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校还在山上。当年的“三线厂”正顺应时代大潮轰轰烈烈地迁往城市,隶属于三线军工企业的那所技校也要搬走,跟本地另一所中专学校合并。
有一天,同宿舍的工友、现在是象家人一样的一个朋友鼓励我,她大概是这样说的:你调俺学校去当老师呗,我觉得你行。
那时候我们都在工厂,不到20岁的年纪,“很傻很天真”,总想着离开工厂离开三班倒的生活。但未来又很迷茫,看不到前途或者一眼看到自己退休时候样子的那种迷茫感觉。但我们会读书偶尔也写写诗,在日记本上抄写“总是有风/总是有雨……”
受了她的鼓舞,我就给从未谋面、只是听她讲起过的、国防军工技校的赵校长写了一封信,然后同事拜托她一位留校的同学把信带到学校,转交给校长。信是怎么写的现在早就忘了,大概是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还有这样的句子“可以毫不惭愧地说,我是CLC最优秀的车工”等等,希望调去学校担任实习老师。80年代的文艺小青年儿,谁又没有点小狷狂呢?换作现在,断然是不会这样的高调吧?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自己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已经快把这事儿忘了。有一天下午,在车间干活的我,忽然被叫到办公室接电话。电话是一位姓朱的老师打来的,让我去学校面谈。 那时学校正在筹建,还是个建筑工地。我下了班,穿了件工作服就去了学校,第一次见到赵校长,聊了很久。他对我的印象大概不错,也许是对我的直接和单纯表示认可,也许本身那所学校久居深山、性质单纯,没有沾染社会世俗的复杂的习气,就那么简单,赵校长表示愿意接收我,同意我自己去办理调动手续。
当年整个社会没有跳槽之说,有社会关系和背景的人,才有机会“调动”到我们认为的“好单位”。我把这事儿回家一讲,家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调动工作哪有这么简单啊?!你就写了一封信,人家学校就愿意调你过去当老师?虽然只是教实习。 我父亲后来陪我专程去拜访过校长表示感谢。只是到他办公室礼节性的拜访,没有带任何的礼物。我们家的人,在请客送礼、人际社交方面,是何等地简单啊。 那时候的我,对未来充满了很多想象吧?!向所在工厂申请办理调出、向主管部门的机械局申请调动,还要经过学校的上级部门批准……手续及过程的繁琐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手续还在办理期间的那个秋天,跟毕业于那所学校的同事回她的母校。现在的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和同事留校的几个同学、我们的同龄人,在学校的小山坡上散步,一轮明月当空,山后人家的犬吠、秋风掠过坡上的茅草……那样单纯的环境,仿佛觉得人生明亮。 在京沪高速还未建成的那些年,偶尔乘车去济南,都会路过那所学校,我都会不停地向里张望,想起那样的夜晚,那天的月光。
后来,手续办得并不顺利。后来,工厂换了领导调我到管理岗位,调去学校的事便不了了之了。跟赵校长也渐渐断了联系,20多年后的今天,我几乎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但我一直感恩并相信他曾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在我年轻时候给过的帮助给过的肯定。
现在的我,偶尔也会想起,假如当年坚持去了学校工作,肯定是会经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就象一枚硬币的两面。
今天,有个来公司应聘会计岗位的女士,随口问起来她家在聊城怎么会来这里上学并留在这里工作,她说她姑父当时是那所学校的校长,毕业也就留在了这里。我随口问你姑父贵姓,她说姓赵。我就问是原来军工学校的赵校长吗? 果然。 她说你认识啊?!又说自己姑父是很正直的人。
我说是,我认识校长,并没有说别的话。 假如她进到公司,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她赵校长曾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他让我相信,人的梦想有时候凭一封信和一腔热情可以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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