续续很多画都名声大噪,比如《浪子回头金不换》、《野花不如家花香》、《撒娇男人最好命》。当然,让我一举成名的,还是那幅《梦中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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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梦中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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