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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阵突然的胃绞痛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原来又忘记吃晚饭了。自从来医院陪护母亲,总是想着母亲的三餐,忘记自己吃饭。我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让折叠床发出一点声音,借着窗外的夜色,我看到母亲正睡得很香。我看了看时间,正好凌晨四点,打算在附近散散步,出去吃点东西,再带早点回来给母亲。
我看惯了医院的嘈杂,没想此时也能如此安静,住院部大楼如同一头受了伤的巨兽,正在呼呼大睡疗养身体,月光洒在楼上,就像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这时小商小贩还没有来,医院的大门口显得很空旷。我沿着街道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一家开着的面馆,一口沸腾的大锅支在门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走进面馆,我要了一碗杂酱面。老板说,送肉的没来,杂酱没炒,要不给我煎两个鸡蛋做冒子。我说,能吃面就行。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了桌,面条和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几大口面下肚,我突然想起母亲,想起她亲手做的杂酱面。在我离开家之前,母亲做的杂酱面几乎陪伴着我的每一天。
那时候我刚上学,家里条件差,我没有零花钱。每天早晨,在别的小朋友拿着钱上街买包子馒头吃的时候,母亲已经为我做好热气腾腾的杂酱面了。冬天下冻雨的时候,母亲起得更早,她早早生好炉火,煮好面条,把袜子、鞋子和外套放在火边烘热。等我起床时,堂屋里已经被炉火烤的特别热乎。那时我天天期待着春天不要来,让冬天更长一些,因为当我挺着吃得鼓鼓的肚子,穿着热乎乎的衣服鞋子出门后,就会遇到那些又冷又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同学。我总是骄傲地对他们说,很冷吗?我觉得一点也不冷!
我上二年级那个冬天,得了水痘。按照村里的土方法,为了身体能完全康复不留疤痕,我不能抓挠,不能下地,不能洗澡,几乎忌口所有荤菜和调味品。那几天我请假在家,饭菜清淡到极致,只有一点点盐味。油水少,我吃多少都会饿,每天半夜都在饥饿中度过。有一天晚上我照例被饿醒,我开始胃绞痛,躺在床上打滚,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吃杂酱面。由于忌口,我已经很多天没吃杂酱面了,我弓着身子跑到父母房间叫醒了母亲,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杂酱面。母亲说,杂酱不能吃,可以给我煮一碗鸡蛋杂酱面,我不太清楚鸡蛋杂酱是什么,咽了咽口水,我说,能吃杂酱面就行。
母亲怕我冻着,叫我去床上躺着等她。那天同样很安静,我静静地听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音,不一会,声音没有了,母亲端着一大碗面来到了我的床前。面条香喷喷的,一堆黄灿灿的鸡蛋盖在面上,鸡蛋上面还撒满了葱花。我几乎是抢过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还把汤喝了个精光。我从未知道原来鸡蛋杂酱这么好吃,甚至超过了我以前吃过的所有杂酱面。于是鸡蛋杂酱面成了我得水痘时期的标准伙食。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肚子终于舒服了,身子也暖了起来。我对老板说,能不能将这个鸡蛋面再做一碗,汤和面分开,我带走。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回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起床,在病房里舒展着身体。看到我,她很开心对我说,我觉得我已经恢复好了,可以出院了。我说,医生说了,大病初愈最需要调养,就住在医院里,费用也不用担心,有医保。母亲显得有些焦急,我知道她放不下她的活计。自从生病之后,母亲就闲在家帮人摘蒌蒿。工作很简单,老板把收割下来的蒌蒿送到家里,母亲负责把老的和坏的茎叶摘掉,老板再来收,一公斤才七八块钱。母亲辛苦一天也只能摘出来两三公斤。我劝母亲不要做了,好好休息,但母亲说她一点也不累,每天都坐着摘,还可以顺便看电视。我很跟想说她做一天还挣不到我的一顿外卖钱,但我始终无法说出口。母亲还安慰我说,别看这钱少,她几个月下来也挣了好几千,她要攒够我的结婚钱,等我结婚她就退休,在家里帮我带孩子。她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光,就像一个憧憬公主梦的小姑娘。
我拗不过母亲,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让她先来吃面。母亲看到是鸡蛋面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她吃着面,对我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得水痘,天天让我做鸡蛋杂酱面。我说,怎么不记得,早上吃面的时候还想起来呢。母亲笑了起来,说,后来我告诉你鸡蛋杂酱就是炒鸡蛋,你还死活不信,追着问我鸡蛋杂酱是什么做的。母亲接着说,你上学时最爱吃的就是杂酱面,后来你上大学后,还回来跟我说,全国的杂酱面都没有家里的好吃……
提到了杂酱面,母亲打开了话匣,我静静听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无数个清晨,记忆中的我越来越高大,母亲越来越娇小。但在我心中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我永远只是一个喜欢背超人书包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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