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她如美人鱼一般左右摇摆了一下，对着镜子确认发髻不会松散掉下来。
很多人名叫小花，却没有花儿的可爱；很多人名叫小美，实际上与美是有一定的距离的。眼前的这位也叫小美，却不是徒有虚名，她是美的。她有着苏菲·玛索的忧郁，也有着莫妮卡·贝鲁奇的身材。她的胳膊像水灵灵的白萝卜。她的面容配比恰当，那眼睛没有大一圈也没有小一圈，那鼻子没有长一分也没有短一分，连那在发间若隐若现的耳朵都有着海螺般完美标致的轮廓。惟一不足之处，是那右耳垂下面的脸颊上有一颗黑痣略微大了点儿，但这并不影响她丝丝滑动着的妩媚。
这样的美人儿，追求者众。诚然，追求者被拒的风险也是很高的。在这样的挑战中，谁主动出击谁就得落败。
小刚是清华大学培养出的高级人才，每次回家探亲，他的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亮点在闪烁，所以他最终轻松胜出，不费一兵一卒。原本就是同一个小区的自由公民，小美想制造个偶遇一点儿也不难，偶遇两三次下来，相互钟情，很快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一般而言，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自由恋爱，也得找个合适的媒人撺掇一下，把男女双方的事情搞圆润了、办妥帖了。因为毕竟还涉及到双方的家长。而这个媒人，一般是由男方来找。
“您看，彩礼十八万可以吗？”媒人紧盯着小美的父亲温和地说，“我们这儿，一般都是这个数。想必——您也有所了解。”
媒人的话音刚落，小美就光脚着地从卧室里冲出来：“我不要彩礼！”她的发髻松开了，乌黑的长发抖落下来，她用两只手的手背使劲儿向后拨了一下，头发们就都顺从地簇拥到身后去了。
小美的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又回过头来嘿嘿地笑着：“好，就依女儿的，咱不要彩礼。”小美的父亲长着一张圆脸，但笑起来就变成了方脸。
媒人瞬间目瞪口呆，接着露出一脸的茫然，他摁灭了烟头，慢慢地起身告辞，佝偻着腰红着脸出了门。
二
“女方嫌少啊。”正午的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照进来，均匀地涂在媒人的脸上，显得苍白而无助。
小刚的父亲用肥硕蜡黄的大手拍了拍媒人的肩膀，把圆滚滚的左手腕抬起来，凑近了媒人的脸好一会儿才说：“这怕啥呀？我这绿水鬼，有个表友去年就想要，我没舍得。”他又把圆滚滚的左手腕迅捷地放下来，同时猛地挺直了圆鼓鼓的身板，呵呵呵地笑了，两只小小的眼睛里不时地射出狡黠的光。
“哦，真棒！还是买劳力士好啊。戴个好几年，还能卖个好价钱。”媒人肩上的重担瞬间变轻了，嘴角和眼角的皱纹却越发凸显了。
“爸！我不同意你卖表，它是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小刚直立在一旁怔怔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把沙发靠背捏成了纸片儿。
小刚的父亲满不在乎地扭动着纸套般松松垮垮的脖子慢慢回头过来：“可现在我不喜欢了，我想换个款式，谁不喜新厌旧呢？是不是？”
小刚那无比骨感青筋毕露的右手无力地松开了纸片儿，纸片儿缓缓地膨胀起来，回到既定的状态，准备承受下一次的暴力。
过了一天，身材娇小的媒人提着二十五万现金，气宇轩昂地敲响了小美家的房门。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媒人首先回到正题：“这是二十五元彩礼，今天就把这事儿定——了——吧。”他铆足了不负使命的劲头，但说到后三个字的时候，还是略微颤了颤。
“叔——我说了不要彩礼的呀？怎么还要送来，快拿回去，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日子过得舒心就好了。我若收下这礼，今晚就别想睡觉了。替我拿回去，叔，别再送来了。”小美的刘海，今天用卷发棒卷了卷儿，现在又把眉头皱了起来，真是一个相得益彰啊。
“哈哈哈，我女儿一根筋，况且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们做父母的，在婚姻大事上全依她的。”小美的父亲露出无比真诚的微笑，可在媒人看来却是无比轻蔑的坏笑。这张一发笑就被拉成方形的脸在媒人的心窝里硌得慌。
当小美的父亲向空中吐出第十个完美的烟圈之后，媒人从沙发靠背上拿起外衣起身告辞，提着钱袋子佝偻着腰红着脸出了门。
三
“实在对不住，还是没给你办成，”媒人略微顿了顿，实在是难以启齿，“我们似乎小瞧了人家，而且，进展得很不好，人家叫我别再送去了。古人怎么说的？听其言，辨其声。对吧？对方似乎有些恼怒。”
“哈哈哈，恼怒？有什么好恼怒的？呃？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院子里不是还有一辆本田嘛！去年才买，现在去卖，正好能卖个好价钱。”
“爸！刚卖了表，又卖车，你的膝关节手术忘了吗？你不想要那条腿了吗？”小刚的左手一把扯下角几上绿萝的叶子，在手心里揉成团，“这婚不结了，这是要逼死人吗？”
“我的小祖宗，这可是我养了十年的绿萝！”小刚的母亲三步并做两步赶忙过来抚摸安慰绿萝的身体，一着急，那金属镜框的近视眼镜滑到了笔尖上。
过了两天，媒人提着四十万现金，壮着胆子作再一次的努力。
这次的寒暄比前两次登门时隆重了许多，媒人暗喜，这次准成。
“这是四十万元彩礼，小刚家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毕竟也是普通人家嘛，不过小刚人很精神，聪明好学。将来小两口的日子定会蒸蒸日上。呵呵呵……”说完，媒人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一阵。
“怎么这次更多了？叔，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我怎么就是说不明白呢？”小美从她的卧室冲出来说完这句话就直接冲回去了。
“小美！怎么跟叔叔说话呢？”小美的父亲也生气了，把刚点着的香烟一下子弹到木地板上。
小美的母亲慌忙跑过来：“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烧着了地板划得来吗？”
“正好测试一下，这木地板究竟是不是防火的？”小美的父亲悻悻地说。
“是不是防火，轮得着你来测试吗？”小美的母亲把香烟捡起来扔到烟灰缸里，随手在茶几下层取了抹布擦拭起地板来。
媒人见主人对地板比对他还殷勤，就起身告辞了。这次他是直着身板出了门，搞砸就搞砸，如此姻缘，不要也罢。
“搞砸了，搞砸了，决裂了，女方那边简直是疯了。他们都生气了，还要我不要再去了。对不住，我们三十多年的朋友了，这么点事情我都没给你办好，我真是越老越没用了。”媒人的嘴唇颤抖着，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难道，亲家的意思是让我把这老房子也卖了？”小刚的父亲仰起头，一脸的阴沉。
“卖房子？你和老伴住哪去？”
“住哪去？住五星级宾馆去！”小刚的父亲赶忙收缩脖子压低了嗓音，“还好小刚不在，这要让他听见了，事情就进行不下去了。”随后，他又开始了狡黠的大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于院子里送走看房的第一拨人，在返回的途中，小刚的父亲一下子倒在了草坪里。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小区的各个角落，像是无线电的传播，在真空状态都竭尽所能。说是那状元郎的父亲舍不得卖房子，犯了心脏病倒在地上死了。小美得知消息后，迅速赶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小刚不在家？”小美一脸担忧地质问小刚的母亲。
小刚的母亲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从床下拿出装着四十万现金的钱袋子，推到小美的跟前，说：“小美，把这拿回去，跟父母交代一下，啊。”
“这包我见过，我不想再见到它！”小美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卖房子？不是住得好好的吗？舍不得卖就别卖呀？”
小刚的母亲低下了头，“这不是想多凑点，想让你们小两口往后的日子好过一点。”
“好过？连你们养老的房子都没了，我们怎么好过？”小美一脸的不解，“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什么彩礼，俗！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爸就给我准备了二百万的存款做我的嫁妆，结了婚，我和小刚要做事情的呀，算是起步资金啦。”
正躺在床上的小刚父亲听后，猛地坐了起来，精神抖擞。
“伯伯，您的心脏好些了吗？”小美关切的眼神充满了孝意。
“心脏？我的心脏好着呢，是我的膝关节有毛病！”小刚的父亲声如洪钟，两只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