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枣树

作者: 兮城 | 来源:发表于2023-11-23 16:5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老周家门口栽了一棵枣树,有些年头了,以前每到秋天,树上就挂满了枣子,又大又甜,是老周家五个孩子最喜欢的水果了。不过自从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家,枣树上结的枣子就越来越少了。今年天很干、风很大,才刚入深秋,门口的枣树叶子就落光了,也没结几个枣子,被秋风一吹还掉落了不少。现在,门口的枣树除了光秃秃的枝丫,就只剩下五个熟透了的枣子挂着,随着微冷的秋风摇摆,不知道哪天就全掉落了。

    [一]

    老周和妻子翠兰一共有五个子女,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子在城里安家了,也娶妻生子了;女儿也都嫁到了外地。儿女都不常回来,逢年过节见一次儿女也不容易,老周和妻子也想念儿女了。

    老周今年七十八,身子骨还算硬朗,能下地干活、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也就没和子女生活在一起,自己和老伴在村里,靠着养老金日子也还过得去。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老周觉得可能是天气变冷了的缘故吧,关节骨头老是疼得不行,像用钉子敲进骨头一样,钻心窝子地疼,走路都成了问题。没有办法,翠兰只好给在城里上班的大儿子打去电话,“喂,老大啊,你现在有时间吗?你爹骨头疼得受不了了,要不你回来把你爹带去大城市里医院看看吧?”

    “妈,爹生病了?但是晓峰要出差,公司老板器重他,他也不好请假推脱。我得在家带雯雯,你看要不让老三回来带爸去看病吧,老三是老师,好请假。”说完也没等翠兰回应就挂了电话。大儿子没有说话,是他媳妇接的。

    翠兰仔细看了看本子上的电话号码,确定是打给大儿子的,心里叹了口气。又接着翻出二儿子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老二呀,你爹身体生病了,你回来带你爹去医院看看吧。”翠兰坐在门槛上,手机紧贴着耳朵,手里拿着已经发黄了的本子。

    电话在“嘟嘟”两声后,响起了一个女声,“您好,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翠兰再次把眼睛凑近本子看电话,然后再用手指指着老二的电话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确定没有打错,于是又打了一遍,可是依旧是响起刚才的那个女声。秋风吹得更猛烈了,吹乱了翠兰枯槁发白的头发,也吹得翠兰满布周围黝黑的脸愈发沧桑和苍白,见不到一丝血色。门口枣树上干枯得更加厉害了,树干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像到了暮年的人一样,又瘦又干,树上的枣子也在秋风中摇摆得愈发激烈了,好像随时都会从枝头掉落,摔得稀巴烂,树根也有好大一部分露在了外面,已经枯死了,深扎根在土里的那部分也因为土太干了,汲取不到一点营养,树上的叶子也没有了,制造不了任何营养却还得供给着那五颗枣子的生存,枣树就这样在老周家门前“苟延残喘”着。

    翠兰接着给剩下的几个孩子打去电话,老三陪媳妇回娘家了,赶不回来;老四老五则是家里要照顾孩子和公公婆婆,离不开身。翠兰就呆呆地坐在门口。她可是有五个孩子的父母啊,可是现在孩子爹生病了,竟然找不到一个子女回来带他爹去看病。

    秋天的太阳,犹如一把炽烈的火炬,又似一柄冰冷的匕首,翠兰被晒得头晕目眩,身体却感受着刺骨的寒冷。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生下老四坐月子时的那段时光,那个冬天,天空飘落了一场几十年未曾遇到的大雪,家里储备的过冬食物远远不够,无奈之下,她只得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去山上采集一些野菜和寻找一些能卖钱的食物。那个时候,她的身体虚弱不堪,天气寒冷,手脚经常被冻得裂开,寒气侵入体内,有一次她在上山途中昏倒在林子里,幸亏村里上山的人及时发现,将她抬回家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个漫长的冬天,她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家庭生活更加艰难。无奈之下,老周只得去镇上找了一份晚上守夜的工作,在寒风凛冽的夜晚,他挺立在风中,守护着仓库,身上被冻得开裂流血,可是老周想到家里的孩子还是咬着牙忍了下去。终于,他们一家勉强度过了那场严寒的冬天。

    自从那个冬天过去以来,翠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寒冷的天气了。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认为今年的冬天恐怕同样艰难。

    儿女们都无法回来带老周去看病,村里的人又都是些老人和小孩子,没有办法,翠兰只好去邻村花钱请了一辆拖拉机把老周拉到镇上去。

    [二]

    拖拉机迎着凛冽的秋风往镇上赶去,老周和翠兰戴着黑色的大毡帽,嘴里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飘散了,眼睛里的落寞与忧心浓成了化不开的愁绪。

    到了医院门口,翠兰把老周扶下车,老周忍着痛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向医院走进去,翠兰扶着老周的手臂,佝偻着身子,在风中艰难地挪动着步子。镇上医院一共只有三个看病的窗口,今天只开了一个,这个窗口前排起了几十人的长队。医院座椅已经没有空位了,老周站了一会儿就疼得不行,他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皱,嘴巴嘟起来,胸腔快速起伏着,拳头握得紧紧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翠兰也感觉老周身体越来越重,她费劲地拖着老周的手臂,排队等候着。这时,一个小伙子起身,对老周和翠兰招了招手,说:“大爷大妈,来,你们坐这里来。”翠兰在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拉着老周坐下了,坐下后连忙对着小伙子真诚道谢,“太谢谢你了,小伙子,谢谢。”老周也从嘴里挤出几声微弱的“谢谢”。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医院外面风声呼啸着,医院里也响着小孩子的哭喊声,不过老周和翠兰心里却是宁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彼此的手紧握在一起。终于到老周了,翠兰扶起他,慢慢地走近窗口,翠兰把手抬高给老周借力,老周费劲踮起脚尖在窗口前的高脚凳上坐下。医生询问了老周的病情,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镇上医院设备简陋也没法给老周做详细检查,医生建议他们去大城市里看看,就只给他们开了一些止痛的药。

    老周和翠兰拿着药,回到了村里,门口的枣树依旧挂着五个枣子孤零零地立在门口,干枯的枝丫也被风吹断了不少,阳光下,枣树的影子逆着光,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秋风中发抖。

    老周回到屋子里吃了药,过了好一会身上才轻松不少,翠兰给老周用热水擦了擦身子。老两口就这样在屋子里坐着。翠兰想了想,叹了口气,对老周说道:“老头子,咱们把棺材本拿出来去县城里看病吧。”

    老周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床上不停地叹气,他深凹进去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花白杂乱的头发与皱纹满布的脸上都写满了忧愁,思索了好一会,老周才缓缓开口,“不行,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三个逆子都不是可以尽孝的,这棺材本得留着,留给你养老。”

    翠兰的泪水唰一下就流了出来,握住老周的手,深情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共度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这个男人疼了自己大半辈子,到现在生病了身体痛得不行了还在为自己考虑。

    “可是老头子,我心疼你啊,你这疼得难受,我心里也疼得难受哇。”翠兰声音嘶哑,泪水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滴落在绣花棉被上,晕染开来。屋外的寒风拍打着窗户,从关不紧的窗户缝里钻进来,直往老周和翠兰衣服里窜,老周和翠兰身体更冷了,不过心却是暖暖的。

    老周拍了拍翠兰的背,颤抖着用满是伤痕的手背轻轻地替翠兰擦了擦眼泪,“别哭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吃点药就行了,你别难过。”

    秋风中的寒意愈发强烈了,老周的身体也在每况愈下,翠兰每天都熬些骨头汤给老周,希望他喝了之后好点。都说病来如山倒,这话是一点不错的,原本七十八还可以下地干活的老周在病了之后,吃喝拉撒都得翠兰帮忙,翠兰是愿意为老周做这些的,可是老周却不愿意让翠兰被自己这样磨搓了。老周开始绝食了,让翠兰别管他了,翠兰没有同意,也陪着老周一起绝食,说老周不吃她也不吃了,大不了夫妻俩一齐饿死算了。老周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喝点稀饭。稀饭哪里有什么营养呢?老周的身体渐渐地消瘦下来,原本一个七十多公斤的人现在躺在床上却只有小小的一团,像是随时都会被寒风带走,肥大的衣服笼罩在老周瘦弱的身体上,寒风从衣领灌进去,渗透到骨子里,骨头更疼了,老周也更能忍了,即使疼得半夜睡不着,他也咬牙坚持着,不动一下,他不想惊醒身边躺着的翠兰,翠兰已经够累了。翠兰也明显老了许多,枯槁的白发大把大把的掉,脸色青黄,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总在傍晚的时候坐在门口默默流着泪。像是一张干枯到极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破碎了的落叶。

    门口的枣树也愈发干枯了,大风一吹枝丫就折断许多,随风飘去了,树上挂着的五个枣子也开始干瘪了,生怕风一吹就全都掉落了,和泥土混在一起。枣树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来,这棵在老周家门前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树也到了生命的尽头,拼着自己最后一点生命与不舍,想要度过这个冬天,到来年的春天呼吸最后一口春的气息。

    [三]

    老周和翠兰就这样一天天挨着过日子,像一潭死水。

    这天中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金黄色的太阳光辉洒落大地,照着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周,给他单薄的身体带来了些许的温暖。翠兰在厨房做饭,她杀了一只鸡准备让老周喝点鸡汤好好补补。这时村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村长进来,先是问候了老周几句,接着便开始说起了来意,原来是一条铁路要经过村子,打算把村子拆迁了,政府在县城郊区盖好了房子,村子的人搬过去就行了,还会给一笔补贴;当然,如果不想搬过去住也行,拆迁款是按照县城的平均房价给。村长说村子里的人他大部分都问过了,同意,现在来问问老周的意见,是想搬去住还是要钱。翠兰和老周沉思了好久,想了想,打算搬过去郊区住。村长让他签字按了手印后就离开了。

    老周看着这个熟悉的生活了一辈子的屋子,他摸着门和墙,目光注视着这个家的一砖一瓦,心里说不出地难过。他很不舍,可是也没有办法,他想和这个家一起被埋进土了,可是他走了,翠兰怎么办呢。老周的目光化成丝线牢牢包裹住了这间老房子,想把它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吃晚饭时,老周就着鸡汤吃了点饭,脸上勉强有了几丝血色。翠兰眼睛里也明显有了精神,“老头子,等搬到县城郊区,咱们再去县医院看看吧。”

    老周看着翠兰眼神里殷切期望,拒绝的话从嗓子眼咽了下去,“好。”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翠兰才起床就听见有人在敲门,她很疑惑,起身去看了门,打开门,她迟疑了几秒才出声,“老二儿,你回来了啊。”门口站着的是老周的二儿子周青岩,在省城政府上班,已经三年没有回来过了,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周青岩手里提着一些红枣枸杞、酒水,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妈,我回来了,爸呢,怎么不见他呀?”翠兰连忙接过周青岩手上的礼品,把他迎进屋子里来,“你爸病了,还在睡觉呢,你小点声。”周青岩脸上笑容顿时变成了担忧,“啊,爸病了,啥时候的事情呀,严不严重,去医院看过了没有。”说着走进屋子里去,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周,看着他消瘦沧桑的面容,周青岩顿了顿,低头擦了擦眼睛,退了出去。在堂屋里,周青岩拉着翠兰的手,“妈,等爸醒了之后你们收拾一下就去和我住在一起吧,正好给爸看病。”翠兰一听,心里很高兴,拉着青岩的手就不放开。她心想,太好了,有二儿子带老头子去看病,老头子终于可以舒服点了。

    周青岩在堂屋里扫视了一圈,想在沙发上坐下,可是他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衣服裤子,想了想,他端了一个凳子,用纸擦了擦坐下了。堂屋里的沙发翠兰每周都换洗沙发套的,很干净,就是用的时间久了有点褪色了。

    翠兰给儿子拿来了一些橘子,是他们老两口上个月买的,自从老周病了就没吃了,皮有点脱水干瘪了,不过剥开里面果肉还完好,翠兰吃了几个,给青岩剥了几个,青岩没有要,她只能自己吃了。过了一会,老周醒了,青岩走进屋子里看着才睡醒的老周,虚弱的老周没有理他,他有气,气这个二儿子三年不回来看他们,也气他换了电话也不说一声。青岩低着头,尴尬地小声开口叫了一声,“爸,你好点没。”

    “还没死,你回来干啥,奔丧也还不到时候哩。”老周带着火气回了他两句。

    “爸,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况且我这不是工作忙吗?我今天回来就是接你和母亲去和我住一起的,正好家里的房子也要拆迁了,你们去和我住一起正好。”周青岩虽然被父亲骂得有点尴尬,但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他在政府工作才第一时间知道家里要拆迁的事,现在他把二老接去住一起,那拆迁补偿款怎么说也得他占大头。

    老周一听他的话就知道这个二儿子是奔着拆迁补偿款来的,他就说嘛,这小白眼狼出去三年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现在回来接他们去住一起,果然没安啥好心。

    “哦,拆迁补偿款啊,我同意的是搬去县城郊区住的方案。”老周直了直腰,略带平静地看着这个二儿子说道。

    周青岩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得阴沉起来了,站直了身子,声音大了起来,“爸,你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呢,你知道拆迁补偿款多少钱吗,咱们家这房子至少可以补偿到五十万,都可以在省城差一点的地段买房子了。您可真是老糊涂了。”

    “滚,你给我滚,老子没有你个不孝子,咳咳咳,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老周气急了,脸上涨红,怒火攻心让他咳嗽不已。周青岩气冲冲地走了,翠兰叫他他也不理。翠兰进屋,看着正生气的老周,赶紧端来一杯温水让他喝下,“老头子,别生气,消消火。”

    老周看着翠兰,泪水就这样流了出来,“你说我也没有虐待过这群不孝子啊,为啥他们现在一个个的就像被猪油蒙了心,对我这个老子不管不顾啊,老伴,你说,咱们为了让他们小时候可以吃好点,省吃俭用,整天累死累活的,可是你看他们呢,一个个的跟白眼狼一样,早知道今天我干嘛养他们呢?”翠兰看着老周哭泣,自己心里也难受,自己和老伴为孩子们奉献了大半辈子,从未让孩子们干点农活,怕他们吃苦受累都是把最好的给他们,可现在到头来却是谁都靠不住。心里的酸楚感像洪水泛滥成灾,翠兰的泪水也落了下来。屋外寒风作响,吹得门口的枣树东歪西倒,又断了许多枝丫。

    [四]

    第二天一早,老周和妻子翠兰就挨个打电话给子女,告诉了他们村里要拆迁的事情,让他们回来,子女们纷纷答应了。下午时分老大一家,老三一家就都回来了。老三家提了一箱红枣奶和一盒饼干,老大家对着翠兰笑了笑,空着手回来的。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大媳妇主动提出了拆迁补偿款的分配,“妈,你看我们都回来了,就商量一下拆迁补偿款怎么分吧,听说二弟昨天回来了,他人呢?”翠兰低着头吃饭,没有说话,老周把碗在桌上一拍,抬头看着老大和老三,“哼”了一声,“着什么急,老四老五还没有回来哩,你急个啥,让你回来带我去看病你推三阻四的,现在提到分钱了到是回来的积极。”说完,老周脸色冷了下去,用责怪的眼神瞥了老大和老三一眼。老三憨厚的脸上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说:“爸说得对,等老四老五他们一起吧,老二不也不是没有在,呵呵。”老三才说完话,就见他媳妇把手伸到桌子下使劲地掐他的大腿,老三一边忍着痛一边飞快把桌上的饭菜夹给媳妇碗里。一家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吃了晚饭。

    晚饭过后,老大走到门口拿出了一包烟,包装很精美,上面印着“黄鹤楼”几个字,点燃烟,老大把烟含进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吐着烟圈,好一副快活自在模样。“大哥,在干嘛呢?”是老三在叫他,老大深吸一口烟后就随手把烟头给扔了,正好砸中枣树上挂着的一颗枣子,枣子摇晃了几下,“啪嗒”,掉进了灰里,翻滚了几下,沾满了灰尘,露出腐烂的一面,已经烂到枣核了。

    枣树上就剩下四颗枣子了。

    老三走到老大跟前,闻到了烟味,“大哥,抽啥好烟呢,还有吗,我也想抽一支。”

    老大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老三,嘴角抽动了一下,轻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老三,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看着一副憨厚样子,可你心里怎么想你才知道,你、我和老二都是儿子,爸妈的拆迁补偿款本来就该咱们三一起分,老四老五都是嫁出去的人了,这钱跟她们有屁关系啊。”

    老三听完眼珠转了一圈,有点意动但是也没有表态,笑呵呵地说:“我听爸妈的。”说完就快步进屋去了。老大看着老三的样子,“呸”了一声,耸耸肩也进屋去了。

    屋子里,老大媳妇在铺床,老大坐在床边一只脚搭在床边,一只脚抖动着抽着烟,“啧啧,媳妇,你说这两个老家伙是不是糊涂了,还叫老四老五回来,我作为家中长子,照理说这拆迁补偿款应该都是我的,真不明白他们是咋想的。还有老三,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算是看出来了,老三就是想做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他也想分家产分钱,就是不想出头,呵,他算什么玩意。”老大一边说一边吞云吐雾,老大媳妇只能附和着他。铺好床,老大躺在床上,老大媳妇端水给他洗脚。

    而老三这边,他媳妇先抱怨起来了,“唉,这农村生活条件就是差,你看,这被子都破成这样了,会不会有虱子呀。”老三抱了抱媳妇,宠溺说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咱们拿了钱就回城里去。”老三媳妇笑了笑,问道:“老公,你说咱们可以分到多少钱啊,事先说好了哈,我只拿钱,可不能给他们养老啊,本来咱们工资就不高,给了我爸妈之后可就没多少钱了。还有啊,我看你大哥和那个二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完,老三媳妇装模作样地对老三撒了个娇,顿时就把老三迷得找不到北了。

    深夜里,老三起夜,跑到门口对着枣树就尿了起来,又把一颗枣子给冲掉了,成了烂泥。

    第三天早上,老周的五个子女都到齐了,男的穿得光鲜亮丽,女的涂脂抹粉,老周和翠兰穿着洗的发白的黑蓝色衣服,老周黝黑的脸上因为生病瘦了许多皱纹更多了,翠兰的手上还沾着面粉,头发上也沾了菜叶,是做早餐时留下的。

    一家人团团围坐在缺了一角的木桌前。老周转着眼珠看了几个子女,冷哼了几声,“行了,把你们叫回来聚在一起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咱们村要拆迁了,我和你们母亲选择的是搬去安置房住,不要你们养老,现在有补偿款五万块钱,你们看怎么分吧。”老周说完谁都没有理睬,和翠兰坐在一起,看着五个儿女的表情。

    老大听完愣了一下后突然愤怒大叫起来,“爸,你们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做决定呢?五万块,打发叫花子的呢。”老三没有说话,但是脸上也是一副不同意的样子,明显对老周和翠兰的决定很不满,“爸妈,你们这决定也太糊涂了。”老三还是开口抱怨了几句。老二早已经知道了老周的决定,没有说话,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爸妈,你们的决定是有点草率了。”老四老五也一脸怨怼地对老周和翠兰抱怨道。

    看着周围子女的反应,老周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子,可还是心里很难受,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子女因为拆迁补偿款的事情对自己投来怨恨的眼神,老周心里的怒火夹杂着失望一下子爆发了,老周猛地站起身,双手握住桌子一角,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用力一掀,“砰”的一声,桌子被砸到了墙上,众人见状都愣住了,老周接着嘶吼着声音怒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老子真后悔生了你们把你们养大,老子和你们妈还没有死呢,就开始惦记拆迁补偿款了,我告诉你们,要钱就这五万,爱要不要,不要就滚,今天过后老子就当没有你们这群儿女。特别是你,老大,我和你妈对你不好吗?你是大哥,所以啥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你了。现在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妈的骨头敲烂把骨髓吸干净才算好啊?还有你,老二,你六年级想要一个时髦笔袋,一个笔袋十块钱啊,我一个月拼死拼活才赚三十,可是你就是要,为了给你买,你妈没日没夜的给人家缝补衣服,一个月啊才给你买了,你知不知道,你妈现在手上还留着那个时候缝衣服被扎的针眼呢?老三老四老五,你们我就不说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是你们去问问,你们小时候我和你妈让你们干过重活吗?你们再去问问,和你们一个年纪的人小时候谁不是帮着家里喂猪打猪草,麻包谷割麦子的,我和你们妈怕你们累着,都是宁愿自己苦点累点也让你们过得好些。可现在呢,我和你们母亲都没让你们给我们养老,我生病了打电话没有一个人回来,房子拆迁了,分钱了,一个比一个回来地快。五万块还打发叫花子,你们小时候你们爹我就是把命豁出去一年也赚不到这钱,嫌少是吧,那就都别要了。”老周说完,脖子里“噗嗤噗呲”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了一圈,拿起桌上的五万块钱一把撒了出去,红色的百元大钞纷纷扬扬地在屋子里落下,明亮的白炽灯把每个人的脸照亮,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只只贪婪的爬虫爬在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枣树上,啃食着叶片、树皮,还准备钻进树心里去啃食。

    [五]

    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沉默着,老二站起身,没有说话也没有捡地上掉落的钱,转身推开门出去了。老三媳妇和老三在偷偷摸摸地捡了一打钱后,对着老周和翠兰打了个招呼,“妈,我们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哈。”也离开了。老四老五也紧跟着离开了。老大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老周,拍了拍他媳妇让她捡钱,捡完了屋子里的钱,老大媳妇把钱递给了老大,老大数了数,斜眼对着老周说:“爸,我们也有事,先走了哈,不过以后没事就别给我打电话了,忙。”

    儿女们都离开,就剩下老周和翠兰待在屋子里,风从大开门外面吹进来,吹干了老周眼角的泪水,也吹乱了翠兰的头发。翠兰叹息了几声,没有说话,默默收拾散乱在地上的东西,老周起身回了屋子里,在床上躺下,定定地望着灯泡,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二离开时候从枣树上跨过,绊断了许多枝丫,也把剩下的三颗枣子踢落了,一颗掉在地上,一条丑陋的虫子被从枣子里摔出来,另外两颗则是早已经干瘪了的,被老四老五踩了一脚,混在了泥土里。枣树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干枯主干了,某天夜里风一吹,也齐根折断了。

    又过了一个月,村里通知可以搬去安置房住了,老周和翠兰收拾好家里的一切,搬了过去。新房子很漂亮,洁白的墙壁,地面贴了瓷砖,干净美观,卧室很大,床很宽,厨房也很干净整齐,还有松软的沙发。这个安置点住的都是一些老人小孩,老周和翠兰也慢慢认识了一群老伙伴,翠兰还加入了一个夕阳红合唱队,老周的病也到县医院看了,没啥大毛病,就是腰椎突出和风湿,医生给开了药和一些药浴包,老周慢慢地也舒服起来,气色越来越好,长胖了不少,每天下午和安置点的老年人一起下棋喝茶,过得很舒心。

    对了,翠兰和老周还在家门口种了一棵枣树,种下去两年就结果了,果子小但是很甜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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