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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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明凤拎着鼓鼓囊囊一口袋药从药店出来,钻进行道树下。加拿大红枫挺拔高大,树叶微微打卷有些发蔫儿,看不见的知了躲在枝杈间“吱嗡吱嗡”。灼人的大火球明晃晃地滚过,黑路面似被融化,明凤薄薄的胶鞋底与路面摩擦有些粘糊糊。转过一个弯后,头顶已没有任何遮挡,阳光就在明凤发梢肆虐。她急急地走着,心里面有万马奔腾。她不为了躲阳光而急,她只是想用快速行走,赶跑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说胡思乱想也不对,那一桩桩,一件件,刻骨铭心。
1
郝明凤人长得俏丽,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初中没有毕业便辍学回家,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回到生产队。她吃苦耐劳,对人随和,身边的男女老少无不对她交口称赞,活力满满的小伙子有事没事更爱往她跟前凑付。这样一个好姑娘,刚到十八岁,就被提拔重用,当上了大队的妇女主任。
忽然有一天,传出风声,说郝明凤和常昌明好上了,这在相对闭塞的哈达河,无异于爆炸性新闻。人们总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让猪拱了,这郝明凤和常昌明的事,是实实在在的例证。
常昌明长得黑瘦,人也闷闷的不爱说话,他随下放的爸爸来到哈达河,没有亲戚圈子,父子二人悄默声地出出进进,显得很另类。这样条件的常昌明,能俘获郝明凤的芳心?人们有些不敢相信。
对郝明凤自己的选择,郝明凤的爸妈和七大姑八大姨,全部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根本对不上碴口的事,怎就能往一起硬扯?一家人炮火连天,想把常昌明从郝明凤的身边轰走,结果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队的老支书找到郝明凤,问大家的传闻是不是真事?郝明凤并不躲闪回避,而是爽快地承认,是真事,她就是喜欢常昌明。老支书说贫下中农子弟有的是,你为啥偏偏看上一个出身不好的常昌明呢?别忘了,他爸还在你们生产队里被监督劳动。郝明凤说,好几年了,人家父子一直表现不错,不像有些根红苗正的社员,干活还偷奸耍滑。老支书直截了当劝郝明凤说,你是大队的妇女主任,是干部,跟常昌明搞对象就是没有立场,混淆了阶级界线,这可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郝明凤笑着说,我们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也是认真的。我俩好,我帮他改造,把他拉到我们这边不好吗。
老支书有些恨铁不成钢,气愤了:我就问你,到底图稀他个啥?
郝明凤没有生气,笑得更厉害了:图稀他个啥?他满肚子诗书学问,把我的魂勾走了。
老支书说,就他那个家庭背景,学问再多有什么用?
郝明凤不笑了,想了想,很认真地对老支书说,我看他到学校当老师蛮够用。我要是小时遇到这样一个老师,兴许还能多念几天书。
老支书惊诧地看着郝明凤: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谁敢用他,不怕引火烧身?
郝明凤说,我不怕,我去想办法。我想出办法,没有你责任,我就是想让常昌明有个用武之地,让哈达河的孩子有个好老师。
郝明凤的态度斩钉截铁,这让老支书出乎意料,小丫头片子,主意这么正,那你就折腾吧,我倒要看看,谁能不怕背黑锅点这个头。
郝明凤抽出时间,真的就去了公社,找主管教育的副书记。去一次不成,去两次没有下文,去到第三次让她回去等......到第六次的时候,不知道郝明凤软磨硬泡起作用,还是拿出了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亦或是踩到了好点子,反正她拿回来一个民办教师指标,“带帽的”,谁也顶替不了。
老支书对郝明凤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还真有章程,这事真就成了。哈达河的学校,多少年也没有一个正经八百的老师,老支书也为这事犯愁,郝明凤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自己还不用出头担责任。老支书乐不得顺水推舟,马上通知让常昌明去学校。
2
常昌明本是在无望的日子里挣扎,郝明凤与他要好,他只当她一时图新鲜,时间长了也就倦了,自己就退缩了。没想到她对自己还真是死心塌地,还办成了一件几乎改变他命运的大事。常昌明对郝明凤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在他去学校上班的当晚,约明凤来到村外的哈达河边,依傍着大柳树,常昌明拉着郝明凤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明凤,你是我的恩人,大恩不言谢,我要对你好,一生一世不变心。从今往后,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像供菩萨一样把你供起来。
两个人结婚了,常昌明在用行动兑现诺言,对郝明凤天好地好,有点好吃的全往明凤的碗里扒拉,下班回家抢着帮明凤做家务。天天睡前给明凤打洗脚水,看明凤露出倦容就给她揉肩捶背,俨然如伺候老佛爷的小太监。一年后,郝明凤生下了儿子天宝,家里更是充满欢声笑语。天宝三岁时,常昌明的爸爸中风,行动不便,离不了人,需要慢慢将养康复。郝明凤为了让常昌明安心教书,主动辞去了大队的工作,回家照顾儿子和卧床的公爹。
常昌明为此过意不去,郝明凤却对常昌明说,为了你,我做什么都不会后悔。我愿意给你当台阶,你可以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我高兴。何况你把知识给了那么多孩子,比我当那个主任有意义。
常昌明有郝明凤的关照,有更多时间看书,还把他高中时的课本翻腾出来,兴致来了,读两段文言文,演几道数学题。
常昌明好像冥冥之中在为高考做准备。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传出,常昌明顿时兴奋起来,磨拳擦掌,要一试身手。转尔,他又有些犹豫,自己真的上学,一老一小扔给明凤,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可想而知。郝明凤听他要参加高考,没有二话,考,一定要考,不就几年吗?公爹身体恢复可以自理,不像刚发病时离不了人,还能帮她看门望家。天宝也不用愁,管他吃饱穿暖,有事了还有娘家人帮忙。将来儿子有个读过大学的爹,那荣光,会代代相传。所以明凤的态度明朗坚决。
常昌明没日没夜地准备起来,郝明凤杀了公鸡杀母鸡,隔三岔五给常昌明炖鸡汤补身子,家里家外自己张罗,是活不用常昌明伸手。
郝明凤的妈妈对她说,闺女啊,可别犯傻,常昌明原本就是城里人,落势了才来到咱这嘎达。这要是有机会离开你,你哪还有指望?你看那风筝,一旦脱了手,上哪去找?还是别让他考了,老老实实当他的老师,一家人稳稳当当过日子,还图个啥呀。
郝明凤说,妈,我心里有数。当媳妇的,哪能不盼望丈夫好?有我和儿子在家里拽着他,就是他飞到天涯海角,也挣不断我拴在他心里的那根线。
邻居们也议论纷纷,拐弯抹角给郝明凤讲陈世美的故事。郝明凤全不当回事,打哈哈对他们说,他要真是那种人,我也去找包公,现在的包公,比以前还厉害。
常昌明原本就是“老三届”,底子好,加上从没有间断读书学习,所以顺利地通过考试,进入一所大学中文系。
常昌明上学之后,家里失去经济来源,郝明凤又拿出当年的劲头,家里打理好孩子和公爹,生产队里泥里水里挣工分。起早贪黑操持四年,口挪肚攒去生钱,生产队分点黄豆、杂粮偷摸儿卖掉,除了老人和儿子开销,其余的全给常昌明寄去,让他手里有零花。尽管她人变得黑黑瘦瘦,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她没有一句怨言。她的心里充满希望,常昌明大学毕业了,就会苦尽甘来,好日子就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3
常昌明大学毕业,主动争取回到离家近的县城,他感念郝明凤这几年的辛苦,放弃了留在省会工作的机会。一年后,常昌明在县城有了房子,一家四口人终于团聚。郝明凤的妈妈长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闺女算是熬出头了。邻里们羡慕地对郝明凤的妈妈说,明凤的眼光真好,嫁个大学生,还弄上了城市户口。
进城后,郝明凤在家里呆不住,常昌明就托人,在一个街道工厂给她找了份工作。工厂是社会福利性质的,里面大多是有一定劳动能力的残疾人,郝明凤在这里,不长时间成为一个领工的头头。
回到家里,郝明凤有时说起工友,常昌明就劝她,干好自己的事,离那些心眼不全的人远点,你可别变得和他们一样。郝明凤说你这样讲就不对,他们也是爹妈的宝贝,虽有残疾,但努力靠自己双手吃饭,这些人很实诚,你不能瞧不起他们。常昌明可能知道话有些不得体,连忙找个由头岔过去了。
常昌明工作稳定,没有烦心事,闲暇时间写小说散文向外投稿。起初他把自己的作品给郝明凤看,郝明凤看得云山雾罩,实话对常昌明说自己看不懂。常昌明有时开玩笑对郝明凤说,是不是思维和那些残疾人接轨,有些笨了?要不然换个活干吧。郝明凤说我在这里有了感情,工作轻车熟路,换什么换?
隐隐约约,郝明凤感到常昌明有些变化,言语之间,有意无意透露出她知识太少,脑筋有点慢。有一天,常昌明说自己总应邀去同事家喝酒,她让郝明凤做点好菜,回请一下同事。结果酒菜摆好,没吃上几口,常昌明就当着同事的面,指着桌上的炸刀鱼说,这鱼没用调料腌喂吧,怎么一点滋味都没有?郝明凤听了嘴上连连说着不会做菜,手艺不好,心里却很是难受。客人走后,郝明凤第一次不和常昌明说话,早早上床,躺在被窝里,泪水湿了枕头。
常昌明和郝明凤原有的关系好像一架天平,现在开始失衡了。郝明凤和常昌明都想让它恢复平衡,却找不到用什么做砝码。双方都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常昌明也有些苦恼。他写的作品屡屡获奖,但郝明凤却很少赏读,有时常昌明在睡前拿出自己感到精彩的段落读给郝明凤听,郝明凤听着听着,居然睡着了。
一道鸿沟似乎不可逾越。
常昌明努力说服自己:郝明凤无论如何,都是恩人,是结发妻。命运既然这样安排,怎么着也要将就过下去。他找来一本又一本通俗易懂的浅显读物,但郝明凤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翻看。
郝明凤也想弥补与常昌明的文化差距,但在乡村的学校读书只有六年多点,基础太差,书上很多字和词或不认识,或理解不了。她在街道工厂也操心,接到什么活不一定,来了活要指导工人干,自己也不能闲着,天天忙得像陀螺,回到家忙完活计就想歇一歇,即便书放到床头,也只是摆设。
郝明凤和常昌明都在忍让妥协,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维持着关系的平衡。
常昌明的爸爸早早就觉出家里不和谐的苗头,临去世时,拖着微弱的气息,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儿子,这个家就是郝明凤撑起来的,你要当个好人,不能辜负她,千万千万要对她好。
4
父亲去世两年后,常昌明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获得圈内一致好评,各种活动邀约不断,一时成为忙人。
春暖花开时节,省作协组织会员去一个边境城市采风。郝明凤把常昌明打扮得清清爽爽,嘱咐他借机放松放松,又工作又写作,这一段时期太累了。
这一放松不打紧,常昌明忘了老父亲的话,没有把控住自己。
采风团里有个叫于田田的女人,省医院内科医生,三十多岁,离异。她酷爱诗歌,发表在杂志和报纸上的作品常昌明很欣赏。两个人彼此闻名,一见本尊聊起创作,话题一发而不可收,越聊越觉得相见恨晚。于田田不是美人,但人年轻,又有才华铸就出的气质,还是让常昌明眼前一亮。而于田田更是被常昌明出口成章的文采和成熟风度迷住。采风结束分手,两个人已有依依不舍之感。
分开了,常昌明感觉海水退潮,生活归于平静。可是有一天,常昌明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于田田的电话,常昌明礼节性地问候,于田田却让他出来,她说要见他。常昌明的心里一惊,忙问于田田人在哪里?于田田说就在你办公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原来为了常昌明,于田田主动申请来到常昌明所在县城医院,对口指导,每年省医院都有任务,安排下派指标。常昌明一方面感到欣喜,一方面又感到担心。他和于田田,不过是聊得来而已,从内心里,他并未觉得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但人理性时明明白白,情绪一上头就会忘乎所以。因为频繁接触,于田田大胆开放对常昌明示爱,常昌明从于田田那里好像发现了另一种更加美妙的人生,终于在有一天晚上约会之后,常昌明被于田田带进了医院给她安排的公寓。
即便破了男女大防,常昌明也并未想与于田田长久下去。于田田在县城的时间只有一年,一年后她就要返回省城,到时桥归桥路归路,常昌明权当是在她寂寞时自己陪陪她。
于田田第一次要求常昌明离婚时,常昌明才意识到玩大了,有些震惊。常昌明对于田田说,咱俩就这样挺好,千万别谈婚姻,我有老婆有儿子,不可能和你结婚。
于田田不再是初见面时那个柔情似水的小女子,口气很硬,态度很坚决: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是奔着结婚才和你上床。如果你没有勇气,那我就推你一把,到你们单位,把咱俩的关系说给你的领导和同事,背水一战,你或许就能走出这一步。
面对于田田的步步紧逼,常昌明乱了阵脚,他进退维谷,掉进漩涡里,唯有痛苦和后悔,却挣扎不出来。常昌明上班时心不在焉,回到家魂不守舍,有一天在路上,居然与一辆自行车撞到一起,骑车人爬起来,把他一通好骂,他点头如捣蒜,连声说着对不起。
他的异样,早被郝明凤看在眼里。他几乎天天回来很晚,回到家也不怎么说话。但郝明凤是个明事理的女人,对常昌明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常昌明不说,就是他不想说,她不追着问。她等着,她知道早晚常昌明自己会说出原因。
终于有一天,常昌明经不住内心的折磨,坦白出和于田田的来往。他指天对地向郝明凤发誓,他一时糊涂,做下了对不起郝明凤和儿子的事,他不会离婚,不会离开郝明凤和儿子。
常昌明渴望郝明凤给他来一场暴风骤雨,让她出出气,也让自己受到惩罚,或许会好受一些。
但郝明凤没有这样做。郝明凤的心里,似乎早有预料。常昌明是自己看中的人,一路走来,多少艰难,多少悲喜,不容易。常昌明既然这样做了,或许也有他不曾明说的理由。她不会撒泼,没有叫骂,只是轻轻撂给常昌明一句话,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强求。
中了情魔的于田田死心塌地要嫁常昌明,她当着常昌明的面,指着公园里的人工湖,对他发誓:你要是不答应和我结婚,好,没问题,那我就拽着你一同跳湖,咱们到另一个世界做夫妻!
常昌明本就懦弱,没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本事,两头都不想伤害,迟迟没有个准主意。日复一日,整个人小了一圈,说话有气无力,穿衣松松垮垮,走路像没有方向。
郝明凤知道,这样继续下去,那个女人心不死,常昌明这个人就会死。罢罢罢,与其谁都不好过,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扛。反正也抓不住了,就放手吧。感情这东西是个什么鬼,如此的折磨人,当初的承诺烟消云散,与常昌明的因缘际会,竟是自己命定的劫数!
郝明凤哭了两天,主动要求和常昌明离婚;于田田那边心花怒放,告诉常昌明她找人疏通关系,尽快把他调去省城。
于田田说到做到。她以为,常昌明离开原来的环境,与她会重新开始。两个志趣相投的人,花前月下,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是她错了。自从两个人结了婚,常昌明有过恍惚的美好,但他内心还没有摆脱挣扎,还在不断谴责自己。他失去了写作的激情和动力,时常对着稿纸长时间发呆;因为一点鸡毛蒜皮,会不断责怪于田田。有时莫名其妙的,他会突然暴怒。
于田田也很气愤,我没拿刀,没拿枪,再怎么说,也是你跟着前妻屁股后去离婚,跟在我屁股后去领了证。你现在发神经,当初是谁说欣赏我的气质,欣赏我的才华?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你的欣赏?我是人,我有七情六欲,我不要那种画大饼的欣赏,我就要你这个实实在在的人。现在你后悔,你委屈,晚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5
常昌明除了自己手头的积蓄,其他的都留给郝明凤和天宝。离婚后,郝明凤病了很长时间,但她在心里叮嘱自己,挺住,不能倒下。她对儿子说,别看你爸离开了家,但他还是爱你的,你要记住爷爷教给你的做人道理,好好读书,自己给自己挣个前程。天宝知道妈妈心里苦,学习很用功,从不提及爸爸的事。常昌明月月都给天宝寄生活费,再加上郝明凤在福利厂的工资,娘俩的日子比在哈达河时要宽松许多。
草木几度发芽,数载光阴已过,天宝高中毕业,也走进了考场。一纸大学录取通知拿到手中,郝明凤久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天宝是自己的寄托,是自己的希望。她和天宝回到哈达河,她要在自己生长的地方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升学宴。她事先声明,不收礼金,就是为了让乡里乡亲陪着自己高兴高兴。
办席那天,郝明凤的老娘把闺女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你没告诉那个鳖犊子一声?天宝是他的儿子,这么大的事,不能不让他知道。再说了,天宝上学,老大一笔开销,他也应该出点血。郝明凤回答老娘,妈,我能不告诉他么?他说他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他答应给天宝拿学杂费,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亲朋好友都来庆贺,席间大家避开常昌明,只说当年郝明凤的风光,说郝明凤的儿子有本事,说天宝的爷爷不是一般老头。
郝明凤还不知道,常昌明没有露面,不是找托词回避他们母子俩,是他患了肺癌,住进了医院。
于田田在医院伺候了一个多月。常昌明咳嗽得厉害,情绪跌落到谷底,烦躁易怒。于田田无论怎样细心对他,也总会被他找出毛病。有时甚至没来由就发火,骂于田田是苏妲己,说要不是她的勾引,他也不能妻离子散,身体也不能坏到今天这个地步。
骂着骂着,于田田就不再露面。她躲得无影无踪。
医院有事找不到家属,就找常昌明要到天宝的电话。天宝怕妈妈生气,谎称几个同学要去省城植物园游玩放松放松,便启程,匆匆忙忙来到常昌明的病床前。床上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爹?常昌明瘦骨嶙峋,面如死灰,天宝简直不敢相信。
就在儿子去省城的同时,郝明凤破天荒地接到了于田田的电话。她开口叫了声大姐,说自己是于田田,她本无推卸责任之意,但不打这个电话又不行,不能把常昌明一个人扔在肿瘤医院。这时郝明凤才知道,常昌明病了,且是不治之症。常昌明抗拒于田田的护理,于田田没有办法。
不管于田田说的是真是假,儿子马上就要去学校,没有时间和精力陪护常昌明。郝明凤想了一个晚上,为了儿子,她也要放弃自己的恩怨,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6
见到常昌明的那一刻,郝明凤的眼泪刷地淌了出来,常昌明却难得露出了笑容。郝明凤打发走了儿子,马上去水房打来热水,细心地给常昌明擦脸擦手,擦前胸擦后背。郝明凤好像回到从前,忘记了他们已不是夫妻。
常昌明也变得安静下来,喝水吃药,一切都顺顺当当。同病房的人感到奇怪,这个疯子一样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郝明凤的到来,像一剂灵丹妙药。
医生把郝明凤叫到办公室,向她详细交代了常昌明的病情,已经癌症三期还有严重的腹水,预计常昌明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郝明凤听完,知道常昌明在医院也是常规用药,她提出出院,趁常昌明还能动,把他接回家里。医生说那样再好不过,让他舒服少遭罪,就是当下最人道的办法。
天宝上学走了,郝明凤把常昌明接回到县城的家里。郝明凤再给于田田单位打电话找她,她不是出差,就是外出学习,都不是她本人接的电话。她知道,于田田在常昌明去世前,不会再出现了。
常昌明的精神变得很好,总要和郝明凤说话,郝明凤嘱咐他静养,他却不肯停下来。住了半个多月,常昌明突然对郝明凤说,我想回哈达河,去咱们从前住的那间小房。我爸的骨灰就埋在离小房不远的山坡,我死了,也把我葬在那里。
郝明凤强忍泪水似有嗔怪:胡说八道什么?回小房可以,正好孩子上学走了,我的厂子也没有多少活,咱们这就回去。
郝明凤当即给娘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把小房收拾出来。
回到小房后,在郝明凤搀扶下,常昌明还能四处走动。他远远望着山坡,说当年在那片地里除草,跟不上趟,草锄得不干净,总被队长骂,骂他是废物点心,连个女人都不如。说完,凄苦地一笑。他还让明凤推着平板车,把他送到业已废弃的小学校旧址,到那里一声不吭,任由泪水打湿衣衫。
郝明凤没有放弃,还在幻想着能有奇迹出现。她四处讨要偏方,狼毒根蒸枣,五月节刚下来的小核头熬水,去县城药店给他抓中草药。说来也怪,只要是明凤给她淘弄回来药,常昌明来者不拒,尽管难以下咽,他脖子抻挺长也要喝下去。
奇迹没有出现。回到哈达河半年后,常昌明死了。郝明凤把他送到墓地回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幅遗像,遗像是常昌明大学毕业刚工作时拍的照片,穿西服打领带,眼神炯炯充满希望。郝明凤把手停留在遗像上,叨叨咕咕地说,妈说撒开手的风筝,飞了就找不到。你确实是飞了,飞得还挺高,叭哒一下掉了,还是掉到了我的身边。
郝明凤始终爱着常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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