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印所设结界,已与初时大不相同,而千夙所设结界,本牢牢守在四方的玄色长龙,亦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此时,前川与我一处,和凶兽对战的,除却稳守崆峒印上方的长欢,便只余千夙与明珏两人。
他们,一个是上古神龙,昔日的神界主神,一个是神界司法天神……
如此来看,这随便哪一个,都是只手可覆天下的上神之尊……然而,面对诸多上古凶兽,他们皆奋力而为,却只勉强避开一丝凶险。
千夙执剑,每每出招,必见血方归,明珏握扇,气随心动,手臂轻扬,却落如千斤。
我曾耳闻,明珏的护体灵器,乃一扇,名为玉火琉璃扇,冰火同气,威力巨大。
其一玉,乃明珏自身之玉,一火乃千年火龟龟甲,琉璃产自南海,扇面又由凤凰翅、青鸾翅、孔雀翅三大神鸟羽翅镶嵌,再经昆仑炎天之地的不尽木,烧炼百年方成此扇。
明珏和玉火琉璃扇,貌似两物,却实为一体,他周身修为神力皆覆其上,闪、落、击、退之时,只见白光,不见身影,在此对比之下,千夙的身形似乎慢了半分。
蛮荒结界无法修补,凶兽接连涌出,他二人合力,虽能困得凶兽一时半刻,却无法同时困住所有凶兽,如此接连耗力,怕是会令他们神力枯竭。
千夙且战且退,已快至长欢身畔,而后,他猛然顿住身形,又与明珏隔空互望,瞬息间,玉火琉璃扇与不周同时离手,飞悬至半空。
千夙一手为印化神力与不周相连,渐筑起一面布满红色浅纹的大网,明珏亦从他那一侧,借用玉火琉璃扇,筑起了另外一面布满银色浅纹的大网。随后,两面巨网边缘渐渐蔓延,直至将所有凶兽皆揽于其中,方停了下来,凶兽被尽揽其中,稍一触及网面,便听得几声“滋滋”之响。
千夙与明珏一左一右,各拽一侧网面,急速往结界破裂的方向飞去。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所有逃出的凶兽重新被赶进蛮荒,紧着着,便是修补结界。
蛮荒之境的结界,不知几万层灵气堆砌,想要重新补好,怕是要费些力气。
如此,一刻钟后,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蛮荒之境结界修好,但千夙所设结界也随之而碎。
崆峒印结阵,只是为了能毫无顾忌使用神器,却丝毫困不住邪灵恶鬼,因而在里层结界碎裂之后,无数鬼影便涌了过去。
它们是鬼魅,身行如闪电疾风,只循着灵气与血气攀附。
千夙的不周还未至手中,明珏亦离他过远,长欢守着阵眼,无法动弹……
我挥开身侧粘过来的几只恶鬼,“前川,这里交给你,我去帮千夙!”
“好!”他的回答倒简单有力。
上清开路,扫开前方重重鬼影,我紧跟其后,飞速朝千夙奔了过去,而我身后跟来的邪灵恶鬼,数以万计!
千夙正收回不周,回身之时,猛然见我朝他而去,眉目立时一沉,我不知怎地便也心上一僵,再未敢上前一分,只干笑两声悬立在他五步之外。
他黑衣翻飞,踏云而立,眉目间是一贯地泠然淡漠,不动声色。
然……
我蹙眉瞧着他,抿紧的唇,惨白的脸色,以及胸口处颜色极深的衣衫,心上不由生出些慌乱。
他胸口那处定是湿着,是血迹……是他的,还是不小心粘上了凶兽的?
不,肯定是凶兽的,明珏都未曾受伤,他又怎会有恙?
“你来做什么?”千夙瞧着我,语气很是冷漠。
我执上清,扫开他身侧几只恶鬼,“来帮忙啊!”
他定定瞧我一瞬,忽而瞥了眼飞身而来的明珏,抿了抿唇,终是未置一词。
明珏、千夙与我,腾空而立,瞧着下方场景。
背阴山整座山峰,早已瞧不出原来模样,本就不生草木,光秃秃的山石之上,此时叠着一只又一只恶鬼。它们有些浑身血迹如洗,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有些又满口黑气,不停地朝着前川与裴煜身上撞,有些缺着隔胳膊残着腿,张着布满獠牙的大口,不停啃噬其他恶鬼的躯体……
总而言之,一眼瞧去,恍如置身地狱般,令人窒息。
一群恶鬼化作团团黑气,直涌而来,不周一声嗡鸣,从千夙手中脱离,稳悬于半空。
千夙身形一起,立于不周剑柄之上,而后,他手臂微扬,不周瞬间化影,衍生出无数柄一模一样的长剑,若大雨倾泻,直落而去,每一柄,都准确无误地插住了一只恶鬼。
背阴山从下而上,恶鬼如潮,天际之上,剑影如雨,接连不断朝下落去。
千夙衣袂飘飘,腾空而立,眉目间是俯仰万物的绝然贵气。
“手挥大风平天下,脚踏日月定乾坤。”明珏在另一侧眉目微抬,瞧着千夙。片刻,他道:“此言所述,大抵便是如他这般的神了。”
是啊,如他这般的神,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如他这般的神,方能担得起守护天地之重任!
“还能挺住吗?”明珏偏过头来,“若是……”
“当然可以!”我回他一笑,晃晃手中上清,“有它呢!”
明珏目光落在上清握把处,而后又快速瞥了一眼千夙,蹙了蹙眉。许久,他恢复如常,与我颔首,“可以便好,务必小心!”
我与他点头,而后各自转身,抵御迎面而来的恶鬼。
我先前总觉得上清是个顶顶好的灵器,我心中喜它,不仅是因为它是千夙所赠,更因它危机之时总会护我。然现下来瞧,竟也不是那么回事。
背阴山的这几个时辰,有人偷袭,上清护我,有鬼近身,上清也护我,但说到底,我自己也费去不少修为,加上我修为本就不厚,几番折腾下来,便有些力不能及,手中上清也越发重了些。
我飞身蹭至千夙身旁,其实暗暗存了些寻求庇护的心思,哪想被他一眼望过来,立时便有种心思被看透的窘迫,因而生生将那个心思压了下去。
晃神之际,我突见一群漏网恶鬼正往长欢方向而去,我定神,压下喉中里一抹甜腥,飞身而去。
解决完右侧,左侧又围了过来,然后是前面……重重鬼影,可半分不给我喘气的机会!
千夙与明珏虽离我不远,可他们身侧也围着好几层鬼影,情况不比我好。
我一边舞着上清,一边寻着空档瞧了千夙一眼,不想他也正瞧过来……我心上一跳,手里慢了半分,也就是这一慢,被几只恶鬼钻了空子。
我只觉身体突然好像溺在了水里,不能呼吸,也不能动弹,手里的上清也险些握不住。片刻,灵气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一时难聚,身子也不由自主开始往下沉。
原来,被恶鬼侵身,是这般感受……
千夙似朝我的方向一望,身形一闪便飞了过来……
然后,我定定瞧他挡在长欢面前,定定瞧他为她落下一层结界,定定瞧他未瞧我一眼的模样……
他一袭黑衣,挥袖结印,一时红光弥漫,散于他身际。
风过,扬起他有些残破的袖角,以及他袖中一朵洁白的花。
我认得,那是,我赠他的曼陀罗华!
他的花掉了,他的袖角也破了……
我微微一笑,张了张口,“大人……袖角……破了……”
“这次……是真的!”
我声音极小,又在下落,千夙定是听不见的,所以也不曾回眸瞧我。
我从空中落下,掉在背阴山,也没有摔着,定是多亏上清,不仅护着我未摔疼,还兀自起了禁制,替我隔开爬来的恶鬼。
这危难之际,千夙都腾不开身救我,它却是牢牢守在我身侧,委实不错!
我仰面躺于地上,往空中瞧了一眼,不知怎地,眼睛便有些发酸。
其实,我方才以为,千夙过来,是为我而来的……但我也没有那么娇气,他不来救我,我便如何如何难过……
我不难过的,真的不难过!
这苍生与我,他择苍生,是为大仁,长欢与我,他择长欢,是为大义!况这众生天下,本就是他护了十几万年的生灵,而长欢,以崆峒印结阵,更为重要,是需要护着的。
我呢,一未守重要阵法,二未帮得上他之一二,所以,他不来拉住我是对的,何况我掉落下去,也无非是掉在一群恶鬼之间,我又有上清护着,分毫不伤。
可是,不知为何,掉在地面之后,胸腔里便总有一股血气顺着喉咙往上涌,我试着压了几次,不仅未压住,反倒被呛得轻咳不止,而后,甜腥的血气随着咳嗽灌了我满口,不多时,血水溢出嘴角,顺着我脖颈而下,缓缓渗进了我衣服里。
我扭头,费力瞧了眼无数被上清截住,面目狰狞的恶鬼时,终启唇一笑。
我记得,曾在一本书中偶然瞧见,说仙神之三魂七魄,每一魂每一魄,都藏着无上灵力。曾有一仙者,来来回回数次,舍尽魂魄,散尽修为,却只为救个一面之缘的凡人……
我读至此处,自是难信,总觉得这世间仙神,哪个会有那么傻?千年万年,修行不易,又怎会情愿祭出自己魂魄,反救旁人?似我这般惜命之人,更是绝无可能!
然,此时……
背阴山裂,恶鬼倾出,若千夙他们挡得住便罢,若挡不住,便是凡间的一场大劫。
我与他相识六百多年,从未替他做过什么事,现下,倒是个机会!
三魂七魄,随便哪一魂哪一魄都是可以的吧!
魂魄祭出,化灵力为障,一可阻恶鬼涌出,二可融于背阴山,补其碎裂之缝隙……
如此,也算帮了他一回,倒是无憾了!
“七华!”我乏力,正欲闭目之际,听得有个声音遥遥唤我。
我挣扎了一下,撑着沉重的眼皮,隐约瞧见背阴山裂开的缝隙已经不见,恶鬼杀一只,便少一只……
“七华……”
有个身影似乎朝我奔了过来,步伐踉跄极为狼狈!
“千夙……”我抬起手,胡乱一抓,似乎正揪住了身侧的一方袖角。
“千夙……你的……袖角……破了!”我抿着唇,将手中衣物攥紧了些。
神思越来越淡,闭目之际,我瞧见那个从远处奔来的身影,僵立在我身侧,久久未动一下!
我轻笑,大抵是我朦胧之际瞧错了,那个我以为的身影,不过是背阴山一处山石而已!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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