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黑色

雪大概是黄昏时分下起来的吧。火车慢慢驶过了秦岭隧道，卧铺车厢里妻儿都已熟睡，我看着车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禁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幕。

两年前，我是在执行任务返回军校的途中，也是火车翻过秦岭的时候遇见她的。那会正是黑夜，那个黑夜的颜色与往日我所见的大不相同，恰如一条流动的黑色河流。那种黑色里的颜色似乎总深藏着一种宿命感，它让人总会想起与死亡有关的事情。果然在凌晨的时候，我被这种流动的黑色惊醒了。懵懂之中听到“咣”的一声，巨大的声响让我一瞬间清醒---火车出事了！

迅速穿上鞋跑出去，原来是火车出了轨，被摔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其中我坐的那节硬卧车厢有小半截挂在悬崖上！我大喊一声:大家不要惊慌，都朝我靠拢！惊慌的人群快速集中起来，朝安全的一端跑去。我又跑回自己的那截车厢，居然没有坠下悬崖，就那样悬着挂在空中。那车厢临近悬崖的一张铺位上，还躺着一个长发妹子，人已经吓傻了，一只脚已经挂到了车厢窗外！

我三两步冲了过去，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她，在我那只手慢慢地牵引下，从车厢的另一个门洞爬了出来，一下子瘫在地上。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下起了暴雨，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这姑娘是幸运的，上苍没有让这节已经脱轨的车厢再朝前移动一点点，哪怕只有几米，她也就一了百了了。

这时候，长发妹子清醒过来。跟我同期回校的军校同学们都是身著军绿色常服，挂着红色学员牌。大家正在忙着将刚拖出车厢的受伤旅客朝安全地带转移，天刚放亮的时候，悬崖边的伤员都转移走了，只剩下这个长发妹子呆呆地瘫坐在那里。这时候雨变得小了些，她突然站了起来，朝悬崖边上走了一步。她浑身早被雨淋湿了，头发耷在脸上遮着眼睛，她拢了一下头发，久久地望着脚下的深渊。这是秦岭山脉，雨里的风景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

我正看着，发现她的动作，大吃一惊，赶忙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里危险，赶快离开。”就在我拽着她的手朝回拉的时候，一个黑脸汉子出现在我俩面前，“咔嚓”一声，那汉子手里的相机正好抓拍到我拽着她的一幕。

原来是个正巧赶到事故现场的记者，这时长发妹子使劲摔了一下那条被我拽着的胳膊说:“你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听到这话我有点懵，她又说:“你想抢镜头尽管到别人那里抢去，别这样缠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还不明白？你们这些当兵的，只要有个可以当英雄的机会，就会死死抓住不放。刚才记者抓拍的这个镜头，在报纸上登出来，你不就成了英雄了？你可真会作秀！”

她的话刚一出口，我觉得一股酸涩直冲脑门，猛地松开抓住她的那只手，大喝一声:“要是不愿意离开，那你就在这里呆着吧！”说完，我转身离开了。

事情正如那妹子所料，军校学员救险的壮举很快见诸于国内各大媒体，学员们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险要位置。不久，由学员和被救险群众组成的报告团，在许多地方巡回演讲。只有我没有见诸报端，也没有参加报告团。

新学期的一个周末，我正在旋梯上做着三百六十度大回旋，白鸽来了。白鸽就是那个长发妹子，她远远地站在那里喊了我几声，我没有理她。
这时她跑到近前又大声嚷嚷:“你是不是还记我的仇？”
我荡在半空里，扔下一句话:“谁记你的仇啦！”
“那你干吗不理我？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虚荣心在作怪！”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损？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真不该把你拉出来！”我不等放慢旋梯旋转的速度，猛地从半空跳了下来，站在她的面前。

那天晚上，白鸽主动约我去了军校门外的一家咖啡屋。她说对不起，你本来可以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的，可是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英雄称号与你擦肩而过！

一年后，我军校毕业后，她成了军嫂，又一年我们有了孩子。今天火车又经过秦岭，看着窗外的雪花，我又想起了那个流动的黑色长夜和当时长发飘飘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