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说】傻笑（之十六）

【麻辣小说】傻笑（之十六）

十六

王东东教授把上次考试的试卷发到大家手中，然后一道题一道题耐心细致地作了评讲，同学们跟着做了定正。我获得了98分，王东东在试卷末尾空白处写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好”字，并配了两个粗壮的惊叹号，以示赞许。我觉得还是幼儿园老师画一朵花来得好，用惊叹号，就该用“棒”字来匹配。

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得到这样的“好”太多了，所谓见惯不惊，也就有些麻木，不当回事。如果伍豪同学在，他一定会为我高兴得搓着手，咧开嘴，虽然还算不上傻笑，但离傻笑肯定不会太远了。他得到了80分，后面两道题因为时间关系，来不及抄写了，不然他也会与我不相上下。给他发了个信息去，他没回应。他在干什么呢。

我觉得，我认真应考，一方面就是为了让他为有我这样的同桌而自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小敏放心，她的傻笑哥严肃认真地对待学业。为了不让她失望，我至少态度端正，无可挑剔。

用手机拍下试卷，发给小敏，并配上文字说明：报告小敏大人，傻笑哥第一阶段学业成绩，请过目！小敏发来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牙齿都笑落了几颗的那种，让我既感欣慰，又觉得悲伤。

要是有表情包卖就好了，像小敏贴面膜那样，每天起床就取一张贴上，把表情贴在脸上，把心情留在心底，简便高效，自由自在。川剧里不是有变脸的绝活么？多贴几张，随时随地随之变化，哪里还用得着为傻笑或者装逼发愁呢。

令我没想到是，小敏看了卷子还不仅仅满足于我的高分，而是动起了脑子哩。她对其中的一道单项选择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觉得答案不该是B。告诉你，这是怎样的一道题，你看看该不该选B。题目是这样的：

面对下列几种情境，请问哪一种不应该傻笑？

A、年青乘客在公交车上霸占老人专用座位；

B、两条狗狗在大街上交配；

C、工商局查封挂出“本店销售绝对假货”牌子的店子；

D、领导裤门洞开从厕所出来。

问小敏选的是哪一项，小敏说选D。问她为什么，她说：

“道理很简单，其余的三项，傻笑一下安全，没什么危险，而笑领导那后果很严重嘛。”

“问题是出题人问的是傻笑，你这个选择虽然满足了笑，却不符合傻的原则。”

“哎哟，一个傻笑，你绕来绕去好玄啰。我搞不懂了！”

“看嘛，你搞不懂就对了，这说明你真的是傻，所以可以随便笑，也可以随便不笑，用不着像我傻笑哥，为了傻笑，还得交钱进来接受培训啊。”

告诉你，我为什么选择B，而且选对了，这不是随随便便蒙对了的。A、C、D三项皆是加进了智慧因素的人为情境，这份傻是表面的，撇开表象看本质，其实就是装傻或你以为傻而已，用古语讲，叫“不值一哂”。

而两条狗狗在大街上交欢，才是真正的傻痴，旁若无人，自得其乐，它们完全想不到或者根本就没想，自己成了路人免费欣赏的活春宫。你想，这种事人类也做，为什么不搬到大街上来给人欣赏？而是放在书报里、电影里、电视里……那是要卖钱的都嘛。哪个真傻，哪个该笑，不言自明。

王东东评讲结束之后，就说这次考试，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虽然分数悬殊，贫富差距有点大，但是有利于接下来调整教学进度和教学的方式方法，更好地提高我们的教学水平。然后就公布前十名的考试分数，马之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第二名是明欣，缺席的伍豪也获得最后一名——第十名。王东东叫前十名站起来一一亮相，其余同学掌声鼓励，并在班长的带动下，齐声高呼：

“雄起，傻笑培训班，雄起，傻笑培训班！”

几次雄起完毕，王东东站起身，斜着吐了一口痰，就端正干瘪的身板，非常夸张地说：

“同学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考试的第二名——《红尘客》杂志社记者兼编辑——明欣同学上台来，给我们传经送宝，讲一讲她是如何学习的，要不要得？”

掌声响起，齐呼：

“明欣雄起！”

“明欣雄起！”

明欣会怎么讲呢？估计她会先谦虚几句，然后说，尊重老师，认真听讲，专心致志，上课认真做好笔记，下课复习，划重点，理思路，既要吃透各个知识点，又要整合知识框架，记忆与理解并重，才能真正掌握其中的道理，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等等。我在脑子里，把明欣可能要讲的内容迅速地过了一次电。

明欣站到王东东的位置上，王东东站在讲台靠门边的一侧，好像担心她溜走似的。我兴奋地等待她开讲，却没想到当了好几年小学教师的她，此刻竟然有几分羞涩，足足站了一分钟，才艰难地启动朱唇。长期伏案摆弄文字，很久没有登台，就忘了怎么讲话了？

“我呢，这次考试也不算好，自己不太满意，平时记得清清楚楚的，一紧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也没什么值得大家学习的经验可以讲。既然王教授要我来说一说，我就简简单单说几句肤浅的心得体会，与大家分享吧，讲得不对的地方，请王教授和同学们批评指正！首先，我觉得学习呀，要尊重老师，才能认真听讲，上课专心致志，做好笔记……”

马之路越听越兴奋，越激动，可以说，她所讲的百分之九十九都被我猜中了。其实，这个也不是我马路有多了不起。你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学霸，这点功夫还是有的。你想，从小学到大学，半期考试，期末考试，每次考完了，老师不是都要喊考得好的，上台去给大家讲话吗，听得多了，你就明白了基本套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的。

为什么都没有一丝新意？不是成绩好的同学保守诀窍和秘密，或者不擅长于表达，而是因为每一次面对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分数——都嘛。而且，为了应付考试，老师天长日久这样讲，学生天长日久这样听，能有什么新鲜的呢？讲台之上，无非重复。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听得满堂齐声吆喝了。

“马之路，雄起！”

“马之路，雄起！”

原来明欣已经讲完，大家鼓掌一通之后，王东东教授又点名叫本市著名的马大律师上台宣讲了。讲什么呢？有什么好讲的呢？我一边往讲台上去，一边暗想，总不能把明欣的那些话调整一下顺序，傻乎乎地重复一遍吧，你说是不是。虽然，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做了这种轻车熟路，不动脑筋的选择。

所以，你看，越是掌声雷动的地方，真正的讲话越少。那些所谓的讲话，不过是表明讲话人有资格给你讲话，而且真的给你讲了话而已。它除了带给你一阵情绪上的莫名激动或惊恐，麻醉一下你的耳膜，基本上没别的意义。唯一的一句总是讲到你心里去的话，那就是：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同学们，我们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没错，我们就是世界的孤儿！为什么这样说呢？你想想，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信息全球化，文化融合，民俗相通，人工智能赶超人类大脑，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精明，越来越智能，而我们还坐在这儿练习三十六块面部肌肉、刻苦努力地学习傻笑，希望经过专业培训，有朝一日能顺利毕业，还亲人、朋友，以及社会一张傻乎乎的笑脸。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

台下掌声四起。我看见，有几个泪点低的同学已经眼泪花花乱转，忍不住以手蒙面了。你知道的，我马之路不想煽情，也不懂得怎么煽情，只想说点大实话。但此刻，也为此而动容，心中亦喜亦忧。我偷瞥了王东东教授一眼，见他的一张瘦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从四肢放松的体态来判断，他对我的这一番开场白没有反感，于是我就决定更加放肆、率性地宣讲了。

“同学们，既然我们花钱来学习傻笑，说明我们不傻，是不是？你想，哪有真正的傻子不会傻笑的呢？因此，这说明我们不但不傻，而是太……聪明了，聪明过头了，必须得矫枉过正，返璞归真，回归到人之初的本真状态，这才可以修复傻笑的功能，享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美好生活。

“但是，我看啦，在上次考试中，就有人——极个别人——偷偷地作弊呢，弄虚作假，完全是一副偷奸耍滑、绝顶聪明的做法，照此下去，我看啊，那就离我们追求的傻和傻笑，越来越远喽。

“当然，也许你们会说，正如王东东教授所介绍的那样，你马之路从小到大都是学霸，每一堂课，每一次考试，都是傻乎乎地认真加努力，为什么就没有返璞归真、学会傻笑呢？这该不会是我努力不够？该不会是智商或情商有差距？该不会是用考试分数来衡量傻不傻、笑不笑，完全用错了地方呢？莫非越认真离傻越远，或者越傻越不认真……

“对不起，对不起，我越讲越糊涂了！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马之路的理解范围了，还是请王东东教授给我们讲解吧。”

王东东点头首肯，明显的对我最后的智愚参半的收场很满意。既然王教授都点头了，大家自然一如既往地掌声雷动，齐声高呼：

“雄起，马之路！”

“雄起，马之路！”

在掌声和呼声中，我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见明欣回转头来，竖起大拇指，朝我点赞。我心想，叽里呱啦，吧啦吧啦，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呢，本来还想结束的时候，飙几句汪峰的《美丽世界的孤儿》的，唉唉，都憋在心中了。

有时我感觉失落感觉自己象一颗草

有时我陷入空虚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时光流走了而我依然在这儿

……

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