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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家的白炽灯装的比较低,他的爸爸说,这样吃晚饭的时候看得清楚一点。羽刚准备坐下来吃晚饭,头就不小心碰到了白炽灯,悬挂在天花板下的白炽灯在黑暗中摇曳,淡黄的光将餐桌两旁的羽和莹紧紧包裹,让一顿日常的晚餐也显得有些温馨。吃完晚饭,羽准备上楼,莹叫住了羽:“你啥时候去找工作,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呆在家里,让亲戚说闲话。”羽没有回答,只顾着上楼。“别玩得太晚了,费电。”莹又说。羽停了一会还是没有说话,一脸厌烦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大学毕业后,羽就一直呆在家,在几个夜晚手机前熬夜苦战之后,羽感觉自己病了,在安静的时候一直能在脑子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仿佛每个细胞都能感受到,就像一群虫子在脑袋里面开会,还特别喜欢插嘴。
羽跟他的妈妈莹说了这件事,然后莹就带他去看了医生,羽的家境并不富裕,妈妈在家附近的织布厂上班是个织布工人,爸爸两年前是个建筑工地的工人。莹先带羽去了家附近小诊所,主要是离家近,医生是个胖子,挺着一个喝了二十年啤酒才有的啤酒肚。胖医生向莹询问了羽的状况,然后拿听诊器伸进了羽的衣服里面,冰凉的听诊器从羽的腹部朝上方一点点挪移,最终停在了左胸部那,莹注视着胖医生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不安。“他的心、肝都没什么问题。”胖医生对着莹说。然后他又给羽测了一下血压,发现羽的血压有点偏高,又向莹问了一下最近的饮食状况,就断定羽是由高血压引起耳鸣,莹虽然不懂医术,但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后胖医生开了两个礼拜疗程治耳鸣的药。他对莹说:“吃两个礼拜就会好的。”
莹每天都叮嘱羽按时吃药,还附上一句“好点了没?。”羽总是如实地摇摇头。
过了一个礼拜,莹终于决定带羽去镇上的大医院里检测一下,前台的医生说,要看病得先挂号,可是挂号的地方已经排了一条长龙,羽老老实实地排在最后,莹看到有一个“龙头”那有个大口子,就推着羽挤了过去,后面有人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插队啊,莹没有理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很快就取到了号。莹对着羽笑,眼角挤出一道道沟壑,还一脸自豪地说:“妈做事的方法就是怎么快怎么来。”羽虽然很无奈,但也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们先去了耳鼻喉科,莹向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一只手揪着羽的耳朵轻轻往上提,另一只手拿耳电镜对着羽的耳朵里照,闭上一只眼往羽的耳朵里瞅,说了一句,外耳道里很干净,没啥问题,要不你们去神经内科那看看吧!
于是莹领着羽去了神经内科,负责这一块的医生是莹的表亲戚,这不巧了,他们简单的寒暄问暖几句,莹又不厌其烦地说明了情况,医生要羽脱了鞋子躺机器上,对着羽说,别害怕几分钟就好了。羽看着冰冷的机器从脚部一点点地往前吞没,他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来新生,可做完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这让他心里有点失落。接着医生给羽做了一个脑CT检查和耳部CT检查,通过脑部片子和耳部片子发现羽的脑部和内耳道也没啥问题,只能把羽这种情况认为是神经性耳鸣,然后给他开了两个礼拜的疗程的药。虽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不过,羽还是不是很高兴,毕竟他以前可是个彻彻底底的正常人呢。接着莹带着羽来到了一家小店,小店的中上位置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民盛药房。看到店里还挺热闹的,羽的心情渐渐平复了,莹要羽看看刚买的药的名字和生产商,又买了两个礼拜疗程的药和一瓶眼药水,一般来说同品牌的药在民盛药店买能便宜不少。羽看了一眼眼药水,又看了一眼莹,莹就说最近几天眼睛一直流眼泪不知道怎么了。那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羽刚想说,想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因为莹就是对他这个儿子挺大方的,对自己的话倒是挺刻薄的。
之后的两个礼拜,羽就像一个无情的包租公对脑袋中的声音下了逐客令一样,疯狂吃药,药都快成了羽的饭后甜点了,只不过是苦的。可惜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羽开始抗拒吃药了,毕竟没有什么效果,可是莹总是会说那句她仅知的名言“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羽没有办法,又接着吃了几天的药,还是没有效果,他终于被问烦了,就对莹撒了个慌,说好了。从此之后他便不相信医生的诊断了,他认为绝对是有虫子从他的耳朵钻到他的脑子里,不知什么原因活了下来,虽然很荒唐,可那种声音就和黄昏阶段听到的虫鸣别无二致。他买了几瓶杀虫剂放在房间,等它们出来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治其于死地。
夜已深,有丝丝凉意透过纱窗的小孔袭来。羽安静地躺在床上,耳机里放着助眠的音乐,但是脑袋中的声音还在折磨羽,虽然在音乐的抵消下,不是很强烈,但他却觉得无比烦躁。羽就像一只蚯蚓在烈日下被人撒了一泡尿一样痛苦地在床上翻滚。他不习惯脑袋中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存在,假装很困,刻意闭眼,周围都安静了,脑袋中的声音反而越大。没办法,久久无法入睡,他便坐了起来,用手在墙上中摸索,找到了灯的开关,双脚耷拉在床边,在地上蹭了一会,穿上了拖鞋,坐在了书桌前面的凳子上,桌上放着一本之前还没看完的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他打了个哈欠,是不是那个声音本来就不存在,只是我有些疯了,羽在心中自嘲。他瞟了一眼一半被窗帘遮住的窗户,感觉月色正浓,忍不住想要看看,于是慢慢地走到了窗户旁边,拉开了另一半的窗帘,月光透过窗户蔓延至他的全身,他打开了窗户,晚风好像经过了他脸上的每个毛孔,凉凉的,很舒服。羽伸手从旁边蔓延至窗前的茶树枝上折了一片扁平的灰绿相间的茶树叶,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上面还残留着春天的气息。
几只虫子也乘机溜了进来,方向感不佳,撞在了羽的脸上,羽变得有些烦躁,拿起桌子上的杀虫喷雾对着空气一顿乱喷,又对准自己的脸上喷了几下,就像夏天喷防晒喷雾那样,用两只手的指尖在发丝之间来回游走,指甲盖与头发毛囊狠狠的摩擦才勉强冷静下来。本来打算关灯继续睡觉的,可是头上黏糊糊的更睡不着了,决定去洗个头,羽来到卫生间,看见镜子里的人眼眶凹陷,满眼血丝,头发都好像有意识一样,扭打在一起,一络络的,脸部的剩一层皮裹着,能清晰地看到整个脸部的框架,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于是举起右手对着镜子挥了一下,镜子里的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地板的温度涌向床板然后在后背上聚集,紧贴着后背的短袖湿了一大片,羽被热醒了。他拖鞋都来不及穿,打着赤脚,就奔到卫生间,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就是脸色有些惨白,还好是梦。
过了好久,那个可恶的“家伙”还是没有消失。羽想方设法地分散注意力,于是躺在床上开始幻想,他幻想自己得了绝症,不久就将远离人世,那天是有太阳的,因为羽喜欢阳光。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窗沿上摆着一盆多肉,是莹为了哄羽开心种的。他在床上侧躺着,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被子,一束慵懒的阳光射在被子上,把被子烤成一个令人满意的温度。护士站在床边,拿着羽的病危告知书,莹站在护士的旁边,眼角红红的,又有泪水要涌出来,羽挥手示意莹过来,莹来到羽的床边,羽艰难地坐起来,用食指在莹的眼角抹了几下,在莹的耳边说:“妈妈,别哭,会好起来的。”
尽管这只是羽的想象,但他害怕事情会越来越糟,最后像那个男人一样离开莹,他就是羽的爸爸。羽的爸爸是一位工地工人,在他高考的前几天发生意外去世了,羽知道这件事是在高考之后了,他连他爸爸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对他打击很大,毕业之后一直靠虚拟的快乐,消磨时光。那时他在学校,莹怕影响羽考试便没告诉他。前几天他还和羽约定,有机会一定要一起去哈布大草原瞧瞧,因为他们本来就属于那个地方,那时候羽听得一头雾水。哈布大草原是羽从小就神往已久的地方,他喜欢马背上的蓝天,成群的羊群。可是羽的爸爸走了,带着羽的所有勇气一起,羽就变得用沉默来面对生活了,这个约定也就显得有些残酷了。
经过无数天的失眠以及白天的各种胡思乱想,羽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其实脑中的它们也没对他造成太多的影响,顶多就失眠一天,另一天就能正常睡,反正什么也改变不了,何必天天和它们较真呢?羽终于想开了,他决定去那个地方了,向着哈布大草原出发,为了那个和老爸的约定。
“我想去哈布大草原看看,回来之后我就去找工作,行不?”羽对着莹支支吾吾地说。莹捂着嘴哽咽,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老头子的遗言终于要实现了。羽以为他的爸爸要去哈布大草原是为了陪他,可羽不知道的是,他的爸爸其实早就想回到哈布大草原了,羽去那里的话莹很放心,因为那个草原上埋着他们家的一个秘密。“那要我陪你一起吗?”羽摇了摇头,脸上从没有这么精神过,“早晚我得独自面对很多事,不是吗?”莹哭了,认为羽真的长大了,帮羽收拾好行李,给了羽好几百块钱。
羽拖着行李走了,没有回头,但身后却能清楚感受到莹热切的目光。
他最终还是回头了,看着那个被岁月侵蚀的人儿和几年一成不变的家,羽的心里莫名发酸。
“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了。”
“要是没钱了或有什么事情,就给妈发微信或打电话。”
羽点了点头,径直地往前走,莹站在门口拼命地挥手,直到羽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其实每到七月十号羽都会买去哈布大草原的火车票,这天正好是他和父亲约定的日子,只不过羽一直没有勇气去,都退掉了。虽然羽也可以选择坐飞机去,不过飞机嘛,贵。
羽来到火车站,左手提着行李箱,环顾四周,他是第一次坐火车,所以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正前方有一块大屏幕,上面写着时间、车次和去的地方,有一群人在这块牌子的前面排队,还有一个车站检票员小姐姐在队伍的旁边来回走,手里举着一个喇叭喊去这个地方的人上车,羽大概知道坐火车是怎样一个流程了。羽买的票是去青山,下午三点的,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青山有一个站正好经过哈布大草原。
由于昨天羽的脑中那些非原著居民的纠缠,今天起得又早,羽的头有些难受,他打算先去取票,然后拿着行李到一旁的公共椅上眯一会。羽来到自动售票机前面,看了一遍旁边人操作,就知道怎么取票了。他确认了一下票是不是和他买时填的信息一样,然后就找了一张离队伍很近的公共椅子,准备趴着眯一会。羽把票拽在手里,本来是想放口袋里的,可是他还是觉得还是拿在手里安全一点,他的头枕着两个胳膊,胳膊下面垫着行李箱,火车站人声鼎沸,他本来就想趴一会,并不觉得能睡着,可是火车站的声音正好盖过了脑袋中的声音,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久违的困意袭来,终于还是睡着了。
距离羽坐的火车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侧躺在左胳膊上面,另一条胳膊耷拉在行李箱的旁边,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火车票的一角。突然羽感觉有一个声音闯进耳朵里,前往青山的旅客准备检票上车了,火车马上就要出发了,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车站检票员小姐姐眼睛盯着他右手捏着的票,手上的喇叭对着他的耳朵。她拽着羽的胳膊就往检票口走,嘴里念叨着,火车都要发车了,还搁这睡,心可真大,羽是第一次被除莹以外的异性拉着,所以耳根一下就红了。
羽检完了票上了火车,他的座位比较靠窗子。他看着窗外的铁轨缓缓向后靠,不断地离他梦想的之地越来越近,也逐渐离这座他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要用行动打碎亲戚的闲言碎语,向莹证明他能自己照顾自己。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地图,大概晚上八点就能到哈布大草原。羽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手机里放了一首草原之梦。
在那遥远的草原上
有个亲切的陌生人
他坐在柔软的草坡上
望着天上的满月
头发变得苍白
背也开始佝偻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精神气……
羽把手机声音一点点调大,让优美的歌词滑进耳朵里,灌满整个脑子,啥也不去想。这首歌其实是羽的爸爸最喜欢听的,自从他的爸爸去世后,羽也好久没听了,当初觉得不怎么样,现在一听别有一番韵味。
到站了,羽准备下车,乘务员再三确认羽要在这下车吗?这离有草原有人口的地方还有一段路呢?不打紧的,我有手机地图。见羽如此执着,乘务员便不在阻拦。
羽下了车,出了火车站,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傻眼了,上面根本没有哈布大草原的准确路线。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着,也就火车站站了一圈的路灯骑士,照亮了一片不大不小空地,算得上是整个夜里难得的光明,再往外看去,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他有点急了,想打电话给莹,可看着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播出去。
羽注意到了,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光点朝他慢慢地走过来,推开草的波浪,越来越近了,他看清了,是一个骑着马车的白胡子老头儿,手里拿着一盏去了煤油灯芯装着萤火虫的煤油灯,让羽惊讶的是他有一点点像羽逝去的爸爸。老头儿示意羽上车,羽带着疑惑把行李提举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马车上面铺了一层干枯的稻草,坐起来还挺舒服的。
羽刚想问是什么情况,老头儿便说话了,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和你爸爸有一点像,其实按辈分的话,你还得叫我一声大伯,因为我是你爸爸的哥哥,至于你为什么没有印象,因为那时候你爸爸和我都住在这个草原上,我们因为分家产的事闹了矛盾,两个亲兄弟拳脚相向,最终你的爸爸分到了老爷子种地留的存款,而我分到老爷子留的几十亩地。你的爸爸拿着存款就离开了草原,然后认识了你的妈妈,这才生下了你。
那为什么,没听他们提起过您呢?可能是觉得面子过意不去,也可能是他们觉得对不住我吧,老一辈的事情咱就不提了,孩子,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接你,那是因为前几天,你妈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大概这个时候可能会到这,你的妈妈替你爸爸对我道了歉,其实咱都有错,心里呀早就已经释怀了,只是我们兄弟俩谁也放不下面子,导致难已修好这座兄弟情义之桥,就连你爸爸的葬礼我都没去参加,后悔嘞。羽望着大伯又皱又黄的侧脸,仿佛它一下子又老了许多。
走着走着,抽穗的芒草已漫过了车轮,茫茫无际的草原之海,留下两条深刻的车轮印子,大伯手中提着的萤火灯,仿佛点燃整个黑夜了,熟悉的感觉涌上了羽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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