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夏阳暑酷，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红砖黑瓦的平房前，戴着草帽的妇人握着谷耙，正一下一下地翻着铺在水泥地上新收的稻谷。正是一天中最灼热的午后，一刻钟不到，妇人后背的衣衫已经浸了一层汗水，大颗大颗的汗珠正顺着额头滚落，划过黝黑的面庞，落在了赤着的脚背上或金黄的稻谷里。
“妈妈！妈妈！有蛇！有蛇！”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平房旁边的竹林里蹿出来，一边惊惧地喊叫着，冲到妇女面前，一把抱住了妇女的大腿。
“哪里有蛇？快，让妈看看，被伤到没有？”妇女焦急地扔下手中的谷耙，蹲下来利落地检查着小女孩周身。
“没有、没有咬到！蛇、还在那里！”
“什么样的蛇？”
“白色的，我去找知了壳，走到后门边就看到白色的蛇坐在那里、那堆瓦砾边，它对我看，竖起来，有我这么高！”
后门边？不得了！后门关没有？可别溜进了家里去！妇人心惊，抗起靠在墙边的锄头，抓着小女孩的手，就顺着屋侧的小道准备绕到屋后去。
离那堆瓦砾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妇人将小女孩往身后拉了拉，两只手斜握着锄头挡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探头瞧去——一堆黑色的瓦砾安安静静的码放在墙边，枯黄的落叶散落在周围，暗黄的屋门也紧紧地关着，没看到白蛇！妇人又在周围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白蛇的踪影，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夜晚蛙鸣四起，知了们如白日一样不知疲倦地奏着慷慨激昂的交响乐。小女孩吃力地搬来背椅，摆在了院里的竹藤椅边，藤椅里躺着满头银发的老人，正悠闲地打着蒲扇。
院子角落里，白日曝晒的稻谷被堆成了小山，并盖上了防水的油布，一阵风吹来，送来了稻谷的清香，油布掀起四角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好在小山四周的油布都被砖头牢牢地压着，才没有被风完全掀开。
“奶奶，你可别到屋后的林子边去哦，那里有蛇”，小女孩忽而停下手中捏橡皮泥的动作，认真地叮嘱着老人道。
“哦？你在那里看见蛇了？”
“是啊，我今天看到一条白色的大蛇，竖起来看我！妈妈说，蛇竖起来是要吃人的！”
老人猛地坐直身体，严肃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妈妈拿着锄头去找蛇、蛇跑了。”
“那你们没受伤吧！蛇呢，蛇受伤没有？”
“没有啊，我们都没有被咬到，去的时候，蛇已经跑了，不见了！”
“哦……”老人这才放松下来，又躺了下去，用蒲扇拍了拍腿脚，赶走了前来试探的蚊虫。
“小丫，你记着，蛇是有灵性的，不会主动咬你的，你以后见着蛇只管跑远些，也别去伤它们，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了。奶奶，可是灵性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啊，那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见到的故事吧，听完你应该就知道了…”
“好嘞，好嘞！我喜欢听故事！”
夏日的夜空，繁星满天，老人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思绪也渐渐飘远。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八岁那年，我那强二伯身上……”
（二）
傍水的村庄，在夏日持续了一周的暴雨之后，浑黄的大水从上游倾泻而下，越过堤坝，再肆无忌惮地漫过沿河的小道，虎视眈眈地和三五十米外的农家房屋对峙着。
戴着斗笠的老人，忧心忡忡地望着这冲到屋前又戛然而止的洪水。这些人两天没睡好觉了，夜里也和屋里人交替到门口值守观望，一边祈祷着洪水随着暴雨的停歇退去，一边警惕地观察水位做着撤离的准备。
不到万不得已，农家人是不愿意弃自己的小家而去的。万幸，在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清早，水线明显退去了两丈远。所有人不由得呼了口气——水在退了！到了下午，洪水已经缩到了河堤。
大伙儿这才放心地将关在顶楼的牲畜往下转移，鸡鸭的“咕咕”、“嘎嘎”声和着二师兄“哼哼哧哧”的哼唱，成了这时候最悦耳的声音。
正当大家都在忙活布置前两天被转移的物件之时，王二强和孙大山却背着竹篓往村尾的密林里去了。绿林幽深，其后是一片矮山，傍晚时分天黑下来，两个人才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嘿！今天运气好！我回去就给上次那老板打电话，他说还收的！”
“你多问一句，除了蛇胆，蛇皮是不是也得算钱！我寻思上次他坑了咱俩，镇上那二胡老师傅可说了，他们也收蛇皮绷二胡的！”
“晓得咯！”
王二强和孙大山走着合计这次买卖的功夫，就到了二强家门前。八岁的银花正在门口倒腾一堆草籽花，看样子是在编一条项链。
二强走上去嘿嘿一笑，逗着银花：“小丫头，快看看二伯弄了个什么好东西！”说着便从后背的竹篓里摸出一个黑色网袋，一把扔到银花面前。
银花还以为是二伯带了好玩的玩意儿给她嘞，亮着眼睛往前瞧去——黑色网袋突然腾地动了起来，透过细密的网眼可以看到，里面正是一条茶杯粗细的灰褐色蛇！那蛇被束缚在网兜里，施展不开身体，正挣扎着扭动着，忽而似是感受到前方有人的存在，吐着舌头张着嘴扑去，网兜结结实实挡住了蛇的动作，银花还是大叫一声，被吓得哇哇哭并往后退去。
“这娃，八岁了胆还这么小，怕甚嘛！捆着嘞，咬不到你的！”二强恶作剧得逞，却没想孩子能被吓哭，有些心虚地安慰道。
后屋里正拿着草绳捆菜的老人听到哭声走了出来，看清情形后破口大骂：“混账小子！整天不帮着做活，净动这么些歪脑筋！怎生了你这么个混账！快给我把这东西弄走！”老人骂着，伸手去拿墙边的扫帚准备往二强身上招呼。
二强猴子似的，一手拎起网兜，一手拽着大山夺门而逃：“好嘞好嘞，别打别打，我这就拿走！”
“就先放你家吧，我回头打电话联系老板，等我消息”，二强心里还是畏惧老头子的，只好先将猎物交给了大山。
（三）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睡眼惺忪的银花被爷爷拉着，准备上街去卖些蔬菜苗子换钱。几天的大水虽然没有淹没房屋，但河洲很多低处的庄稼地是没有被幸免的，这个关头的蔬菜苗子价格应该是可观的。
老人把银花抱到三轮车上的小板凳上，转身去开屋门。门拉到一半，就听到老人一声惊呼，银花循声看去，只见爷爷扶着还没完全打开的门往地上摊去，而门外赫然坐立着一条灰褐色的巨蛇！
大蛇有农村惯用的汤碗粗细，蛇身布满深褐色的花纹，上半身立在门口足有成年人那么高，其后拖着稍细的蛇尾。略呈三角的蛇头静静地看着屋门，一下一下地吐着棕色的蛇信子。
老人已经瘫软在了门边，银花在三轮车里跟着惊惧地呼了一声，他稍回了神，才往门中央挪了挪，挡在了门口。大蛇忽而弯下蛇头，吐着的蛇信朝着地上的一块碎布一伸一缩，中间蛇身呈怪异的弧度拱起。
银花瑟缩在三轮车上，捂着嘴也不敢放声大哭，她想到了昨天害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的二伯，带回来的蛇也是这般模样，只是没有这条蛇大。
看到大蛇嗅着的碎布，正是昨日二强身上衣服颜色，老人一个激灵，也想到了。他立马跪坐了起来，直朝着大蛇跪拜呜咽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那不知事的儿昨天带回了您的子孙，多有冒犯！我一定叫他放走小仙蛇，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老人佝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地作揖磕头，念着这些话，只听到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老人抬起头，大蛇果然不见了踪影。
老人又瘫坐了下去，半晌才有力气站起身来，急急走到房里拨通了孙大山家里的电话。
二强和大山没有接到老人的电话，因为这会儿他们已经提着蛇往镇上去了。这次谈得了满意的价钱，完成了生意，二人到小餐馆里喝了两杯小酒才各自回家去。
王大爷中午给银花弄了点东西吃，自己却什么都吃不下，一直张望着门口混账小子的身影，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下午王二强才优哉游哉地走回了家里，王大爷二话不说一脚踹去，将刚到门口的二强踹倒在地，二强龇牙咧嘴的捂着膝盖窝呼痛求饶。
在王大爷的一通数落和大骂后，二强惊坐在原地，他听清楚了老头子的话，有大蛇来寻仇！他原本是不相信的，可老爷子暴怒又焦急的神色又让他不敢不信。
娘的！这种怪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怎么办！怎么办！那收蛇的老板或许已经将蛇吊起来开刀了！电话！电话！他冲到房里，慌乱地拨通了电话：“吴老板，是我！我王二强！今天送来的蛇，先别动它！你要不听我跟你没完！先等我过来！”
不等电话那头的人回话，二强拔腿要往外跑赶去拿蛇。到了大门口，猛地又停了下来，抖着身子跪了下去——院外一条长长的大蛇，正扭着身子朝大门方向而来。
王大爷见状，瑟瑟地走了出来，恭敬地抖着声音念叨：“大仙啊大仙，我儿马上去救下小蛇仙来，你别发怒，再等等再等等……”大蛇果然停了下来，立起身子似在等待。老人又一脚踹向二强，低声吼道：“还不快去！”
王二强脸色惨白，抖落的冷汗打湿了脊背，他一步步向外退去，到了小道上才转过身奔跑而去。两刻钟后，王二强骑着自行车赶了回来，手上提着一竹编的细笼，里面蜷着的正是前天被他抓回来的那条蛇。
王大爷见状松了口气，可算能送走了！王二强提着细笼，学着老人先前的动作，怯怯地对大蛇拜了拜：“大仙大仙，请您饶恕我，我已经将它从收蛇人那里救回来了。您放过我，我这就还您子孙，好吗？”
大蛇伏下原本立着的上半身，慢慢往后退去，退到院边的竹林边等待着。二强将竹笼对着大蛇的方向拉开了笼门，笼里的蛇便快速朝着大蛇的方向溜去，不一会儿，两条蛇扭进了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四）
王二强转身往屋里跑，一边喊着：“老爹，快，快，进屋！”老人瞪着还在屋里跳脚的二强，看着他抖着身子关紧前后大门，又拉上了所有窗户，气不打一出来：“兔崽子！作孽啊！”
二强跌坐了下来，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老爹，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老人叹了口气，扶着椅子坐了下去，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安稳的坐一会儿了：“哎……还好那大蛇守信，没有对我们发难！把那蛇放走，这件事应该就这样了了。”
二强却在一边空洞着眼神，嗫嚅道：“可那蛇已经被拔掉了毒牙，不知道还活不活得成，那大蛇发现还会不会回来……”
王大爷听到这话，猛的瞪大了浑浊的双眼，惊得站了起来：“什么！你、你、你 ！作孽作孽啊！哎！”二强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混账东西！你赶紧的，和大山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立马走！”老人急急地吩咐到，从柜子里翻出蛇皮袋塞到二强手里，拎起他去房间收了几件衣服，并塞了些钱。
二强浑浑噩噩地跟着父亲去到了大山家里，又和大山一起被塞进了租来的面包车上，往火车站去了。
王大爷送走了儿子，又赶着将银花送去了城里的小儿子那里，也就是银花的父母身边，接着又火急火燎去了隔壁村有名的张道人家，这道士在几个村里都很有名，附近的村民有个什么事儿，需要做法驱邪，都少不了他。
张道人连夜带上家伙，到了王大爷家，摆上了供奉，火烛，符文，舞着木剑一番吟唱又一番叩拜，整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做法，擦着汗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放心罢。”王大爷递上厚度不小的红包，道人接过，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收拾了东西离开。
几天后，镇上赶集的人传回来一则可怖的消息。街上那个做蛇类收售买卖的男人，在夜里被家里蛇笼里溜出来的蛇咬死了！而在前一天，那男人家里的妇人就和人说起过自己做的噩梦：一条黑色巨蛇出现在家里，缠住了屋里的男人。
那男人听说后，不屑一顾，将妇人骂了一顿：“别在这给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劳资命硬着！还怕这鬼神玩意儿！”
“啧！这就是报应！那人害了多少蛇嘛！将蛇吊起来取蛇胆，剥皮烹肉，早就知道会遭报应的！”
“就是，咱们这后头的古灵山，从前就听老人说过有蛇仙出没的。这种涂害生灵的事儿也敢做！”
村里的人们纷纷议论着。
王大爷听了，直在心里打着哆嗦：还好还好，我提前请张道人做了法，蛇仙没有怪罪到我身上；我家那混账小子，还得打个电话去让他别再回来了啊！
而在密林深处，一条茶杯口粗细的灰褐色蛇，正一动不动地挂在矮枝上，蛇嘴上还沾着已经凝固了的黑红的血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