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她的头发四处流浪

作者: 林白勺 | 来源:发表于2017-03-13 09:37 被阅读936次
    文/流沙宗主

    01.

    这不知道是我多少次,独自一人,漫步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了。

    我很喜欢这条街道,没有嘈杂拥挤的人群,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店铺,有的只是静静流淌的小河和散落在几处的小摊贩。

    而在这些小摊贩中,我最为喜欢的就是那位卖花的姑娘了。每次看见她,都是穿着一身素雅干净的衣服,站在老式破旧的自行车旁,摆弄着她的那些花花草草。

    姑娘每逢晚上八点半都必会在小河旁的盲人道上摆摊,像是在卖花,又像是在等一个人。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过问过。每次遇到姑娘时,我只会上前问她几句“这是什么花?”,待她都一一回答完了,我又继续漫步,沉浸在无声无息的小河里。

    这大概才是我喜欢这条街道的缘由吧,卖花的姑娘会让我想起她,街道旁的小河又会让我想起陕北的米脂县。

    细细算来,这已经是我来到这座小城的第三个月了,也是我离开陕北米脂县的第四年了,更是我带着她的头发流浪的第四年。

    02.

    这四年里,我流浪过很多地方,有山东的青岛,浙江的江山,上海的南翔,湖北的武汉,厦门的鼓浪屿……

    我总是喜欢随遇而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流浪。每去到一个地方,我短则会呆上三个月,长则会呆上半年。

    一般来到一个新城市时,我会先在青年旅社住一晚,然后再去找一家包吃包住的饭店打工,或是在书店里做义工。

    适逢休息的时候,我才会去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溜达一圈,而我最喜欢的,从来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逃不脱陕北米脂县的束缚了。

    我时常会在各地辗转之间想起她在窑洞里说的话,她说:“好女孩去天堂,坏女孩去流浪,我想去流浪,我想去西藏,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带着她的头发到处流浪,但都未曾去过西藏,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我执拗地相信,只要我不去西藏,她的灵魂就会一直跟着我。

    03.

    我叫陆河,今年二十八岁。

    我这一生,都在流浪。前二十四年,为了自己漂泊不定的心流浪;后四年,为了尘埃落定的她流浪。

    她是我流浪陕北时遇到的姑娘:一袭长发,乌黑乌黑;一双眼睛,透亮透亮;一身素衣,素白素白。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是我不远万里来到米脂县的冲动,也是我巧遇艾艾的原因。

    对,我心心念念的姑娘叫艾艾。11年的十月,我从南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去到米脂县木瓜沟村的时候,艾艾正站在自家窑洞前梳洗她的长发。

    那画面真的太美了,庄重威严的黄土高原,古朴厚重的窑洞,纯朴动人的艾艾,如同山丹丹花般让我看得如痴如醉。

    我流浪多年,遇到过很多让我身动的姑娘,但只有艾艾让我心动不身动。她如陕北的水一样清澈,纯洁,而我为了她,快站成了一棵树。

    04.

    依稀记得那天,我坐着一辆面包车摇摇晃晃到村子里的时候,透过黑色车窗,一眼就望到了站在窑洞前的艾艾。

    车子还没抵达米脂县时,我就感觉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动着我,直到看到艾艾,我才定了下来,连忙叫司机师傅停车。

    一直以来,我都向往陕北窑洞的生活,一人一洞,像世外桃源一样。尤其再往绥德那边去,原生态的窑洞,似油画一样,刻在丝绢布上。

    我下车,背着包,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完艾艾洗完了头发,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我望着她身后的三间窑洞,厚颜无耻地说:“姑娘,你好,我是从南京来的背包客,我能借你家住两晚吗?我可以帮你干活抵房钱。”

    本以为会遭来一句“你遛时给我走开/pi(滚)”,谁知我竟听到一句柔软的普通话“好的,你住厢房吧,就是我身后靠右的那间窑洞。”,这不免让我觉得北方人太热心肠了,就像我来时搭的面包车,司机师傅一听我是背包客,也未曾收我一分钱。

    “姑娘,我怎么称呼你啊?”我站在原地,盯着她正在擦拭头发,有些粗糙的双手问道。

    “艾艾。”她说完,就用毛巾把头发扎了个结,然后把脸盆收进了窑洞里,接着领我去厢房。

    05.

    艾艾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窑洞的门。

    我原以为这窑洞内部一定富丽堂皇,不然大白天的,主人又在家,怎么会锁住房门?谁知映入我眼帘的仅有一张两米宽的石炕,其他别无。

    “这间窑洞好久没人居住了,简单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人了。”艾艾一边说话,一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来,擦拭着篾席。

    我被这简陋的窑洞惊呆了,随即又想想,那些久居关中,足不出户的人们,他们的窑洞估计也是如此。这样想着也就好多了,更何况我初来这里,就有落脚的地方,何其幸运。

    “艾艾,你放着,我来擦吧。”我接过艾艾手中有些湿的布,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朴实,竟把湿布放衣服口袋里。

    “擦完之后,让它自然干就好,这窑洞里保温性好,很快就干了。等干了后我给你拿一块大花布铺在上面,然后再给你一床被子,如果你嫌冷的话可以烧炕。”

    “不用了,艾艾,米脂的十月还不冷,而且你也说了这窑洞保温性好。”看着纤瘦的艾艾,我突然想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住?父母去了哪里?但碍于第一天认识,且因我流浪多年不喜八卦的性格,我没有问出口。

    06.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擦完篾席后,艾艾提议道。我附和着说了声“好”,便放下背包和她一起出去了。

    刚坐下,艾艾便将她的长发散落下来,然后我们两个就坐在石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期间,艾艾突然像个孩子一样,饶有兴趣地问我去过哪些地方?

    我答道:“太多了,甘南,天水,云南,大理,福建,杭州,洛阳等等,我差不多三个月就会换一个地方。”

    “真好,那你去过西藏吗?听说那里有一处村子,喜欢种植楠竹;听说那里建的第一座宫殿叫雍布拉岗;听说那里驱除邪魔缠身的方法是将烟灰朝人身上撒;听说那里天很蓝,水很清。”艾艾像一个久居西藏的牧民一样,向我缓缓道来她心里的西藏。

    我去过很多地方,唯有西藏没有去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它对我的诱惑性不是很大。所以当艾艾向我说起西藏时,我竟插不上话,至于她的那些“听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如实回答:“西藏,我还没去过呢?你呢?你知道的这么详细,是不是去过?”

    “我啊,在梦里去过几回。至于我说的这些,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艾艾在说这句话时,我仿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失望和绝望。

    07.

    我不忍看到她失望,就提议道:“那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西藏啊,还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艾艾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在梦里去过就好。对了,我们晚上吃煎饼,还是喝小米粥?”

    “煎饼吧,一直对你们的陕北煎饼很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用荞麦做的皮,里面卷了些豆芽、粉丝、洋芋丝等等,然后蘸着自制的汤汁或酱汁一起吃。”艾艾边说边比划着。

    “好啊,那我们去弄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奇怪,我和艾艾虽才认识一天,但却一点都不拘谨,倒是有点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

    艾艾领着我去西边的窑洞,张罗晚饭。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方桌,一个老式厨柜,几个长椅,以及做饭用的泥灶和大铁锅,干净整洁,透露着久远的年代气息,更有一丝凄凉融入在这些老物件中。

    艾艾径直走向老式厨柜,从里面挨个拿出面皮,炒鸡蛋,豆腐,粉丝,洋芋丝等食物。她告诉我面皮是中午刚摊的,菜也是。

    紧接着,艾艾又从老式厨柜里舀出些小米,倒在米篮子里,说:“我怕你吃不饱,还是给你煮些小米粥吧,我家其他也没啥吃的。”

    08.

    我笑了笑,说:“好的,那我来帮你生火吧,这种老灶我会用的。”

    艾艾点了点头,便出去淘米去了。几分钟后,她把淘好的米倒入铁锅中,放了些水,盖上锅盖。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便在小方桌上卷起煎饼来。而我则坐在柴火中烧火,望着艾艾她那娴熟的卷饼动作,我心底又发出了一个问号:难不成艾艾一个人守着这三间窑洞?

    纠结好久,我还是没忍住,打破宁静问道:“艾艾,为什么你一个人住这儿啊?”

    艾艾愣了一下,还在卷饼的手在空气中停顿了几秒,然后卷着煎饼,说:“我父母都去天堂了,现在只留我一个人守着这老屋。”

    我惊讶于艾艾和我一样不幸,急忙转移话题道:“那你没有想过走出这里,去其他地方吗?”

    艾艾面无表情地回我:“没有,根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瞬间,我有些失落,好像从一开始看到艾艾和这有着遗世独立感的三间窑洞,我就在心里期盼着艾艾能够跟我一起走。可惜,最终我还是没能带走她,只带走了她的头发。

    09.

    那晚,我和艾艾各怀心事地坐在方桌前喝着小米粥,吃着沾了酱汁的煎饼。

    我在想着如何在这三天中劝艾艾跟我一起走,她在想着这三天里给我弄些什么吃。她眉头紧缩着,说:“我在这里呆习惯了,一个人也好打发,有什么吃什么,现在来了个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笑笑:“这你不用担心,我也习惯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吃完晚饭后,艾艾给了我些热水,一个盆,让我回房将就着洗下。我说好,因为我在来之前就知道窑洞里洗澡不是很方便,所以也没想着呆多长时间,只想来体验下。

    简单梳洗了下,我就躺在炕上睡了,因为前些天没怎么睡。

    第二天,喝完小米粥后,艾艾说要去水站打水。我也就跟着一起去了,顺便在路上看到些可以吃的果子,蔬菜,我们也就一起摘了回来。

    回来后,艾艾开始和面,说要做饸饹。我第一次听说,不知道怎么做,也帮不上忙,就把刚摘的蔬菜和果子洗干净了,切好,按照我的经验做了几个凉拌小菜。

    10.

    当我做好小菜时,艾艾赶紧让我生火,烧水,她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木头做的“床子”,说是用来压饸饹的。因为好久没用上了灰,她拿出去洗了洗,擦了擦,而我也在这空隙将水烧至沸腾。

    不一会儿,艾艾便把“床子”架在锅台上,把和好的面塞入床子带眼儿的空腔里,人则坐在床子的木柄上使劲压。

    我看她压得有点费劲,就让她换我来压。我将饸饹压入烧沸的锅内,艾艾则用筷子搅拌,边搅拌边加冷水,这样滚好两次后,饸饹就熟了。

    艾艾将饸饹捞出来,放入碗中,浇了些她之前用豆腐和白萝卜做好的臊子,就可以吃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这样的面食,坚、软适宜,特别好吃。我一改往常,破例吃了两碗。

    吃完午饭后,我看艾艾有些累,就主动洗锅碗,来回报她的善心。洗好后,艾艾又拿着瓮子说要去打水。我又跟着一起去了,回来的途中,艾艾带我看了看老槐树。

    我们一起在树下合了一张影,那便是艾艾留给我的第二件遗物。如果我知道,那一别,就是永远,我会守在她身边,让她不孤单地离开。

    11.

    打完水回去后,我和艾艾又像第一天一样,坐在窑洞前的石堆子上晒太阳。

    艾艾说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石堆子上晒太阳,一直晒到落日的余晖洒在身上。吃完晚饭后,再接着坐在石堆子上看夜空,她说这里的夜空总是满天繁星,很美。

    艾艾的提醒,让我想起晚上可以坐在外面看夜空。所以,我在窑洞的第二晚,是和艾艾一起坐在石堆上,吃着白天摘回来的果子,看着满天的繁星。

    那晚,我问艾艾为什么不搬到县城去住?艾艾回答我的还是那句话“根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有时候,我不是很理解艾艾的这种“守根”情结,因为这老屋就剩她一个人了,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另寻一番天地。而且这个村子里貌似也只剩下十几户人家了,其余的都搬去了县城。

    我深知我劝不动艾艾,也就没有再劝。

    隔天,我起来的时候却看到艾艾的长发变成了中短发。我大惊失色,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12.

    她笑着说:“没什么,我剪了一小撮头发,送给你。其实,我很羡慕你,可以到处流浪,走走看看。那天,你向我打招呼,我看了你的打扮,便知你是背包客。我虽然深居于此,但也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外地人。所以我知道,你也是如此,便二话不说帮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我从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带你走,我们可以一起去西藏。”我抓住最后一次机会,说服艾艾,和我一起走。

    艾艾依旧摇了摇头,说:“好女孩去天堂,坏女孩去流浪,我想去流浪,我想去西藏,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时的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只知道,艾艾不会跟我走。我没有强求,接受了她的头发,并答应她,以后会带着她的头发一起流浪。

    吃完早饭,我坐着这个村子里唯一一辆面包车出发了。在走之前,我偷偷往棉被里塞了几百块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艾艾。我有辗转回去找过她一次,但矗立在那里的只有那上了年纪的三间窑洞。

    我不甘心,就向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打听那个叫艾艾的姑娘去了哪里?他们都说不知道,甚至好像没人认得艾艾,这让我有些难过。

    13.

    后来,我找到这个村子里一位年纪较大的人,带着他去了艾艾的三间窑洞看了下。

    老人才告诉我,说:“这家姑娘走了,在12年初,我们将她安葬在老槐树下。哎,她和她妈一样,都是病死的。对了,她叫艾孤风,不叫艾艾。”

    我忍住眼泪,将老人送了回去,然后飞快地跑向了老槐树。可是,槐树下什么都没有,连块墓碑都没有。

    我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像个女孩子一样,在槐树下哭得泣不成声,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来,为什么隔了一年才来。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难过,我想着我还会回来,还能再见到我心心念念的艾艾,只是可惜,时不待我。

    伤心过后,我拿出小刀,自私地在老槐树上刻下了艾艾的名字——“艾孤风”。

    这真是一个不好的名字,如果当初,艾艾告诉我她的真名,说不定我就不走了,留下来陪她。连名字都叫得如此孤独,她该有多孤独。

    幸好,以后我会一直陪着她。

    我站在老槐树下,向艾艾承诺,会一直带着她的头发去流浪,带她看她未曾有机会看过的世界。

    14.

    转眼,这已经是我带着艾艾的头发流浪的第四年。

    我想好了,在这座小城攒够钱,我就带着艾艾的头发去西藏。去完西藏后,我们就回窑洞。

    流浪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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