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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瑶池洁净，果如传闻那般灵气缭绕，莲陌于七拐八拐中钝钝昏了头，乍一碰到，顿时神清气爽，萎困尽消。
朵朵粉莲伴风摇曳，幽香沁脾，很是养眼。莲陌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连呼吸都稍稍轻了几分，她甚喜莲，虽不知从何喜爱，何故喜爱，可每见每听，哪怕是某人无意在喉咙里发出了趋近“莲”字的模糊音，她都会强迫自己停下，去问一问。
六合茫茫，生灵皆存七情六欲，或喜爱一物，或憎恶一物，或极喜爱一物，或极憎恶一物，程度深深浅浅，均属正常。
但像莲陌这种，对一物有着诡异病态的爱怜，直至入痴，天上地下，却委实少有。
青丘原本无莲，自莲陌忽地爱上了，后才命人慢慢挖塘、精心栽植。曲皖好奇，常常也问：“小陌，你究竟喜它什么？”
喜它什么呢？真的不清楚。
数万年前，数万年后，莲陌同样地困惑。有时望着飞鸟排排穿梭云层，留下一串串细长奇怪的印迹时，她会难以抑制地想，或许她爱莲，正如鸟雀天生会飞，这是附在骨子里的本能，摘不掉，搁不下。
“神君！”
莲陌回首，待看清眼前人后，她先是一惊，继而将嘴角略上挑了些。
“原是花神，怎么，灰头土脸的，同谁打架去了？”
漾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笑得益发腼腆，唉，依她此刻状貌，站在这位神君身侧，便似萤火与明月，一个微乎其微，一个清辉盎然。
莲陌暗叹，良久，从袖中掏出锦帕，递与她：“花神若手痒了，也该注意分寸，你长久待在这天庭，岂会不知今日是何日子？”
漾之捏着帕子一隅，细细地擦脸：“知道，所以我速战速决了。”
莲陌：“……”
云霄上的神仙都这么躁？
她酝酿了会，打算劝解一番，却不料，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姑娘蓦然规矩了起来，仅一瞬，整个人便绷紧得像根弦，仿佛碰一碰，就会断。
莲陌偷偷瞥她，发现她白皙光滑的脸上，悄然地，多了几丝红晕。而这姑娘星子般的眸，正紧紧黏在远处一道濯濯如夏柳的身影上。
那身影，恰恰在朝她们走近。
花神站得更拘谨了，莲陌终于意会，一时憋笑憋得很难受。她艰难克制，等整理好表情，对其遥遥颔了颔首，以作礼数。
那男子亦笑着回礼，而后，视线迅速掠过她，转到了旁边的“花桩子”上。
他极瘦，淡淡道：“漾之，早。”
莲陌万般忍耐，她身侧之人默默后退了几步，紧张得如同巢中雏，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黎兄……早。”
他便又笑，笑完，萧萧肃肃地去了。
观毕全程，莲陌颇得趣之余，尚感奇妙，她方才，是亲眼所见一朵娇艳的花，原地扎根，变成了一截呆愣的木桩？
她倏然福至心灵：“你打架是为谁？”
傻姑娘还怔怔的，一五一十地答了：“为黎兄。”
莲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倒似冰雪淋头，教漾之猛地清醒，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对刚刚所言极为懊恼，可是，她又明显有些沮丧。她总不能好好地，流畅地，同她的黎兄说句话。
莲陌觑她表情，只觉这傻姑娘被涂了层霜，整个人都蔫蔫的。可惜了，那会在桑琼见到时，明明是个活泼明艳的少女。
她道：“瞧那仙君神态超逸，不似个修为低的，你出头为他打架，恐怕并非因为他招惹了什么仇家，而因他招惹了哪家仙子的芳心罢。”
漾之立刻忿忿：“黎兄早就说过不愿女子接近，可那些人跟聋了一样，不但拼命往他面前凑，还囔囔着要嫁给他，岂不可气，岂不胡闹！”
莲陌不大做拐弯抹角、旁推侧引的事：“你喜欢他？”
怎么说呢，情之一字，看似简单明了，好像最容易脱口，但真正纠结起来，好像又最不容易脱口。
漾之落寞地摇了摇头，形容苍白。
莲陌不解：“这是何意？”
漾之笑了笑，“我欠他，欠了忒多，还不尽。”
故而，没资格欢喜他，靠近他。
莲陌不以为然，她静静瞧着这姑娘，瞧着她悲伤的眸子，忽地就想起她曾见过的另一双眼。
那也是一双悲伤的、却又满盛爱意的眼。
“我不甚懂男女之事，但明白一个道理：债无论多深多厚，只要不继续添，一点点还，总归是能还尽的。固然还的速度慢了点，那又如何呢？旁人始终不知情，知情的，从头到尾，只有欠债者，和债主罢了。”
莲陌安慰地拍拍漾之的肩：“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漾之闷闷地应了，而后，语气十分无辜：“神君，道理归道理，你欠我的，可千万别赖账喔。”
尚可，脑子还挺清楚，没忘记桑琼之诺。
莲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都说女子善变，不过瞬息，漾之便恢复成了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笑嘻嘻地原地转了个圈，如最普通的少女，娇俏地问：“我找织女姐姐绣的衣裳，漂亮么？”
莲陌眉眼弯弯：“很漂亮。”
漾之因司百花的缘故，时时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今日由于情况特殊，她所着纱裙更是斑斓。俗话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虽说大抵不假，她自己也照过镜子，觉得较之寻常更秀丽了些，可此刻稍稍打量一下莲陌，她又无法不怀疑这句俗话的真实性：
堂堂青丘之主，装扮实在忒朴素了。
白裙白袖，甚至连腰带都是平平庸庸的白色，墨发如云，却无半分点缀，簪、钗、笄、丝绦等物，统统不见踪影，只将双鬓发丝松松拢于脑后。白衣黑发，即为全部。
饶是如此，却依旧成了旁人难以企及的绝色。
漾之面上不显，心中已然好一番感慨：神比神，比死神。
她轻不可闻地叹气，而后抬头望了望时辰，顺势就拉住莲陌：“神君，宴会快开始了，我同你一起走罢。”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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