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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很多的声音而没有真理,我们来自一个良心却各自藏起。——《隐现》日喀则,往东去,过江孜康马县城,行路五十里,人烟渐少,海拔上涨空气越发稀薄,山谷风凉,多情措映入眼帘,远远看去,像一个小水潭。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车窗外的颜色被天蓝占据,车里的女人伸出头去,“哇”了一声,她没有见过这样蓝的天,不是雨季,湖水退去不少,裸露着枯黄夹绿的水草,一旁湖边土坡上有三两牦牛在睡觉,近处的羊群身上各有一抹红色,毛并不如何白,细腿上沾着沼泽的黑泥,不见牧羊人,头羊脖子勾着,啃食着石头上的阳光。多情措近了,眼前的一截紧挨公路,湖水是天的颜色,湖面有波光,成群的野鸭子,时而看看太阳,时而把头戳进水里。开了窗,风很大,烟点不着,转过山口,卓木拉日雪山露出一个白色的尖头,远远的影子,卓木拉日雪山,也叫神女峰,据说,锡金部族首领的小儿子“干城章嘉”与喜马拉雅七仙女之一的“卓木”姑娘深深相爱,就在“卓木”姑娘准备嫁给“干城章嘉”时,不丹部落王子却迷恋上了“卓木”姑娘。为了获得所爱,他不惜用狩猎的箭射杀“干城章嘉”。不巧,射中了“干城章嘉” 所背的酒壶,从壶里溢出的青稞酒流淌在帕里草原,形成了美丽如镜的多情湖。天神知道后,为了草原部族的安宁,就把“干城章嘉”、“卓木”姑娘和不丹王子,变成了三座奇异的雪山。美丽的“卓木”姑娘就是现在的卓木拉日,她遥望着深爱的“干城章嘉”雪山,相思的泪水流向了多情湖,清澈的湖水映衬着卓木拉日雪山,厮守亿万年。神女峰下的大片荒原常年干涸,听闻每年只有两月雨季湖水才会蔓延至山下,我未曾见过,却时常憧憬这一光景下耸立两个小小人影,为人的难处,没有个满足的时候。(措:圣湖)
“二哥,神女峰上真的有张人脸嘛?”后座的姑娘把头从两座椅间伸了过来。
“有,但是很模糊,得从那边看才能看到。”我指了指远方,香水味扑鼻而来,两个女人又叽叽喳喳谈论开了,明唐把烟点燃,烟雾顺着车窗的缝隙作丝状而出,快要犯的鼻炎终于得了一点解脱。前方公路笔直,中间的白色虚线延展至天边,落日高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方天地,风却极冷,身旁荒野中除却飞沙走石,耸立的电线杆子,不见一点活物,时速稍快,车子就恍惚地飘动,对于已去过的地方,我实在无多大兴致,眼前光景的壮丽早已为我熟知,路上的每个烂坑道都能不用眼细看轻松避开,旅程非我所愿,我们为了后座的两个女孩而出发,起先把头伸过来讲话的名字叫黄舒雅,她身高有一米七,脸尖而长,腿细如竹竿,笑容中藏着一些诡谲的小聪明,明唐向来钟意这样的姑娘。一直开窗欢呼的是小蓝,现在是二零一八年十月二十五下午三点,从日喀则的某个酒吧相遇算起,我们四人相识不过三天。
“二,还有好久到?”明唐开口问道。
“二三十公里吧,前面过了检查站过去就没得好远了,这个地方叫帕里高原,过了神女峰观景台就是一直往下走了,到亚东县。”
“我看抖音上说亚东鱼很好吃是嘛?还有原始森林。”她又把头伸了过来,怕吃一脸粉底,我仍然目视前方,明唐却笑嘻嘻地往上凑了凑,说:“没事,叫二哥请我们吃,没得毛病塞二哥。”
我只好苦笑回道:“吃嘛吃嘛,好大点事。”
“不过原始森林好像去不了,下面上山的路被封了的,上次我们去都没去成。”
“这原始森林里有没得老虎什么之类的。”
“老虎没得,但是有金钱豹,猴子,我们朋友上去玩的时候看到过好多野生猴子。”
“真的啊?”
“是的。”短短地两句话又勾起两人无限的兴趣与遐想,听着她们的笑声,我嘴角不自觉上扬,好像也得到了一点什么,长时间开车的疲乏消散不少。
过两道减速带,就到了堆纳边防检查站,我们一一下车,掏出身份证,边防证,排在一个小小窗口等待查验,马路上有执勤的民警,细细查探每一辆过关的车辆,神女峰后是那个名叫不丹的王国,亚东沟的河流飘向印度,帕里高原平均海拔四千六,此地牦牛较为出名,时时有大风,名副其实的边疆苦寒之地,然我们此行的终点,亚东县,又有“塞上江南”的美称,“行遍天下路,不及亚东住。”我曾做过这样想法。
小蓝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嘴里嘟嘟道:“好冷啊。”我转过身,说了一句玩笑话:
“来,到哥哥的怀里来。”
不及我体会她浅笑的含义,她瘦小的身子业已贴在我的胸膛上了,我不禁轻颤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否则定能捕捉到我一瞬间急促的呼吸,我为何这样紧张?事实是我无处安放的双手顺势就抱住了她,远处屋檐下满脸黝黑的藏族阿久在轻笑,前方排队的老奶奶手牵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常年被烈日灼伤的脸苦着,狂风使她纯净的眼睛轻轻眯住了,明唐双手环在黄舒雅的脖子上,我贪婪地享受这突如其来的温存,先前曾暗暗思忖过的身前女子的身份,间或有些什么别样目的,为钱还是为人?都不去想了,我欲望泛滥,又或者很孤独。五分钟过去了,终于轮到我们,窗户里执勤的民警认识我,递过一支烟,笑着问道:“亚东又有活路做了。”(阿久:哥的意思)
“没有,下去玩玩。”
他此时看到了环抱在我身前的一双细手。
“女朋友?”
我眯着眼点了点头。他俏皮地朝我眨了眼,我收过证件,顺势牵过小蓝的手就往车上走。刚开出检查站,便看见路边一个身着藏袍头戴蜜蜡浑身裹着严严实实的老奶奶朝我们的车挥手,挥着还往马路中间小走几步,我油门不减,伸出手在方向盘摇了摇,她看见我的手势后,皱着脸颊似笑非笑地就退了回去,站在她的一大堆行李旁,张望着下一辆即将从检查站开出的车,路过她后,身后便传来小蓝的声音,问:“这一路上好多拦车的,你们平常都不顺路带一下呀。”
“是啊,好多都带起娃儿的,但是我看很多车都不停的,马路边风这么大,太阳还晒,多可怜的。”黄舒雅附和道。语气带着道德上的指责,我无奈撇了撇嘴,回道:“我们一般即使是空车都不得带人,西藏的路险,亚东这边现在还好,不下雪,有很多地方山上都结冰下雪,如果出了事情,不小心打个滑,哪个来负责,还有就是很多搭车的都是老人,你不晓得他有病没得,假如在你车上心脏病犯了,别人家人找到你,说都说不清。”
“喔喔,这样呀。”
“也是这个道理。”
“快看,神女峰。”明唐适时的一句话打断两人的思绪,纷纷朝左边窗外看去,我则只望着眼前长达十来公里笔直的马路,想着刚刚自己说的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能说有错,与新闻里时常出现老人跌倒没人敢扶一般,人人都不愿多事,因为这个虫豸的世界让我们怀疑一切,我相信有良心的好人比坏人多,我知道发生车祸或者心脏病的概率是几万几十万分之一,但我害怕,看着欢呼雀跃的三人,我明白他们跟我一样。雪山近了,层层套叠的云坐落山间,顶上一片白雾,我明白那是山顶正在下雪,今天当是看不成卓木姑娘的脸。刚把车停下,两个姑娘已经欢呼着向着观景台去了,风很大,两人的头发被风吹起,交叉飞扬,明唐也拿出手机,靠在车边先拍了几张。不待我走近,小蓝便喊道:
“二哥,你说的人脸呢?”
“山顶在下雪,今天看不到了。”
山的左边是大片荒原,远远地可以看到多情湖的影子,黄舒雅拉着小蓝靠在栏杆上,要我给她们拍照,不一会儿又拉明唐过去,要给两人单独拍几张,接着是自拍,背景有雪山,荒原,佛塔,马路……到后兴许是风太大或已拍得够多,才站在那座介绍神女峰的石碑前看了看卓木姑娘与干城嘉章的故事。佛塔下有两排转经筒,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四周挂满了白色的哈达,小蓝走了过去,先从右边走到左边,手搭在转经筒上,缓缓地转着,她到了左边后,又预备往右转过来。我笑了笑说:“转经筒只能从右往左转,不能逆着转。”
她眨大眼睛,连忙放下手,问道:“转经筒代表着什么?有什么含义?”
“转经筒代表着轮回,也就是转动的人向佛祖祈求,想要下一世还是要投胎做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一个藏族朋友告诉我的。”
“哈达我知道,扎西德勒,表示欢迎祝福尊重。”她牵起一条哈达,微微笑着,及肩的头发飞起又浮下,小嘴向上嘟着,一双秀眉被狂风吹得微微皱起,我忽然很想抱住她,把她据为己有。我转过身扯下一旁飞舞的一条哈达,走到她身前,双手捧住两边,学着我那藏族朋友的姿势轻轻挂在她的脖子上。
“呐,祝福你,永远开心,扎西德勒。”
我偷了一条哈达,做了一件说不明道不明不知好坏的事,我转过身,逆着风环抱双臂假装不敌狂风向着我的车走去,我再不敢去看她,却从车中后视镜中眼望她转到另一边的转经筒去了,哈达又被系在杆子上,随风飘扬起来。
明唐同黄舒雅一直粘在一起,笑着,议论着,时间过去了十二分钟,三人方才拖着不堪风沙肆虐的脸拉开车门,我点火,挂档,继续向着山下而去。
高原转向江南的路程总是极为欢愉的,帕里镇的油菜花正开着,矮矮的,与同样低矮的格桑花混在一起,为了逃避区间限速,我拐上一条土路,穿过几户人家,土路一头连着山谷,远远地翠绿一片,近处有牛羊的泥房,三个藏族小孩抬着一堆干牛粪,停在路边向着我的车张望,身后的姑娘谈论着牛粪的用处,山谷是否有人住,时时打开车窗去张望照相。躲过摄像头,沿着小河走,山上渐渐出现了灌木丛,然后是矮树枯草,随着耳朵被极速降低的海拔封住,一大片山林印入眼帘,河边有野花,沙树,松树,水中有枯枝烂叶,山间跌落的巨石,车窗再没关过,充沛的氧气扑鼻而来,心脏贪婪地跳动着,使人的呼吸不自觉急促。四下无人,一切皆极安静祥和,被我甩在身后的半挂货车停在一个大弯处,缓缓地挪动着车头,我的刹车声同溪水潺潺混住一处,下到山腰处,又有雨丝飘进车窗,对山如被刀切过的悬崖下,恰有车从土路上过,公路下有人家,太阳正落下,炊烟已慢慢升起。
亚东县夹在连绵不绝的群山间,小河穿城而过,城中有一桥,过桥沿马路一直走,就是祖国的尽头,街面不大,两边有高楼,大多是酒店,吃的多是川菜馆子或回族清餐厅,并不如何热闹,马路上有军人,装修工人,藏族学生,晚饭后沿街散步的公务员……人人皆有一份从容处,名为县城,实则更像一个江南小镇,旅人稀疏,各处停车场皆多有空余。我们在酒店安置好了行李,便急匆匆下楼奔向饭馆,刚踏进门,明唐便开口问道:“有亚东鱼没有老板。”
“肯定有塞,在亚东没得亚东鱼开啥子饭馆。”
“我们四个人,先来三斤尝尝。”
他没有问多少钱一斤,我也没有,我是知道最少两百多一斤,他是根本不在乎。这还是人工养殖亚东鲑鱼已形成产业的结果,要是纯野生的,也就是旁边河流里正游得欢畅的那些,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三人没等坐下,便凑到一旁墙上的亚东鱼介绍去了。
“这个鱼肯定好吃,对水质要求这么高,还讲究海拔,温度。”黄舒雅说着,一旁的老板搭过话问道:“美女你看你们还要吃点其他菜不。”说罢递过菜单,三人这才坐了下来,翻了一会儿又点了七八个菜。点完菜又不想闲着,于是三人一齐走到马路上去了。
小蓝走到门口,看着楼上的KTV牌子,惊叹道:“哇,这地方还有KTV呀。”
“等下喝点酒,我们再去唱个歌。”
“好啊,这个地方就适合大醉一场,还不会高反醒酒很难受。”说罢饶有意义地回头瞄了我一眼。
“就是,不喝醉我们二哥哪来机会。”
我无奈地摊摊手,朝着刚从厨房冒出的老板娘开玩笑说了一句:“老板给我来四瓶牛栏山。”
三人笑着转到街上去了,说要到桥上看看风景,我依然坐在椅子上,用桌上的桌布盖住双腿,看向侧边小巷里走出的提着电锤背着工具包的装修工人,从他咬牙的表情中我便能想象街上的冷,高原飘下的寒流,河水常年冰凉,再被阵阵风卷起,我知道,他们不到十分钟就会回转。
鱼肉鲜美,一瓶牛栏山一件啤酒,泡椒牛肉丝差了些味道,没有我常吃的隔街名叫绵阳川菜馆的好吃,喝酒的过程很乏味,但是同一个喜欢的姑娘一起喝总能使男人的酒量涨些,醉得快些,黄舒雅吼叫着要老板拿四个筛盅,小蓝想出去买扑克牌,明唐要我教他乱劈柴,时间走过十点,街上人影稀疏,老板夫妻坐吧台,一个刷抖音一个看小说,河风还轻轻地吹着。
我是唯一一个脸没有红的那个,黄舒雅靠在明唐身上,作着喝醉的姿态。
“你帮不帮我喝嘛,我真不行了。”KTV陪酒女孩的神色,这是我从她的眼神读到的东西,小蓝呢?小蓝挽着我的手,像一对恩爱许久的恋人,然后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想问问她的名字,开口却成了:
“对了,你们在日喀则做什么嘞?”
“我们在xx上班,当内服。”内服,就是ktv内部服务人员的意思,有别于小妹,两人说的地方我去过,黄舒雅的回答简洁而有力,我却觉察到身旁的手臂往下垮了一点。
“全名叫什么?”我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
“左蓝。”语气轻而快。
“什么?”
“左蓝。”
“你名字真好听。”明唐惊讶地说。
“你意思我的名字不好听?”
“没有那个意思,你的名字最好听。”
“满嘴跑火车。”
…………
我没有想问的问题了,证实了心中的答案,却并没有得到快乐,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有了不少低落,我鬼使神差地就牵起她的手,借着酒劲,我伸出手臂,她轻轻靠在我的臂膀上,我遐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关于人生的事情。我们喝了许多,我们接着奔向ktv去唱歌,我们唱歌的时候深情,干杯的时候豪爽,我们坐在一起,也哭也笑,我们拥抱,我们接吻,我们一起跑到桥边去撒欢,大声地呼喊,然后我们睡觉,我们脱掉衣服。
雾气在山间翻腾,马路被雨淋黑,早餐店门口行人进进出出,时有公务员着装的人匆匆迈过大街,川人的叫骂给此地增添了不少人气,挂着京A牌照的吉普车队缓缓驶过长街,却还谈不上热闹,亚东永远是安静平和的,我坐在窗台边,点了一支烟,小蓝还睡着,昨夜的疯狂和酒意还未消散,我起身下楼,走到大街上,拐进一条青石板路的小巷,巷子里人来来往往,卖杂货的藏族老人端坐门前,目光盯着每一个衣着光鲜的旅人,XX客栈门口,一位老婆婆瞅见了我,快步迎上前来,说:“这回住几天,老乡。”
“不住了,马上回去了,下回来。”
我苦笑着回道。
“咋不住我们这点嘞,给你便宜好多。”
“跟老板来的。”
她笑笑不说话了,目光祥和地看着我走进早餐店,又倚靠在门边发呆,深凹的眼眶里只有茫然。我打包了两份绿豆稀饭两根油条,一笼包子同一碟辣酱。回到酒店小蓝也已醒转,眯着眼看着我手中的早饭。
“吃不吃?”我问。
“嗯。”
“那起来吃。”
“不,你喂我,不想动。”
我坐在床边,粥已经温了,并不烫,我仍然每喂她一口吹一下,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却下意识的学着幼时母亲喂药的姿势。粥她喝了一半,又叫我上床再睡一会儿,于是我脱了衣服重新躺下,我们接着相拥,接吻,然后做爱,她躺在我胸口,我点着一支烟,我们的行为像一对热恋的爱人,各自的身份却又如同嫖客与妓女,我们有着说不完的话和响彻房间的笑容,不约而同的,我们却丝毫没有提及各自本来的生活。“左蓝。”我念叨着她的名字。
“你看过《潜伏》嘛?”我问。
“知道,我爸以前天天看,是个谍战剧是吧。”
“哦,我想起来了,里面有个女的跟我名字一样。”她转过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在揣测我是否有着些别样变态的嗜好。
“对的,那是个地下共产党员,余则成的爱人,也算女主角,我看这部剧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好好听。”
“喔,你肯定是喜欢这个女演员。”她浅笑着,我明白,一个女人从来不喜欢同另一个与她在某方面有些相似的女人比较,比她强,她会嫉妒,比她弱,她会骄傲。我把烟头掐灭,开了一点窗户,有细雨在飘,不时传来货车的轰鸣,我突然很想跟她聊一聊共产主义,聊聊《潜伏》里的左蓝,我想再睡一会儿,把头埋在枕头上,她的发香像蚂蟥一样钻进我的鼻孔,我想起一段令我动容的话语,那是余则成在看到左蓝已经牺牲的时候,“只有背后一处中枪,说明翠平看到她最后一眼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可是还在微笑,微笑着让翠平走开,这个女人身上的任何一点,都值得去爱,悲伤尽情地来吧,但要尽快过去。”假如此刻她中枪而死,悲伤会不会使我好过一点?
她忽然坐了起来,扯过半边被子遮住身子,问:
“对了,你本名就叫什么?”
“王小仙。”
“啊,你这名字,也可以哈。走嘛,别睡了,我们去玩去,上面不是有原始森林嘛,去看看。”
“不等他们了?”
“他俩昨天喝麻很了,估计中午才起得来。”我刚想答应,她的手机响了,是微信来的消息,她打开手机,稍微侧了一下身子,我不自觉往上凑了凑,谁知她一下便感觉到了,先盯了一眼我,接着把手机递了过来,说:“看嘛,这个人,一天净给我发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接过手机,发现那是很长的一段话,绿色的阴影布满了整个屏幕,我慢慢看了起来:小蓝,你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你身边会有温暖的小猫小狗嘛?父母的身体是否健康呢?你小时候又是怎样的呢?你有什么愿望嘛?或者理想,实现了没有,我知道你最近的生活应该很开心,看着你朋友圈发的图片,神女峰在哪里?真漂亮,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查了查百度才知道,很想知道你跟谁一起去的,是你喜欢的人嘛?还是跟同事。你那边天气好嘛,下雪了没有,冷的话要多加衣服,不要着凉了。真希望你在我身边,我多想能照顾你…………
备注是一串英文字母,我不明意味,我趁她去换衣服,又接着往上翻了翻。几条橙黄色的消息使我轻蔑笑着的脸沉默了。
“起来呀。”她催促道。
“去不成了,小蓝,公司有点事我今天得回去。”我说。
我们最后只到桥边走了走,河水泛黄,头顶乌云密布。
行将回程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太阳正高悬亚东河上,路过神女峰时三人终于看见了那模糊的人脸,又下车转了转,此后车内再无声音响起,皆用外套遮住头补着觉。路边招手搭车的人还是很多,我依然没有理会,眺望窗外茫茫的荒原与雪山,擦身而过的吉普越野车里,尽是与我们一般年轻热烈的男女,我揣测着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份,我想象他们为了什么而出发。我曾在一座海拔高达五千米的山上碰到过一个自行车骑行者,这人是云南某所高中的物理老师,年纪有四十来岁,患有一种心脏上的疾病,整个人面目枯黑,只有目光明亮,那天山顶下着瓢泼大雨,他站在大雨中朝我招手,我搭上他,载了他下山,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西藏了,回家就得做手术,以后可能没机会了,这次得多走些地方,多拍点照,我以前从来不拍照的。”到了地方,天空还飘着细雨,他戴上雨衣上的帽子,重新跨上自行车,消失在浓雾里。这人真棒,他的学生应当为有他这样一个老师而感到骄傲,除却这个男人,我再没有见过一个不拍照的旅人。
备注一串英文字母的那个男孩,若是得知他心心恋恋的姑娘与一个刚认识不过三天的男人出来旅行一天便能躺在一张床上,又该作何想。至于小蓝,则是与我一同卑贱的人罢了,或者心里有点美好的事物,也早被自己挥霍完了,借以消磨青春的孤寂以及泛滥的欲望,至于人生的来处,如何变成当下这般模样,间或经历了多少磨难几次欺骗,也无寻根究底的必要,到后只一句造物弄人罢了。恰如坐在我身旁的明唐,他的口头禅是:“都不重要了。”我问他:“那什么最重要?”
“都不重要。”明唐,某藏区特产专卖店老板,有着不错的面容同狡诈的微笑,他最擅长的事情是把牦牛肉干里加装塑料高价卖给来自各处的游客,以及在酒吧添加各类女孩的微信,在这样一个互相狠咬的世界正学着尖酸与刻薄。
我坐在车上远远地望去,在被夕阳染红的马路边上,一位老奶奶牵着她的孙女,远处是雪山,被风吹散的炊烟,一条小河,三匹站着睡觉的黄马。小女孩回头,痴痴笑着,一瞬间,我竟也感到很安详。明唐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又瞅了眼后座上的两个姑娘,他翘翘嘴,我们不约而笑,黄舒雅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里嚷了一句:“燕子,压我头发了。”此后的路途,我再没有作世界是一条长河的诗意幻想。
从城市中来,又回到城市中去,旅行的常态,送完两人回家后,明唐突然问我:“你给那个小蓝转钱没有?”
我顿时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转了?”
“转了两千,她说要还信用卡,差点,我就给她转过去了。”
“我草。”
“哎呀,你还不晓得她们做啥子的慢,ktv内服个锤子,xxx洗脚城的,她昨天微信我看到了,妈的一堆男的信息。”
“算了,都不重要了。”
“哈哈。”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小蓝那天走到另一排的转经筒,转经筒转动的方向是从左到右。今天她也转了转经筒,又好像转对了,从右至左。明唐又约了两个年轻姑娘叫晚上去喝酒,我偷的那条哈达还被风吹着,神女峰下依旧荒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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