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镇
现实一种1
灼热的阳光被出版社大厦幽蓝色的玻璃反射过来,明明晃晃地洒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沧桑感。我心情异常激动地站在出版社大厦门前,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又放进去。
以前和柔山路过这栋出版社大厦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侧着头打量这栋似乎发着光的大厦,想象着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出版商的认可,能够出一本书。最重要的是能赚取更多的稿费。我这个人没有那么高尚,写作纯粹为了赚钱。可能是我的目标足够明确,已经坚持了很多年。
现在这个目标马上就实现了,我不知所措起来。
在此之前我的作品从未在杂志上发表过,后来我索性不再投稿,开始在网络上连载自己的作品。每天码上万字,领因点击量而决定的稿费,稿费少的可怜,但我依旧坚持着。我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天我的作品被某位编辑看到。
出版社的负责人握完我的手,转身为我泡茶。我闻到了上等茶叶的浓郁馨香,有十足阳光的味道。经理亲手把茶杯递给我,我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感谢”二字。经理看着我,莫名地大笑起来,随即又镇定地说:“我们要出版你的小说。五十万?”刚才我站在缓慢上升的电梯里就一直纠结能够拿到多少稿费,我觉得二十万就是极限了,没想到经理一张嘴就破了这个数目。我现在被这“五十万”一下子冲昏了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经理继续说:“嫌少吗?一百万?额,这样好么,给你……”话还没说完,经理的眼睛便开始深陷下去,脑袋也开始缩扁,之后整个房间都扁了下去……我扑向他,抓起经理的衣领,慌张地说:“先给我稿费……”
2
其实我经常做类似的梦,在我还在回味的时候,妻子柔山在厨房“咚咚”的剁肉声便猝不及防地挤进了我的耳朵。那是十分笨重的声音,绝情地把我从美梦里往外拉。不管怎样,我又试着闭上眼睛,试图接上那个梦,试图让经理的脑袋鼓起来,让办公室鼓起来。但是,可恨的“咚咚”声不断地钻进耳朵,把经理的脸撕碎成无数的碎片。
我开始有点气愤。柔山为什么把声音弄的这么大,不知道我正在睡觉吗?我彻底睁开眼睛,脑袋却因为昨天灌下的酒精而发沉。
中午浓烈的阳光融化在我的书房,点亮了书籍的棱角。
我眯起眼睛透过窗户呆望着那一角高楼,突然难过起来。
梦境与现实的强烈反差或者是因为柔山发出的不同情的,不友善的“咚咚”声,让我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挫感。我彻底睁开眼睛,抓起地板上的外套,怒气冲冲地走出了书房。
柔山正用力地剁菜板子上的菜馅。浓烈的韭菜味飘在厨房里。
“能不能小点儿声儿?睡觉都被你吵醒了!”我吼了出来,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柔山说话,说完后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以为柔山会大吃一惊,没想到柔山不仅没有转过头,还轻声地哼了一声。这种轻蔑的语气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我。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走过去,夺过柔山手中的菜刀,狠狠地摔在地上,把菜板子也掀翻了。翠绿的韭菜汁液浸湿了她的围裙。
柔山转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吵醒你了你就发这么大脾气?”
“你这么大声音,房盖都要被你掀了!”
柔山毫不妥协地说:“就这破房子!不掀也没人想住。”她轻声哼气。
“破房子是你买的吗?”我感到身体里的每个细胞突然变得火辣辣的。
“你好意思说是你买的?首付我妈出一半!说出去我都嫌丢人!”她咬着牙厉声说。
“你能耐你滚出去啊!”我吼她,“你没必要委屈自己,你!”我抬起手,指着她,然后把食指移向门口,“你,只需要滚出去!”
柔山捂着脸走向沙发,然后抖着肩膀哭了起来。我还记得把新沙发搬进来的那个晚上,我们重温了《怦然心动》。那是大学里的我们最喜欢的电影。百看不厌。
可她现在却开始嫌弃这个家!
我走了过去,把她刚拿起的玻璃水杯抢了过去,一怒之下摔在木色地板上。“就知道你妈的逼逼房子。不是你嚷嚷快点买房子的?”
碎玻璃翻滚了一下,随后淹没在我的声音里。
“你他妈的有本事自己买啊!结婚后你一直死在家里,都你妈的付不起分期了!是!声音是有点大,谁让你昨天又在外边喝那么多酒!你怎么不死外边……我不是没有工作的人,我和你不一样!我他妈的还要赚钱!我每天中午急匆匆地从单位赶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你做一顿午饭吗?你本事大你自己做!我告诉你,以后你就自己做饭吧,中午我再回来给你做饭我就是王八蛋!”她一口气说完,泪眼婆娑。
她心痛。那感觉,就像一把长了铁锈的刀不断地打磨着这么些年藏在柔山心里不为人知的坚强。
“我喝点酒怎么了,我又没有出去嫖娼,你看哪个男人不喝酒,你就因为我喝点酒就那么大声吗?你就是有病。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什么喝酒,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妈的。”
“你有完没完啊?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哪个男人和你似的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天天死坐在电脑前写没人看的东西。都多长时间了,那东西有什么可坚持的?啊?”
现实一种我毫不犹豫地伸手给了柔山一巴掌。那一巴掌真是清脆。
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她。是的,真的是第一次。所以房间顷刻安静了。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最后一个理解我的、支持我的人也不存在了。真的没有了。如果不是因为气愤,我他妈的真想好好哭一场。
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有错吗?
我既怕有人说我写的不是东西,也无可奈何。它现在确实是一文不值的狗东西。我也想过找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但写作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啊。
人真是一种很贱的生物,对什么都会产生感情。我忘不了自己的小说通过网站审核后的激动心情。忘不了提现的第一笔稿费。
我以为只需多点时间,再多点时间,我就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坚持了这么多年,赚的钱却依旧少的可怜。
这也许就是潜藏在我和妻子柔山之间的定时炸弹,没到时间的时候彼此就是彼此,生活就是生活。可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傻,我才顿悟。谁会心甘情愿地等待着自己呢?柔山已经不是那个在大学校园里一起吃个麻辣烫看场电影就能开心的活蹦乱跳的她了。
生活不断地向前碾压,我们却一再的失去。
刚结婚的时候,她正准备考博,我在家里写小说。到了中午我就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接她。我告诉她死扛下来一定可以考上的,你是最棒的。柔山也搂着我的腰说要我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喂鸡汤。那时候我觉得她就是那个能让我倾尽一生去爱的人,一晃很多年都过去了,物是人非。她考上了博士,我的小说也在网站上连载。可是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柔山的右半边脸已红透,她捂着脸,眼泪不断地溢出来。我心里一软,突然想走上前安慰她。可当我看到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坚毅的,冷漠的,陌生的。就像包裹在出版社大厦外边的玻璃。
我低头,闷闷地说:“哎,你不懂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我。”
“我一直想懂你,可你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我怎么进得去。”她哽咽着说。
“我以前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后来发现,这根本就是一种不能实现的奢求。随着步入社会你就会发现……我们曾经所谓的理想和信念是那么的单薄和不堪一击。可尽管这样,你又必须踩着它们的骸骨大步地往前走。因为这就是生活啊!”
她开始放声哭,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板上,“你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所以你不懂!你不懂!”
我低着头,无言以对。
3
昨天晚上。
我闷头写连载的小说,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失去了灵感,顶着内心的压抑写了一千多字,读后又觉得写的很糟,便按“delete’键删了。打算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了,也顺便找一下灵感。
难得的好天气,风轻云静。
心情郁闷的我在一家露天的烧烤摊要了很多啤酒。
喝完酒,摇摇晃晃地去前台准备结账回家。服务员说有人给你结了。我当时脑袋晕,也没有多想,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那已经是深夜,我还发愁自己会不会打不到车,便在拐角处看到一辆出租车。现在想想,觉得自己那天太幸运了,竟然能打到车。
4
昨天中午。
柔山提着包准备下班,她的一个同事走过来拦住他,微笑地说生日快乐,并提议和柔山一起出去吃饭,柔山委婉地拒绝了。她本打算回家和我一起吃个蛋糕,然后窝在沙发上看个老电影。
可中午回到家,我一如既往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忘了她的生日。没有任何惊喜给她。
她的心开始疼痛。像一瓶被人遗忘许久的陈年老酒,终于有一天被打碎。
下午下班,她没有禁得起同事的再次邀请。
她早知道这个同事暗恋自己,他比我能干,精明,懂浪漫,有钱,柔山并不讨厌他。晚饭后他把戒指推到柔山面前,说:“生日快乐。”柔山知道收下这枚戒指意味着什么。借着那瓶法国红酒的力量和眼前这个干净男子荷尔蒙的诱惑,柔山半推半就收下了。那个夜晚柔山没有回家。
柔山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胳膊上,不是因为疼,是觉得愧疚和难以割舍。柔山抛弃了原来的爱情,抛弃了被世俗弄的面目全非的爱情。可她并不是不再爱我,只是不再有时间等我,年华逝去的速度超乎了她的想象,曾经她也想给我更多的时间去写作,更多的鼓励我写作,可是生活和爱情不是有梦想就能继续的。它需要金钱的维系,需要被爱,需要哪怕一点自以为是的纪念。
没有金钱支撑的爱情就像一把握在手里的散沙,尽管握得再紧,终究会从手指缝中流逝。
十一点的时候,柔山和他出去找宵夜吃,便碰到了在路边酗酒的我。柔山呆呆地站在路口,心隐隐作痛。她转身对他说:“你放心,我会和他离婚,我们已经不爱。”
他俩回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她替我付了酒钱,并叫了一辆出租车在转角等我。
5
柔山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抿了抿嘴唇说:“我们离婚吧。”然后起身摔门而出。
我木讷,错愕,恐惧。
那一刻我觉得,天地宽宏,我们能够到达的地方那么微不足道,我们卑微的存在着,卑微的爱着,恨着,纠缠着。我们跌倒了才知道这就是痛,我们爱了才懂得这叫爱,我们恨了才知道这就是恨。可是我还是不懂得这个世界,永远不懂生活的含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沉默地走进书房,看着打开的文档发呆,端正的电脑字整齐地排列在文档里,变得陌生,绝情。
电脑下方突然来了一条消息,我点开,网站的编辑向我发来一段文字:
你的作品很优秀,有兴趣出版吗?
短篇小说
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我抄你
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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