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点不着火,太潮湿。塑料打火机坏了两个,第二个坏掉时上面的金属件烧得滚烫,大拇指关节处烫出一块红印。
我又去找来些纸钱,想先点着了火再烧箱子。纸钱一会就烧完。
想请婆婆再找些不要的衣服,婆婆摇摇头。没了,再烧就把我的一块烧了吧。
这话听来像是责备。
爸爸也常说这样的话,再读不好书,就不要读了吧。学不好琴就不要学了。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好,将来能做什么?
比这些话更伤人的是说话时鄙视的神态。
让父亲有这种心情的女儿,真的是很差劲。
生命中,有些人轻而易举能点燃另一个人的地狱之火。
人们容易气馁,而我是真的很差,差到应该钻到地底下。呵呵。钻到地底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于是就落下病,名叫羞耻。
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这小姑娘我也是看错了吧。
我不敢再看婆婆,她下垂的皮肤,深陷的眼角仿佛都在说着这样的话。
连火都点不着。
本能的想要抗拒羞耻,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因为同情心啊;因为婆婆平日里对自己好吧;因为正好被婆婆叫来了。
渐渐的本能变得迟钝,直到有一天像蓄满能量的发动机,驶向地狱风平浪静的道口。
我回到房间又翻出一只半满油的打火机,扑哧扑哧,亮了。
纸钱也烧完了。
捡起一根树枝,挑一下烧完的衣服。半截袖子在灰烬里露出现实的模样。
我把它点着,这次运气很好。
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写了几页的本子,整本燃着扔在箱子一角。
总算都绕少起来,劈劈吱吱。烧木头的味道,烧木头的光。
我担心婆婆没人照顾,但又不想再来这里。觉得自己尽完了义务,也帮了忙,给了钱。
要求自己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足够我将它们作为自己的故事。
帮助他人甚至善良。
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心情。连一丝这样的心情都是没有的。
事情表面看来是一种形态,而做事情的人却感受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真叫人憎恶。我憎恶这个地方,再也不想来。于是我叮嘱婆婆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告诉婆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却只字不提自己还会再来看望她。
一个狼狈逃跑的士兵。
明明是做了好事,帮了别人,却觉得羞耻,觉得自己不过是惺惺作态想要学做一个助人为乐的好人。
做得再多,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差劲。
愈发羞愧。
婆婆躺到床上,她说话的声音和平日没有不同。任何时候都是那般不紧不慢。
“没事的,方侑。以前在农村时候,医生说我脾脏肿得和球一样大。我还自己跑到医院,也没让别人帮过。医生倒是见怪不怪,在我们那个年代,血吸虫病很常见。拿掉脾脏就好了。没几天我就下地干活了。”
“脾脏没有?”
“是啊,早就没有了。”
“方侑要去实习了吧。律师会来帮我忙,街道也会派志愿者隔天来看望我一下,搬点重的东西,准备一些食物。律师的意思是,可以找一个护工照顾我,这个钱保险公司会付。”
“上半学期在学校上课,下半学期开始去医院实习。”
“那个人说的没错,方侑是个好女孩,应该要好好生活。”
“什么那个人?”
婆婆没再说话,她不洗脸也不洗手,直接就从轮椅躺到床上。
离开时,凌晨两点三十分。
我在半夜的桥上走着,凉风阵阵,初秋已近。天空是橘红色的,里面藏着白光,像随时裂壳的鸡蛋。
这种鲜艳,很不吉利。
我想起外婆小时候常说,这种红色的天不是大风,就是地震,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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