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间
<1>
我是在朋友的寿宴上，再次遇见齐莫的。
是青林的冬日里，雨落丘山。街道上有炮竹红纸，碎成花瓣的形状，铺满在路边。
他没有很大的变化，依旧是干净地头型，眉眼硬朗如初。
我们是意外相逢，在此之前，已有五年未见。
在这个小镇里，他的房子与我相对，只有百米距离，但五年里，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谁。
这是我们的结局，到如今，形同陌路。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意外，但只是眸中微微一过，继而平静。
我头一次觉得，人的眼神是能穿透心脏的。
席上无言，饭席还未结束，我便离开了。
两个多年未见的人，却连一句好久不见都很难再说出口。
夜里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窗外是灿烂的灯火。
阑珊热闹的夜里，我好像听见了齐莫明亮的声音。
<2>
那是十五年前的夏日，烈日炎炎。
他穿着白色的背心，皮肤晒得黝黑，朝我叫道，“小七，快来！这里有蚯蚓！”
我兴高采烈的跑过去，然后将蚯蚓挂上我的鱼钩，熟练地一甩手，将鱼竿稳稳当当的放在池塘边。双手拖着小脸，哼唧着小曲，等着鱼儿上钩。
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眉开眼笑的蹲在我身旁，问我，“小七，这次钓到了鱼归你。”
那时候的齐莫很小，一年四季黑黑瘦瘦的，我觉得他是同伴里长得最不好看的那个。
但是他很护我，不管去哪里都跟着我。
他跑到树上去摘何伯的桃子，还踩坏了何伯种地菜，被何伯追着一顿好打。最后把桃子藏在衣服里偷偷地塞给我，还一脸傻笑。
青林下雪的时候，他裹着棉袄在门外叫我，红扑扑的脸蛋，还有通红的手。
我跑下去和他一起玩雪，他见我的手也冻得通红了。于是将自己的手猛的放进自己的衣服里，捂了好一会再拉住我的手，用小小的手包裹住我的。
然后咧嘴一笑，说，“小七是女孩子，手不能生冻疮的。”
我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感觉鼻涕快要流下来，然后他立刻伸出了袖口递到我面前，帮我擦掉了。
我立马面红耳赤觉得丢脸，追着他打，喊道，“齐莫你个恶心鬼，谁让你给我擦鼻涕的！”
他抱头乱窜，委屈道，“小七！小七！我只是想帮帮你！哎哟！小七！冷冷冷...”
我将雪裹成团往他身上脸上丢去，雪球撞到他身上被弹散出去，变得像盐一样。
那是我在南方见过最大的雪，厚厚地有我膝盖那么深。
春来的时候，我和齐莫堆的大雪人，也慢慢化去了。只留下了一滩水，过了一天，那水的印记也消失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融化的雪人，哭了出来。
齐莫惊慌失措的看着我流下豆大的眼泪，愣愣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来，不明白为何哭泣，只看着地面流泪。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失去的悲伤。
<3>
我和齐莫慢慢地长大，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
他越来越调皮，越来越叛逆。不爱学习，爱玩玩打打。
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很乖。
我做功课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吵我，只是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十七岁的时候，他还那样看着我，我便会面红耳赤了。
于是每每将他赶出去，他不依不饶的站在门口叫我，“小七！小七！我不看你就是，你别赶我啊。”
有一次我依旧这样赶他，他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的身子拉到他面前。
我抬头便抵到了他的下巴。我才惊觉他已是个明朗的少年了。
他不再皮肤黝黑，也不那么瘦了。他有了硬朗的身线，也有了超过我一个头的身高了。
他说，“陆小七，你再这样赶我走，我就不来了。”
他的语气带丝愤怒。我微微愣住，那时没有察觉到他心思的变化，听到他用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跟我说话，只觉得心中燃起了火焰。
我抬眼倔强的看向他，说道，“好啊，你最好别来。”
我猛地关门，带过一阵风，最后看见齐莫眼里泛起的柔光与怔愣。
从那次之后，我便再没有和他一起上学了。
没多久，班里就穿出了齐莫恋爱的消息。说女孩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的。
于是我便能看见齐莫和一个女生明目张胆的拉着手走在走廊里的样子了。
他与我擦肩而过，我则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是不久之后齐莫就分手了，他妈妈知道了他早恋的事情，揍了他一顿。
那天他鼻青脸肿的跑来找我，我穿着睡衣被他拉到路灯下。
他气势汹汹的问我，“陆小七，是不是你告的密？”
我扭着头不看他，他扳过我的肩膀逼着我看他。
“你说啊，是不是你？”
我紧咬得牙突然松开，大声吼道，“是！”
他被我吼得一愣，却突然笑起来，一把将我拥进怀里，柔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
我顿时涌起了眼泪，锤着他的背怒道，“齐莫你个王八蛋...”
他连连点头，笑着摸着我的头发，说着“是是是，我是王八蛋。”
而我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4>
那之后，我们便在一起了。
冬日的早晨很冷，他还是同以前一样给我捂手，只是他手掌已变得宽大，能够将我的手全部覆盖了。
那是青葱的岁月。
他走在我身后，回头便能看见他。
假日里他骑着单车，载着我四处游荡，在小桥边的榕树下，第一次亲吻了我。
我会带着厚重的资料，拖着他去图书馆，然后监督着他做好功课。
他穿着白衬衫，阳光照在他脸上，如春风动人。
他会抬起手指将我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然后笑咧咧的去看书。
只是高考的时候，他依然没能看上好的分数，他不爱读书，也终是没能为我考上大学。
后来我去了南京，他去了上海。
我继续学业，他投身工作。
大学刚开始的那年，他常常会来南京看我，我也会去看他。
后来他工作越来越忙，我们相见的时候便越来越短，有时候四个月见不到面。
慢慢地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也少了，他总是很忙，他会说，“我现在很忙，晚点联系你。”后来我手机握到深夜，也没能等来他的电话。
有一次我去看他，看见他身边多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我曾质问过他，他给我的解释是他的上司。
我隐隐觉得不悦，但却没有仔细追究。
可是渐渐地，我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嫌他不上心，他怪我不懂事。
有一次我半夜从宿舍的楼梯上摔下来，热水瓶炸裂之后被碎片割伤了腿，鲜血直流。
我被室友送去医务室，看着流到地上的血我十分害怕。我哭着给他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过了很久我跛着脚回到了宿舍，却没有看到未接来电。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就像被剜去了一块肉一样。
但我也清醒地认识到，我与齐莫，就快走到尽头了。
分手是在我与齐莫的第四个年头。
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我说，“齐莫，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回了我一个淡淡的“嗯”。
挂掉电话我眼泪决堤而出。
他没有挽留我。
没有支言片语。没有挽留。
从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他在图他的事业，我在图我的梦想。我们分道扬镳，就此断了席。
<5>
五年之后，我们相逢在别人的饭桌上，再无言以对。
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是有缘无分，最后陌路收尾。
只是我偶尔还会想起，他举着瓦片替我在土里翻蚯蚓，爬在树上替我摘蜜桃的样子。
还有蹲在地上帮我堆雪人，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我，伸手包裹着我的手的样子。
那些美好的样子，美好的年华。就像树上的青梅正开了花，旁侧的青竹正发了芽。
就像他突然来到我面前，叫道，“陆小七，我来找你了。”
然后看雪落青林，烟火散星辰。
很久之后，当我穿上婚纱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段灿烂美好的时光。但紧握的，是接下来要陪我度过漫漫余生的另一个人的手。他笑容满面，与我交换戒指。阳光洒在他脸上，是温柔而稳重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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