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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张文是首批被发展的红卫兵,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身下还有两个妹妹及一个小老弟,姊妹五个,张文打小就是个省事儿的好孩子,上小学是首批发展的红小兵,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自上初中以后,更显出他仁的一面,凡是遇到人都是首先称呼,打过招呼再说话,无论跟谁照个面都是主动说话,从不做出格的事,不打架,不吵架,不惹事生非,不说硬话,在我们家乡称这样的好孩子为“仁义”,加上人长得高又英俊帅气,在我们屯子广受好评,在屯子里张文的名声最好!放学回到家,见妈妈的好姐妹王二姨在家陪说话,先叫喊:“二姨!”才将书包搁放在柜盖上,这可把二姨喜欢的,不知道咋夸是好,没等书包粘到柜盖,忙接过话茬说道:“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张文出落成高高英俊的大小伙子了,这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见面就喊二姨,不喊二姨不说话……咋这么招人稀罕?难怪刘振林两口相钟,我若有合适的姑娘也要抢嫁过来……”张文知道二姨是妈妈在地头认的干妹妹,知道二姨能说会道,农闲时乐意跳大神,愿意保媒,每年都能促成几对过彩礼的佳缘,因而南北二屯很吃得开,冬天里,常见她兴高采烈的往家里挎大鱼或者是白条小笨鸡儿,走起路来肘以下来回摆,是远远的就能让人认出来的步态,一进腊月,排着队接受吃请,一直被请到三月三,她的巧嘴可是没浪费,家人跟着沾光吃鸡、鱼。被她夸奖几句倒不出奇,放下书包准备到碗架子找口嚼的,被二姨示意招叫过来,递上一张纸,并热情洋溢的说道:“这是刘凤霞费了好半天的功夫写的彩礼单,他们老刘家上赶着咱们,我也扫了一眼,所要的彩礼一点都不过份,跟别人家的大姑娘的彩礼相比较,还是很有收敛,姑娘懂得拿捏分寸,咱们家出这点血不会闪着腰身……”张文是个聪明的初中生,已经感觉到家里面这些天私下里嘀嘀咕咕,知道是有事儿,拿眼睛盯看彩礼单,二姨见张文礼貌地接到手,又认真观看,补充说道:“这刘振林小抠一辈子,过年过节都舍不得给孩子割一疙瘩肉吃,两口子眼睛倒是挺毒,敢大胆来攀高枝儿。张文,是他们上赶着咱们,你看哪里不合适,直接砍掉!天下间没有人靠彩礼发家的,咱家不能惯着刘振林那老小子……”地下的张文还没等看完彩礼单儿,直接将那纸甩扔还给了二姨,嘴里稍有不乐意地,又极不情愿地叨叨——啥玩意儿……人竟直接推门出去,把屋子里的人都惊呆在一边……最让二姨懵灯的是双方父母都妥妥的事,竟被张文当头来一棒子,眼看着又要吃禧儿了,到手的好处礼竟然被张文轻易地给整没影儿了……
原来,正如二姨口中所说,刘振林两口子是地地道道的人民公社社员,家里孩子一大帮,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稍微大点的都不是会学习的,老么早地就下地务农,大姑娘二姑娘都是生产队的女社员,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刘振林喜在心头,两口子爱自己的孩子与毛主席爱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刘振林跟老婆商量过日子的大事,跟孩子娘商量把刘凤霞说给张文,孩子娘怀疑地问:“那能行吗?人家还能看得起咱们家?”那刘振林煞有介事地反问道:“怎么不行?”然后看了看老婆,又极严肃地说:“咱们家是不行,可咱们的凤霞可是个好姑娘!在家,她里里外外一把手,针线活没几个人不赞她,在队上又是啥活也难不倒,平日里虽然说不爱多说话,可说出来的话都是道道,家里家外说话做事都有分寸,长得不说是最漂亮的,可在咱屯子里数一数,比咱凤霞俊的还有谁啊?把凤霞说给张文,咱家是有点高攀,究竟能不能攀上?咱总得试试吧,明天我就去找大哥,让大哥去老张家提这事……”他这一肯定姑娘的优秀,反到是把凤霞妈说动心了,也帮腔说道:“若不看两家,光凭凤霞的人品,也应该说配得上,他们俩若真成了,可是天设的一对!不过让大哥出面提这事,怕不太合适,还不如找李二小子他妈,前年,李二小子他妈跟张文他妈在地头竟拜成了干姐妹,现在两家走动还很热络,在地里干活时,两个人都挨着,彼此照顾着,李二小子他妈出面提这事时,能跟张文他妈平起平坐,没有高低之差,能说出来有劲的话,她又是长年保大媒的人,这方面的经验多,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她门清。若让大哥去,不咸不淡的一提,怕力度不够,说不到好处……”刘振林一听这话是有道理的,忙起身要去找媒人,被老婆拽住,这事能这样去办?这眼瞅着秋后了,人们都忙着收秋,也就是苦秋,顾不上吃好的,肚子里都没有啥油水,明天上午,一起在场院上工时我请她来家吃晚饭,现在鸡都进架了,你趁黑去抓只老母鸡杀了,明天下午我耽误半天,专门在家预备,先把人吃好了,好帮咱们说出硬话。”凤霞妈在油灯下往肚子里咽口唾沫,满意地说:“你这该死的老东西,一辈子净气我了,总算是帮我整出来一个亮堂的主意!”说着话下地烧水,刘振林到鸡架里抓住了最大的老母鸡。
这事经过大家的运作,双方父母都认可,张文娘天天跟刘凤霞在一起劳作,听到这心甜的好事就没打波儿,满口答应回家动员老伴,因为老伴不是农民,是屯子里唯一一个上班拿工资的人,属于国家的人,是吃成品供应粮的,是合社掌柜的,一个人的工资比两个男社员拿的还多,不用出苦力,眼界也高,又识文抓字的,肯在孩子的教育上下本钱,对待二老又极尽孝道,是屯子里最有身份地位之人,这样天大的事,他不点头绝对是不行的。
哪成想张文娘一提这样的好事儿,他竟然就同意了,于是乎张文妈满口答应下来,两家人通过干妹妹一撺掇,事儿已有了大眉目,刘凤霞当然是先知道这大消息的,天天是心里暗喜,激动得情不自禁地哼唱着革命歌曲,当媒人让她拟出彩礼单儿时,知道不可以跟其他女孩相比较,彩礼尽量往少了写,趴在炕上写了好几稿……
媒人被张文否决,怒气冲冲地来到等信儿的刘家,将彩礼单子往炕上一拍,站在地当央埋怨道:“当初不让你们要彩礼……不让你们要彩礼……这可倒好,被人家没看完就扔在地下……也不看看人家那过的是啥日子,你说你要自行车,你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瞎要啥自行车?再说了,人家就有自行车;你说你要缝纫机,他家屋地下就摆放着一台缝纫机,难不成你想东屋一台西屋也搁一台?那是过日子吗?那是卖缝纫机的,难不成是想跟婆婆比赛,赛出来谁蹬得快?啥都成了,能因为要彩礼把好事给搅黄了……”媒婆稍微停一下,环顾一下屋子里人的反应,见屋里人都很面瓜,媒婆正反都是不饶人的硬主,连队长都惧她三分,哪里能把老老实实的刘振林一家子搁在眼里?更没把十五、六岁的刘凤霞放心上,继续怒批:“再说了,你天天种地,铲地,割地的听生产队的敲钟声还不够?非得在胳膊上戴块表?一个种大地的农民,戴块表那是要给谁看?那纯纯是在臭嘚瑟,他家墙上就挂着北极星大挂钟,到点就噹噹噹,你还再要那块上海全钢表有啥用?再说了,要收音机,他家柜盖上红灯收音机,有人就放响,《岳飞传》随意听去呗……”刘家人还是没有人搭腔,这媒婆就不是个善茬口,有事没事总爱咬个尖儿,今个事没办成,憋了一肚子火,总得找个出气口,非把这口怨气吐出才能了事儿,大声发泻一下后,反瞧不起刘家人,继续损贬:“也不看看人家过的是啥日子?人家柜盖上有大暖瓶,伺候且喝的是带色儿的茶叶水,夜晚,人家点的是蜡烛,墙都是雪白的,蜡烛一点,全屋亮堂堂,谁家姑娘有幸嫁过去,过的可是国家职工生活的上等好日子!等日后,张文毕了业,把他爹的班接到手,不是一步蹬了天,那可不就是人上人吗?……”
刘凤霞写了好几稿的彩礼单子,哪想到被人家给扔到地下?刘凤霞是一个有心劲的好姑娘,并没有怨恨,反跟张文娘更加走近,让张文娘觉得亏欠了她,刘凤霞跟张文姐姐也走得比原先近,甚至于工间出趟外头都是同进退。
刘凤霞认真做成了一付棉手闷子,通过张文姐捎带给张文,张文听说是她给的,连碰都没碰一下,扔到柜盖上,引得谁来家看到都夸手闷子做得巧,针脚细,可张文连摸碰都不摸碰,有一次出门,姐姐将他的旧手闷子藏起来,那张文宁肯光手板也不戴那个闹心的手闷子……
刘凤霞又发现城里实兴织围脖儿,现学针织,贪黑起早赶制出来毛线围脖,几次拆织,总算满意,围脖儿这在农村绝对是最时髦的货,冬天里上学围在脖子上,绝对不比棉军帽逊色,当时最时髦的是雷锋的棉军帽,医用口罩,军人的三指棉手套,谁若拥有一样就牛得不行,谁若再加一个毛线围脖,那得臭美成《天仙配》里头的董永,能搂上七仙女。当姐姐拿回围脖时,张文围在脖子上左照镜子,右照镜子,可当知道是刘凤霞专门为他织的时,摘下来扔到柜盖上……
事过十个月,转眼来到第二年的秋初,刘凤霞挎着筺来到张文家,当姐姐掀开一看,可以说是被惊呆住了,当时生产队的瓜地才开花儿,连瓜窝棚还没搭,离瓜下来至少还得二十天,这可是绝对新鲜的抢手货,刘凤霞介绍说:“这是爷爷在小园种的瓜,专门到城里卖的,还没上市,这几个瓜王专门献上,来尝尝鲜……”全家像是得了龙驹,都过去守望着这几个宝贝儿,姐姐捡了个稍微大的洗干净派张文送过去给刘凤霞,张文忸怩不肯去,被姐姐训斥道:“你还是个男人吗?她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还能吃了你?”张文是一个不爱表达,不善说话的人,再说,那时男女是不说话的,在学校,就算是同桌,男女生也是不说话,男社员跟女社员也不说话,更何况张文是面矮的,他哪肯送过去?姐姐强推着过去,刘凤霞见张文进屋,慌忙站起来,这一可爱的动作,引得张文好奇,带有调戏性的伸手想摸摸她的麻花大辫子,刘凤霞忙躲过急问:“你干啥?”这一下子两个人都紧张起来,原来张文还有意拿出来大男人戏耍女人的勇敢,这一下被问,他反吓了一大跳,紧张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来嘭嘭滥蹦,喘气都费劲,红红的脸,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来答,两个人都低头不语,刘凤霞在心里默默地偷看自己的心上人,而张文是处在尴尬境地,他向来缺少闯劲,人生第一次面对女人,是一万个不适应,竟然把使命给忘了。
姐姐听不到动静,透过玻璃偷看到弟弟那完犊子样,进屋道:“你咋这样熊?派你送瓜,想让你们单独谈谈,谁让你们两个罚站了?”说着,接过张文手上的瓜,用拳头照着那瓜王就一下子,那瓜是熟好了的,咔嚓一声被砸裂,张文姐拿手一掰,将上半递给刘凤霞道:“瓜脑袋给你。”随手把另一半交给张文说道:“瓜尾巴给你,你两个谈谈!”转身对着刘说:“拿出你的尿儿来,把你的狠话说出来……”转身关上门。
刘凤霞咽了咽唾沫开口悄声说道:“我小学还没念到头,等于啥啥都不会,认识的字装不了二斗,原没贪念能来高攀你,在经过李婶一撺掇,确实觉得你挺优秀的,你跟谁都不说硬话,狠话,从小到大没跟别人打过仗,也没争吵过,对老人,对待别人都有一股子衡劲,是个行孝敬的人……你的这些优点也正是你所喜欢的……我就喜欢过安稳日子,想依靠你的稳当过平和的日子……在被拒的时间里,我反反复复地衡量,我倒底够不够格?从文化上,我连的确良衬衫,迪卡套装,尼绒袜子都写错了,被你扔掉礼单后,我后悔死了,为啥不求人帮忙写呢?有那些错字在,除了自己懂,还有谁能看懂?想起来真的是挺不好意思,我真的不配。可是我没有办法再上学了,我就在做人上努力,在针织针线上努力下功夫,在女德上努力修养,我严守妇道本份,一直在努力从别的方面做得好点,弥补文化上的不足,多么希望我的点滴进步能被你认可呀,多少希望常站在你的面前,让你看到我,关键是我能看到你……”刘凤霞越说越放开,越说越觉得有很多的话等着出口“在李婶的介绍后,我观察到你确实是优点很多,这正是最看好你的地方,我就更上心了,哪怕出门倒盆洗脸水,也要稍做停留,盼望着你打门前路过!总惦记着为你做点啥,可咱是一个农家傻丫头,没见过世面,会的少,就努力学,赶时髦,拿出来最好的献给你!”张文听得心里热,嘴上没开口说话,心里早被她掏心窝子的话撞得直晃荡,张文自小就喜欢被夸,刘凤霞的一顿夸直刺到他的痒痒肉的中心位,使得他耐心听她娓娓道来,把鄙视的心全覆盖,反多了理解和同情,通过她的剖白,更多地认识了她,后悔甩礼单,扔围脖的不礼貌,慢慢地觉得她的可爱,开始心疼她……
天大黑,刘凤霞要回家,姐姐派张文相送,在路上,张文问刘凤霞道:“大姐说你有狠话是啥?”刘凤霞见问,忙答,我曾对大姐说:“我不是到你家享受喝带色的茶叶水,我要像你妈那样对上行孝道,认真伺候好老人,你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特别是你奶奶多年下不了地,吃喝拉撒全在炕上,这都是由你妈负责,你妈还得在生产队里参加女社员的上工劳动,下工回到家里做饭,喂猪喂鸡喂鸭鹅,里里外外一把手,还得给五个孩子做衣裳,做鞋穿,努力过安稳日子!……”
回家后,她又拿出来几个瓜王,到李婶家,拜托李婶二次出山,答应下——等到端上张家饭碗,一定不亏待李婶,重谢李婶的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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