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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临死的那一刻,你会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人。
当我的生命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失,我看到虚空中站立着一个白色身影,一袭白袍,负手而立。
那是我爱的人。
若有来生,我只愿自己从来没有爱上他。
01
我的名字叫宋微吟,玲珑梨花,微吟独倚。娘亲为我取这名字,原是希望我能成为养在深闺的女娘,可谁想这个希望终是落空了。
一场大火烧光了我家的府宅,烧光了我过去的一切,我娘用自己的性命护我逃过一劫。于是,我成为了这条街上最有名的乞丐。
偷鸡摸狗耍无赖装可怜,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同行见了我都得称我一声“宋威哥”。
没错,我隐瞒了我是女子的身份,在这道上混,男子总是更方便一些的。
只是,这舒服日子没过多久,便被一场意外打破了。
我弟弟二宝突然失踪了,我遍寻了整条街的乞丐圈,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就在我苦寻未果时,总喜欢跟我作对的二狗莫名其妙跑到我面前挤兑我,那模样活像是被压迫了许久的奴隶终于翻了身。
若是平常,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可是我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好。
趁他还沉浸在奴隶翻身的喜悦里,我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上,反剪住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操起地上的一个石头就要往他的头上砸。
忽的他发出像杀猪一样的叫声,凄厉的哭喊声震得我的耳膜疼,我厉声呵斥道:“住嘴,再吵石头塞你嘴里!”
许是被我脸上的凶光吓到了,二狗真的闭了嘴,眼泪鼻涕糊在脸上,看得我生厌。我松开他的手,喝了句:“滚!”
二狗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转身又露出了那猥琐的嘴脸:“宋威,你等着,将来你的下场就跟你那宝贝弟弟一样,被人浸到水里活活淹死。”
这话就像一把突然砸来的重锤,狠狠地击在我的心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喑哑,艰难地从嘴里吐了出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着气死我就是赚到的原则,二狗的面目越发可憎:“你那好弟弟的尸体,现在正躺在洛水湖边,你现在赶紧去还能收个全尸,再晚一点,可就要被野狗啃完了,哈哈哈。”
我的耳边轰隆隆的,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拔腿便往洛水湖跑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是在骗我,他一定是想要报复我所以故意来气我。
临近湖边时,有几个人围在岸边指指点点,不时有声音传过来“死得可真惨呀”“要不要报官呐”。
我心头一颤,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地上躺着一具十岁孩童的尸体,穿着我熟悉的破破烂烂的乞丐衣裳,身体早已泡得肿胀。
他就是我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弟弟,二宝。
二宝不是我的亲弟弟,他是饥荒逃难来的上京城,我收留了他。在我眼里,他俨然就是我的亲弟弟。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带着二宝离开的,有人来拖我,我没动,天上下了雨,我也没动,直到二宝的尸体开始发出腐臭味,我才意识到,该给二宝下葬了。
我买不起棺材,便在山上挖了一个坑,用草席一裹,下了葬。人嘛,生来便是光着身子,死后随了尘土,这也算圆满了。
在二宝的坟前,我最后磕了三个头,便起身离开。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让害死二宝的人,血债血偿。
02
二狗大概从来没有被人打得这么惨过,他趴在地上嗷嗷大哭,脸上青一块肿一块,鼻子流着血。而始作俑者的我,拿着一根棒子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一边哭着喊着,一边向我磕头:“宋哥,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害死二宝。”
我面无表情,活像地狱里的修罗:“那你就去帮我查,查不出来,就拿你的命祭我弟弟。”
他目光露怯,但似乎不大情愿,我操起棒子就往他后背一挥,疼得他立即缩了起来,像一只煮熟的虾,连连大喊:“我去,我去。”
“我没什么耐性,三天给我答复。”
抛下这话,我转身离开了二狗所在的破庙。
二狗这人,虽然泼皮无赖,又爱耍阴招,但为人怕死得很,两天后,就给我带来了消息。
“城东苏家?”
“是是是,我到处托关系,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二宝被害的那天,有人看到苏家的家丁从洛水湖边经过,整个衣摆都是湿的。”
二狗描述得绘声绘色地,仿佛自己亲眼见到了似的:“没过多久,就有人在湖边看到二宝的尸体,一定是苏家的人害死二宝。”
我低头思索了半晌,抬眼紧盯着二狗,他脸上的红印越发明显,一只眼睛肿得跟水泡似的,衬得这张脸更加猥琐。
我冷冷一笑:“你说是苏家就是呀,苏家什么人?定南侯府,皇亲国戚,人家吃饱了撑的跟个乞丐过不去?”
二狗顿时急了,那唯一能睁开的眼睛瞪得浑圆:“宋,宋哥,你要相信我呀,我有证据的。好几个人都见着了,桥下卖烧饼的王麻子,住在湖下游的一个姓刘的大婶,打铁铺的陈哥,都看见了,你去问,去问。”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不过,你去问可以,别把我供出来,大户人家杀人就跟喝水似的,我们这些乞丐的命,不值钱。”
说完紧挨着门逃命似地跑了,仿佛晚了就要被我生吞了似的。
我沿着湖边问了一圈,果然和二狗说的一样。
我瘫坐在湖边,将脸埋进了膝盖,为什么偏偏是苏家,这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的地方。
苏家大公子苏幕年,是我的未婚夫婿,如果没有那场家变,也许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吧,大概连孩子都有了,果然世事无常。
可为了二宝,我不能再躲了,至少我得把害他的凶手找出来。
我在苏家附近晃了几天,越晃越失望,这不愧是侯府,防守严得跟个铁桶似的,要想进去,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我想了想,拎了个棍子又去找了二狗,他一看到我吓得抱住柱子不肯撒手。我把棍子往他面前一放,开门见山:“我要进苏家,帮我想办法。”
二狗愣愣地看了我几秒,随即松开柱子,云淡风轻地走了出去,边走边嘀咕:“疯了,你怎么不说你要上天。”
03
三天后,二狗带来了消息,苏府招家丁。
家丁的要求,得是身强力壮,还要能打。在街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我就学会了一件事,打架。
当我把一众候选人打趴下后,成功进入了苏府。
看来,也没有多难嘛,还是比上天容易的。
以家丁的身份进来,行事还是方便多的,我要查的正是府上的家丁。根据湖边目击者的讲述,我勉强能画出凶手的形貌,只要按着这个形貌去查,总能找到杀死二宝的真凶。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在府内连轴转了几天,都没有碰到相似的身影。
反而遇见了我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我早该知道的,身在苏府,难免要见到他,只是我一直抱着侥幸,想着能避开一天是一天。然而,老天终究不是站在我这头的。
那天,我刚从院子里抱着一捆柴准备要进灶房,一抬头便见苏幕年缓缓走来,白色长袍,玉冠束发,眉目清拔,双眸中带着隐隐的疏离,一下便刺痛了我的心。
我下意识背过身,能感受到他从我身后走过带起的微风,以及他留下的淡淡香味。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他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多备点莲子羹,不要太甜,允娘最近不喜甜。”
我抱着木柴的手微微发颤,突然一松,整捆柴掉了下来,像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院子。
厨房管事正在和苏幕年说话,冷不丁听到我这的动静,大吼了一声:“连捆柴都拿不稳,真是个不省心的。”
我仿佛感受到了苏幕年射过来的目光,连忙低下身,一根一根捡起身旁的柴火,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一袭白衣逐渐消失在了庭院深处。
苏幕年一走,整个院子开始活络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传进了我的耳内。
“大公子对允娘小姐的事是真上心,事事亲力亲为。”
“那可不?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允娘小姐就是未来的苏家女君。”
我不动声色地将院里堆砌的柴火一趟一趟地抱进灶房内,不知疲倦,在别人眼里俨然一个做错了事急着找补的形象。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需要忙一点,再忙一点,才能把心里那抹伤痛压下去。
也许是我搬柴火搬得过于勤奋,灶房管事不免有点欣慰,有意识地想要栽培我。
后厨家丁不常去前院,可只要有去前院办事的机会,他都会把这好事交到我手上,我寻思着什么时候犯个错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到前院,记忆中的画面一点点被剥开。从小,我就经常来苏府玩,苏府内园修建得极别致,一泓绿水环绕着山石,亭台雨榭临湖而建,别有一番景致,堪称上京城一绝。
多年未见,园内又新建了几处雅亭,更显气派了。
我绕着湖边的长廊走去,正准备去往前厅,忽然听到假山后有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占着幕年哥哥不放,你不过就是寄住在苏家,也妄想嫁给幕年哥哥。”
虽说听人墙角不好,但是关于苏幕年的墙角我还是很有兴趣听一听的。我放缓脚步,只听见一声轻柔的声音传来,语气温婉,不卑不亢:
“我从未想过嫁给幕年,只因苏伯父垂怜庇护,幕年也只是把我当妹妹照顾,郡主怕是误会了。”
自古以来,争风吃醋果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我顿时感觉无趣,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是非地,可谁想湖边传来“咚”的一声,似是有人落入了水中。
随之是一声怨毒的声音:“你不是想做苏家女君吗,看你以后还怎么跟我抢幕年哥哥。”
04
落水的女子刚开始还呼了几声“救命”,连呛了几口水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岸上的华服女子似乎并没有要救她起来的样子,反倒是一脸讥讽地看着水中。
我望着湖边的风波,不禁陷入纠结。
这闲事若是管了,怕是连我自己也得牵扯进去,可若是不管,这郡主骄纵跋扈的,怕是要把这女子整死。
我捏了捏袖子,暗下决定。
水里起初还扑腾几下,可渐渐地,女子似乎体力不支,开始下沉,水中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后来,水面荡起几圈涟漪后,便归入平静。
郡主看着如死水般平静的湖面,顿时有点慌了,她一脸焦急地质问随从:“允娘那个小贱婢呢?难道沉下去了?”
随从顿时也不知所措:“怕,怕是淹死了。”
听到“死”这个字眼,一向心高气傲的郡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我只是想整一整她,怎么会死呢?”
随从眼珠一转,赶紧给郡主出主意:“趁着没人看到我们,郡主赶紧离开,等大家发现尸体,郡主咬死不承认。您是千金之躯,他们不敢质疑你。”
“能,能行吗?”
“一定行!”
我从湖水的另一侧拉着女子上岸,此时她已昏了过去。我使劲按压她的胸口处,直到她开始咳嗽,呛进口中的水也随之咳了出来。
我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没事了。
突然,说话声由远及近,有人往这边过来了,我赶忙往桥下一躲,隐匿了自己的踪迹。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惊呼:“快看,湖边有人!”
“啊,是允娘小姐。”
我心里一动,她竟然就是允娘。苏幕年呀苏幕年,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随着外边的声音消散,我估摸着人应该走完了,悄悄地从桥下摸了出来。我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一阵风吹过来,突然感觉凉意袭身,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突然桥上传来一声低沉地呵斥:“是谁在那!”
这声音我一听便能分辨,是苏幕年!我只纠结了须臾,便一头扎进湖中,我知道他惧水,一定不会跟上来。
谁知苏幕年来了一招更狠了,他命人围了这湖,就等着我上岸逮我。
我在心里把苏幕年狠狠骂了个遍,我要是淹死在这,你绝对是罪魁祸首。好在我从小就在这玩,这湖边有多少个洞,多少块石头,我怕是比他都清楚。
我知道湖底有一个通往内院的暗道,通的正是苏幕年的院子,小时候他犯错被关禁闭,我就从这湖底偷偷溜去看他。
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用这个暗道来躲他。
湖底青荇随水流动,我穿行而过,计算着时间应该是到了。便一个蹬腿,浮到水面上来。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我大口喘着气,游到岸边。衣服浸满了水,一离开水后仿佛千斤重,我每走一步,都感觉步履艰难。
我心想,趁着没人来,赶紧离开院子,否则这解释不清了。
念头一起,我的步伐骤然加快,可谁想一道突如其来的拉力从身后袭来,拽着我的胳膊直往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等我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时,真是恨不得再钻回水里,居然是苏幕年。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面色凝重,满眼的不可置信。随即他薄唇微启,吐出了一个我许久没听过的名字:“阿吟。”
这声呼唤仿佛来自前世,离我甚是遥远,连带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远,就像一个漩涡,将我眼前的画面卷入了黑暗。
05
等我醒来时,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软床薄纱。
我的脑子里像是塞满了一团浆糊,粘在了一块,晕乎乎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似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忘了发生过什么。
我侧过身,手臂撑着床想要坐起,却蓦然发现苏幕年正趴在我的床边。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睡着了也不得安宁。一直都觉得他的五官很好看,三庭五眼仿佛是精雕细刻上去的,此时他就这样安静地趴在我面前,我才终于敢大胆地看着他。
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他的眉头,这么想着我居然真就这么干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伸了出去。然而就在快要碰上他时,他突然眼睛一睁,对上了我的眼,还有我那双僵在半空中的手。
和他对视了两秒后,我尴尬地笑了笑,想要收回手起身,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臂。
“阿吟,你要去哪?医士说你是寒气入体,病好前需得好好养着。”
医士?我陡然生疑:“你找了医士,那……”
他似乎猜到了我要说什么,接上了我的话:“你放心,没有人知道你在我这。”
两句话后,相顾无言,此时的我们虽然靠得很近,却似乎早已离了很远。
他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抚上我的额头,我没有避开,任由他轻抚我的脸颊。
我闭上眼,听见他发颤的声音:“阿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下,滚烫的,滴落在柔软的床榻上。
往后的日子里,我继续以家丁的身份留在了苏府,只是地方换成了苏幕年的院子。
他找了个借口把我从后厨调了过来,连给我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也好,待在前院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人,或许更方便找到那个行凶的人。等我为二宝报了仇,我就会离开苏府,离开他。
苏幕年似乎知道我的心思,有一天,他怔怔地望着我,说道:“阿吟,我总觉得你的出现就像一场梦,好像我一眨眼你就会消失似的,你还会离开我吗?”
我没说话,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苏幕年,我们的关系早已结束在了五年前,何苦再强留。
从那以后,他几乎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他离开院子,他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
这天,趁着他不在的当口,我尝试着走出院子,立马就有人跟在我的身后,甩都甩不掉。
我不禁冷笑,我若真的想走,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蓦然,我眼珠一转,脑里生出一个念头,走到湖畔假山处的时候,我突然加快脚步,身形一闪,躲进了一处假山石洞中。
我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忍不住憋着一股笑意。
待到那脚步声走远,我才悄悄爬了出来,趁着这自由的空挡,往前院大堂走去。
今天似乎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前院异常热闹,宾客满至,贺礼满堂。
我悄然混进人群中,听着他们的对话才知,原来今日是苏幕年的父亲过寿。苏伯伯从小就待我顶好,只可惜如今的我,却连给他祝寿的机会都没有。
我正想离开,蓦然看到苏幕年和允娘一道走了进来,允娘站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和他说着什么。苏幕年点头微笑,俩人仿若一对璧人。
其实,这样也挺好,既然此生我再无法和苏幕年在一起,那么,我祝你一世长安。
笑着笑着,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眼角渗出了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
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有人急冲冲地跑向苏幕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
紧接着,他唤来一个身影,对着他轻声嘱咐。
那个身影侧对着我,那一刻,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混沌,所有的声音都交织在了一起,而我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就是我一直寻寻觅觅的人,他就是杀死二宝的凶手。
06
直到夜色降临,我才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别院,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脑中不断交织着各种画面,苏幕年的笑脸、二宝的尸体,还有那个身影不断在我脑中切换,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捋清。
杀死二宝的人,正是苏幕年的心腹。
回到别院时,苏幕年早已等在门口,他一见到我,立即迎了上来,眼底满是焦急:“你去哪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我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手心也蹭了几道划痕。
直到他给我上药时,手心的刺痛才让我记起,在回来的路上我因为一时恍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帮我上药,侧颜的弧度显得温柔静谧,曾经的我迷恋的或许正是这样的他。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是曾经的他呢?
我缓缓开口,声音略微沙哑:“明天,我想去城外办点事,你可以陪我吗?”
他停顿了一会,似是在思考,旋即说道:“明天我正好有急事,要不晚一天,我一定陪你。”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
我知道以他谨慎的性子,一定会派他的心腹跟着我,这正是我要的。
第二天,果不其然,我前脚刚踏出院子,一个家丁便出现在我面前。
“大公子吩咐,让我跟着姑娘,任凭差遣。”
“好。”我的笑意化在嘴边,在他转身之际,凝固成一丝怨毒爬上眼底。
我在城中买了些许香烛纸钱,便一路往城外走去。随着人烟逐渐稀少,眼前的地界越发荒凉。蓦然,一个小土包出现在我眼前,我加快脚步,小跑了过去。
苏幕年的心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置一词,果然是一条忠诚的,狗。
小土包的附近已经开始冒出野草,我将香烛纸钱端端正正的摆在土包面前,他蹲在我身旁试图想要帮我,冷不丁被我一把推开。
我抽出火折点燃香烛,慢悠悠地对着身旁错愕的身影说道:“跟你说个故事吧。”
他一声不吭,活像个哑巴,而我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这里躺着的,是我弟弟,和我相依为命了五年的弟弟。”
“今天是他过世的第四十九天,七七之日。”
我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三杯酒,我拿起其中一杯,往地上一撒。
“我弟弟很乖,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第一时间拿来给我。但他也很爱哭,总有人喜欢欺负他,一被欺负就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为了保护他,我学会打架,终于把那些欺负他的王八蛋踩在脚底下。”
“我曾发过誓,要永远保护他,不让他受人欺负。”
“可是,我没想到,最后我竟然还是没有保护好他,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姐姐。”
我拿起了第二杯酒,不自觉地在手中捏紧杯子,我转过身,将杯子递给他,“既然来了,就敬我弟弟一杯吧。”
他迟疑了一会,接过杯子,对着土包做了个福礼,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我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淹死的。”我的眼中露出半分癫狂,心中的野兽仿佛即将苏醒:“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被泡得发胀。”
“他就躺在洛水湖边,躺了三天三夜。”我刻意将“洛水”两字加重,当我说到这时,我能明显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惊恐,不可置信般地对上我的双眼。
07
我冷冷地看着他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口中吐着白沫,望向我的目光带着愤恨。
我缓慢蹲下,对上他的目光,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是不是感觉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空,是不是觉得很无力,是不是觉得特别恨。”
“我弟弟当时被你害死时,也是这样的感受。你把他摁在水里时,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他口中塞满白沫,口齿不清的声音从白沫中吐了出来:“你怎么……”
我冷笑着接上他的话:“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是你对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你做过了,就要承担后果。”
我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他擦去嘴边的白沫,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但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的一字一句就像是阎王催命的铁索,缠上他的咽喉。
“你的时间不多了,想说的话得赶紧了,否则我想救你也来不及了。”
“是大公子,是大公子让我,咳,让我淹死那个小乞丐的。”
虽然我隐隐猜到是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想做一做最后的挣扎。
“你骗人,他为什么要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乞丐。”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有些着急,生怕我不相信,他急忙补充道:“那个,小乞丐,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所以,咳咳,他得死。”
我心痛得闭上了双眼,手心用力攥紧,指甲摁进了肉中,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我起身准备离去,他死命拽住我的衣摆:“救我,你说,要救我。”
我瞥了眼苟延残喘的他,一脚将他踹开:“凭你,也配活着?你去地下,给我弟弟赔罪吧。”
我转身离去,一道幽幽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
“你放心,你的那位好主人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是夜,我捧着一壶酒,坐在庭院里。夜光如水,冰冷得渗人心脾。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有人坐下,取走了我手里的酒杯,温柔的声音像是从天际飘来。
“少喝点,你这病刚好。”
我笑着望他,眼睛微眯,俄顷身子前倾,靠近他的面庞。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骤然加快,像无数微小的绒毛飘忽在我的脸颊上。
趁他不注意,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杯子,立马向后靠去,看着他大笑。
他的脸上泛起红晕,笑意却直达眼底:“今天去哪了?心情这么好?”
我倒了一杯酒,在嘴里呡了一下,斜睨着他:“你陪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他眉峰一挑,袖子一挥,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直往嘴里送去。
我看着一滴酒液从他嘴角滑过,忍不住伸出袖子替他擦拭,他愣了愣,看着我。
温柔的目光看得我心里一颤,我欲收回手,却被他冷不丁搂住腰间,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说道:“阿吟,你还在,真好。”
我从他怀中抽身而出,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是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我今天终于为我弟弟报了仇。”
他怔了一怔:“你弟弟?报仇?”
我对上他疑惑的双眼,淡淡地说道:“一个多月以前,你让人杀死的那个小乞丐,就是我弟弟。”
他不可置信般地看着我,眼里满是震惊。
我嘴角划过一抹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不是世事难料,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的重逢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哽咽着,艰难地吐出声音:“阿吟,我,我不知道他是……”
我冷冷打断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他是我弟弟,还是不知道他是条人命。”
随即,我叹了口气:“苏幕年,这世间人命都是平等的,你杀了人,便得用自己的命来偿。”
不等他回答,我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会拿自己的命来赔你。”
尾
苏幕年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看着他缓缓在我身前倒下,眼中没有怨恨,满含柔情。
他的眼角淌过一滴泪,眼泪沾着嘴边的血液,滴落在我的衣裳上,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我的脑中一直回荡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若有来生,我们还有来生吗?我癫狂地大笑。
突然腹中生起一股火烧般的感觉,整个身体就像要炸裂开一般,我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但没过一会,又开始逐渐清晰。
我看到了我娘,他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笑望着我,还是那么温柔端庄。我看到了二宝,他淘气地在河里摸鱼,还不忘将手里的鱼捧着向我炫耀。
我还看到了苏幕年,他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口中呼着我的名字:“阿吟,过来。”
娘亲也冲着我招手:“阿吟,快过来。”
二宝踏着水欢快地蹦着,对我喊道:“阿姊,一起来抓鱼。”
我恍惚了半晌,拎起裙摆,向着他们飞奔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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