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娜瘦弱的身躯在湖边冷风中瑟瑟发抖,几道泪痕中混合着眼线里的黑颜料,脸上像画着古老又悲伤的葬妆。乐园东南区有一片突出遗忘之湖畔的林子,它像一个半岛,三面由宁静幽黑的湖水环抱,风景可以算得上十分优美宁静。半岛上的泥土是纯粹的黑色,像被猛烈的大火烧到焦黑。为艾尔达准备的容胚就在这个地方。
除了基利*、歌利亚、斯库尔,还有把艾尔达的父亲护送至此地的库力奇*,魁梧的银发女人则站在这四个异常高大的男人身后。艾莲娜看了看他们平静的面容,四个奇异的男人和银发女人一样,脸上充满着兽的特质。她顿时天旋地转,似乎明白了这整件案子是怎么回事。算上加姆,薇特尼尔家族的五位长者最终达成了一致。
“艾尔达,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吗?远离这些难以理解的是非,不必非得探寻一切的答案。”艾莲娜的声音有气无力,她甚至能确定面前的艾尔达并没有听见。
“相信我,艾莲娜,我的下半生都在阻止、拖延此刻的发生,但它最终还是来了。人的命运是确定的,我的儿子,艾尔达∙提尔∙萨克斯也不例外。”
艾莲娜看了看自己身后发话的老者,他昏黄的眼睛里和自己一样流出泪水。她认识他,知道他是安全局的前局长,艾尔达的父亲。库力奇刚才已经说过,十九年前因为阻碍乐园,他受到了死亡威胁。所谓的受贿案把他从案件中拉了出来,也让他转入暗处。瓦利想要与乐园共生,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人们都渴望乐园的落成,对生的欲望变成了贪婪和执念。
莱拉∙艾纳博士与几个穿棕色制服的科学助手一起,正在一株成熟的肉蕈容胚边准备共生的程序。她看上去表情松弛,甚至有些开朗,正在打开容胚的保护罩,拔掉艾尔达身上与生命维持床连着的医用管,显然准备工作几乎完成。艾莲娜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获取了艾尔达的身体细胞,毕竟培植容胚需要三年。是在三年前?或者早在乐园成形初期,他们已经贮存了艾尔达的身体信息?或者......
艾尔达的脸色凝重而苍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尚未失去意识的他当然想起了自己亲见的共生过程。当初是瓦利,现在轮到自己了,他颤抖,眼中流下豆大的泪珠。乐园,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身临其境,畏惧已不在他思绪的范畴,他现在更能感知的是它的力量,乐园地下未知事物的巨大引力。一直以来,他对欢乐树的厌恶和回避,似乎正是因为自己敏锐的直觉,让他在梦境中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父亲说的没错,作为癌症末期垂死之人,他也真切地感知到了,人的命运是确定的。人的一生能自主决定的事物,只是能否减少懊悔的次数,增加多少贵重的记忆而已。能做到这些,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你们也准备好了吗?加姆和那个女孩已在前面等你们。”魁梧的银发女人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
艾尔达侧过脸,它红色蟒蛇蜕的剑套似曾相识。女人从中抽出一把纯白色的短剑,它似金属又似骨器,总之不知是何种材质却闪出淡淡的暖光。艾尔达很想拿着短剑掂量把玩一下,它应该是一件极称手的器具,会让人留恋和怀念。他还想多看一会儿,但身体已被人从床上抬起,很快他就会与容胚结合,成为一颗成熟的欢乐树。
“孩子,在下一个世代,你明白自己将去向何处吗?”魁梧的女人首先来到斯库尔的面前问道。
“将要发生的事情,我还记得。”
女人用短剑轻松地划开斯库尔的咽喉,黑色的鲜血喷涌出来,流入脚下的这片焦土中。斯库尔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并且很快地改变了模样,它似乎在融化,失去了固定的形态。
艾尔达已经滑入到腔体内,他感到全身被彻骨的寒冷所笼罩,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努力睁开眼睛,可是视野渐渐被浓重的黑暗所侵染,能见到的视域场景越来越小。莱拉一边与父亲对话,一边还在忙碌着,用不知名的仪器做着各种测试,监视着共生的状态是否良好。如果她曾经的言论属实,那么她甚至能监测到欢乐树的主观体验。艾莲娜已不再哭泣,她终于背过身去渐渐走远,没错,不要回头,她和他一样厌恶着乐园,可是她明白自己的宿命吗?像父亲那样,像莱拉那样最终明白而不再抗争,让事情以某种方式走向结果?
基利最后一个倒下,艾尔达不确定银发女人最终在基利的耳边说了什么。基利只是点了点头,曾经可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宁静,就像乐园深处的气息。没有了视觉,他现在能感到自己的某种感官在延伸,头顶上伸出蟒蛇般苍白的树枝向天空中探寻讯息,脚边的藤蔓能触及到周边很广大的区域,也许有数百米之远。他知道那四个巨大的躯体在发生的变化。它们的躯体上会长出硕大的肉蕈,里面记载着他这个种群的遗传讯息,它们的生命物质正在渗入泥土,通往地下深处那个发出刺眼光芒的奇点。就和他现在一样,他脚下伸出的根须往下方迅速蔓延,他的意识也随之往下坠落,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容胚外的人和事。
*基利和库力奇,即Geri和Freki,在北欧神话中是跟随奥丁的一对狼。奥丁在英灵殿中喂食这对狼,而它们也吃下了所有奥丁给的食物,它们的名字代表“贪吃”和“暴食”,而奥丁在英灵殿中仅饮蜂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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