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尽管几个月没见，还是老样子。秋芳也依然像每次见到他一样，心里满是没来由的欣喜。她滔滔不绝地大谈这几个月的工作情况，简直眉飞色舞，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尽管如此，子瑜相对沉默的情绪最终还是影响到了她。秋芳到了后来也不愿意再说什么，面对满桌精美的菜肴，她也没有什么胃口。
这时候，子瑜发挥他擅长交际的本领，开始同秋芳谈起他的工作。他特别提到曾辩护过的一个美国人的案子，秋芳也想起来，他曾经叫晓月陪他去沧海市看守所会见过那名被告。晓月也向秋芳描述过。那个外国人何塞导致了一名领养的中国孤儿的死亡。
秋芳一下子被吊起了兴趣：“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和我提到过这个案子。怎么，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嗯，前两天一审刚刚判决。”
“好快啊。”
“这个案子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东西。秋芳，你猜猜那个人判了几年？”
“罪名是什么？故意杀人？”
“故意伤害。”
“那应该是无期徒刑吧。”
子瑜得意地笑了：“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是这个反应，没想到吧。”子瑜看着目瞪口呆的秋芳，不禁更加得意了。
“好吧，我承认我没想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关键是被害人没家属。”
“被害人是孤儿，就没人在乎她的利益？她也是人好不好。”
“你别太激动啊。”子瑜安抚这秋芳。“我毕竟是他的辩护律师，当然希望要保护他的权益。这也是我们作为律师应该做的。”
秋芳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她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从职业的习惯出发，也应该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去评估任何一件事物。但是这个判决的结果，实在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也许，同样的案件在美国受审，陪审团肯定会做出不一样的判决。一个孤儿的命，居然是如此不值钱。
她有太多的想法，有太多的话要说。只是平常开庭时能够侃侃而谈的她，现在一下子却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依然风度翩翩的子瑜，又想起今天他根本还没说到任何实质性的话题。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是因为自己心里隐隐的希望太大，然后又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引起的。
尽管秋芳早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是工作和人生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过来人，但在她心中，还是有一个特别柔软的角落。在日常的忙碌中，她早就忘了自己原来还会对柔情有需求，觉得自己在感情问题上，早就处于刀枪不入的境界。而这次和子瑜旧雨重逢之后，她才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依然有软肋，依然过不了感情这一关。
这算什么呀，秋芳暗暗地恨自己。离婚都这么多年了，女儿也快上大学了，自己一直忙于工作，以为早就不需要什么爱情了。结果，一头栽在自己的旧情人身上。
她的个性是斩钉截铁的，不喜欢拖拉和暧昧不清。这也是当时为什么能够很爽气地和前夫离婚，然后自己憋着一口气做到现在的样子。而子瑜，从一开始交往的时候就显出他有着太多的灰色地带，喜欢让人感觉却自己从不会说出口。他的圆滑和模糊的态度与秋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一开始曾令秋芳深深地着迷。时间长了，两人之间就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秋芳甚至想到过，幸亏她和子瑜不是夫妻，否则两人肯定是要劳燕分飞，无法继续。
唉，人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当初和子瑜分手的时候，秋芳下过决心以后再也不会和子瑜有任何瓜葛。这次是自己活该，明知子瑜是那样一种人，还是对他抱有了隐隐的希望。
那就活该失望吧，还能怎样呢。
秋芳打断了他正在说的、而她自己根本没去听的话头：“子瑜，你今天请我吃饭，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你知道我脾气的，干脆点，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绕圈子。”
子瑜在秋芳锐利的注视下低下了头，他举起酒杯接连喝了几口红酒。当他再次把视线转回秋芳的脸上时，他的样子有些狼狈。
“额，是这样，”子瑜终于能够直视秋芳的眼睛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和内疚的味道：“爱萍马上要生二胎了。”
自从国家对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稍稍松动了一下，允许有条件的夫妻生二胎后，许多家庭条件优越的人立即跟进。秋芳周围有很多人都在生。现在子瑜告诉她，他们家里也将这么做，那是毫不奇怪的。
“那你好好照顾她啊。”秋芳以轻松的口气说着，她明白自己的脸上，现在也是看不出任何失落和沮丧。只要自己想搞明白的问题有了答案，行动力极强的她，下一步就是立即去做了。
“秋芳，对不起啊。”子瑜依然是那种哀求的眼神。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你用不着和我说这种话。”秋芳决绝地说。“不过，以后我也不想再见你了，没意思。”
“你用不着那样吧，我们还是好朋友。”
“不，不可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
他们相互锁住对方的眼神，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纠葛，都在这一瞬间的凝视中翻腾着，挣扎着，却没法改变秋芳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秋芳终于低下头，把手机装入自己的包袋中。她起身对子瑜说：“再见吧。”然后不等子瑜说什么，她就向收银台走去。去结账。她没有回头看子瑜，而是在付了钱以后立即离开了餐厅。
今天，是沧海市非常难得的宜人的春日，阳光明媚，空气中有种暖洋洋的味道。餐厅周围的花园里，花架上的紫藤开得正艳，梧桐的新绿令人赏心悦目。秋芳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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