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动迁了,在陈军回来两个月之后。拆迁安置的通知一出,整个村就开始鸡飞狗跳起来。首先是那些租房户,他们忙忙叨叨的去邻村找房子,这一次一下动迁四个村,没动的两个邻村成了租房大军新的目的地,一时间房费飞涨。
接着就是那些蜂拥而至收旧物的,他们开着三轮车,高音喇叭单调地重复着:收电脑、旧家具、家用电器,劈柴……,聒噪死了。外来租房的忙,本地原住的也没闲着,他们仨一伙儿俩一堆儿的互相探底:“怎么样?签了吗?”“没有,这价格哪能签,”“对,钱给不到位,谁也别签。”然后各怀心事。
陈一放第一时间就来找陈辉,他开门见山:“二叔,咱们什么时候签字?”陈辉用手指头敲着茶几:“不着急,先看看再说”,陈一放拉了把椅子,坐在陈辉的对面:“二叔,要我说,既然这次全部是货币安置,也不用摇号什么的,那就不如早签早利索,反正早晚都得签。”陈辉冷笑了一声,慢腾腾地说:“不用摇号,不是更不用着急了吗?”说完噔噔噔上楼了,把陈一放独自扔在了客厅里。
陈辉实在是不想多看这个侄子一眼,上次的家庭会议,这小子彻底伤了陈辉的心,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年轻人,在面对一笔可能拥有的巨款的时候,会突然露出一副恶狠狠的面孔,那歇斯底里的抱怨和指责,让陈辉有一刹那认为一放是被鬼附身了。
一个月前。“二哥,既然你说这院有我的一份,那我的那一份就给小军吧,你们随便,我不参与了”,电话里,陈果话音刚落,刚刚还耐着性子参与讨论的陈一放突然发飙:“三姑你有什么权利随意处置爷爷的遗产?凭什么给那个老痞子?你不要那你那份就要收回来重分!”此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乐,她小脸涨得通红,大声问:“一放哥,你说谁是老痞子?”陈一放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别插言,一边玩去。”一乐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凶过,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呵斥,小丫头面子上下不来,一着急掉了眼泪。
林玫看到一乐哭,气坏了,她说:“一放,你怎么说话呢?你不能那样说你五叔。”“怎么不能?”陈一放转过身,直视林玫:“我说错了吗?他不是痞子是啥?辍学、打架,偷东西,样样不学好,不是他瞎搅和,我爸的病会治不好?会被开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
“一放,别说了”,老婆于丽拉了拉老公的衣袖,让他闭嘴。一放一把甩开,提高了嗓门:“凭什么不说?因为他,我在学校被人骂小流氓,被女同学嫌弃,我爸挣那点钱,不够他自己吃药的,从小到大,我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咱家没钱’,你知道一个孩子天天看人家吃虾条,自己却没钱买的滋味吗?这不都是拜他所赐吗?你们可倒好,一上来就要把爷爷的大院分一半给他?姑姑的也要给他?嗯?”陈一放伸手指着陈军,一脸狰狞。
林玫气的脸煞白,转脸问一放妈:“大嫂,你就是这么教小放的?这么多年来,我和陈辉可是一直照顾着你们,小放的衣服玩具我们没少买吧?每年换季,你和大哥的衣服我们也没落过吧?大哥的药费,我们没全包,也至少出了大半吧?你们的日子真过得像他说的那么惨吗?”
一放妈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他二婶,我可不敢瞎说什么,谁不知道我是老陈家最不受待见的人?老太太临走还指着我的鼻子骂呢,陈满身子虽不好,打我还是绰绰有余的”说完,嘟嘟囔囔的念上了经。
“二婶你有气冲我来,别跟我妈较劲”一放继续咬牙切齿:“你们给我买衣服?有给一乐买的好?我的玩具有一乐的多?一乐从小到大,不都是我带着她玩?你们家的活,我也没少干吧?我可是你们的亲侄子,给了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对你们一辈子感恩戴德?”
“你个小兔崽子,”陈辉终于忍无可忍,他随手操起一把椅子,就向一放的后背砸去。“一放”,于丽一个箭步把老公拉开,挡在一放身前:“二叔,是一放的错,您老消消气,”“起开,”一放一把把媳妇扯了个跟头,随手举起了衣架:“二叔,你别逼人太甚,你在爷爷的宅基地上盖楼,我管不了,可是爷爷的遗产你也休想独占!”
“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陈辉的椅子脱手而出,砸在陈一放高高举起的金属衣架上,撞击声震耳欲聋。他返身又去找别的工具,嘴里骂着:”小兔崽子,我今天非得替你爸好好管教你一下不可,”林玫扑过去拦着他,于丽也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了一放。陈辉冲不过去,抓起茶几上的果盘向陈一放猛丢过去,一放一躲,“哗啦”一声,穿衣镜破了。叔侄俩隔空对骂,俩大男人变成了两个泼妇。
一乐抱着小冰冰,冰冰被吓得哇哇大哭。陈果在电话那头嚷嚷着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急得要喊破了喉咙。一放妈一看这架势,“咕咚”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陈满哪……你咋走得这么早哦……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呦……”哭的天一声地一声的。
“够了”,一声断喝从天而降,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军从角落里慢慢站起来,脸色铁青,整张脸阴沉的像要下大雨。他紧皱着眉头,半眯着眼睛,如鹰一般犀利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寒意,阴厉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屋里鸦雀无声,连小冰冰都闭起了嘴不敢再哭。陈军扫视了几眼众人,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陈一放,陈一放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他害怕了,突然意识到这个五叔可是蹲了二十年监狱,天天跟死刑犯重型犯摸爬滚打的人。他害怕五叔突然出手,像电视里演的黑老大那样把他掐死。
一放妈也害怕了,她颤巍巍的爬起来,一把将一放护在身后,然后拉住陈军的胳膊:“老五……老五,孩子不懂事……你看在你大哥的份上……”陈军拨开大嫂,走到一放面前,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的说:“我是痞子,但是我不打架,也不偷东西!”一放被他妈护着,心里有了点底气,年轻人输了心气儿可以,但不能输了面子,他冷笑了一下,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打架咋能一脚就把人踢废了……”
陈军本来已经把脸转向了陈辉,听到这话又转了回来,瞪着眼睛瞅着一放,瞅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说到:“你知道我为啥踢了那一脚吗?知道为了那一脚,我整整后悔了二十年吗?”陈军把手握成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一动一动的。陈一放见五叔又逼过来,赶紧往他妈后面躲了躲,不敢再言语了。陈军转过身对陈辉说:“动迁的事儿你们商量吧,这大院我一块砖也不要!”说完看也不看陈一放,转身回屋了。
陈辉已经气的浑身无力,他被林玫按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了一会儿,他叫一乐:“给村长大老王打个电话,让他来一下。”一乐刚翻出电话本,大老王和治保主任就乐呵呵地进来了。
“呦,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大老王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弯腰捡起一双拖鞋,扔在了门边。林玫连忙起来让座,陈辉没动,他乜斜着眼睛看着大老王:“你们偷听多久了?咋才进来?”“没有没有,我们刚刚才到的,有人反应你们家在吵架,我们接了电话就来了……”治保主任尴尬的解释着。
大老王挨着陈辉坐下,一口官腔的开了口:“陈辉啊,别怪我们来的唐突,我们可是受了派出所的委托,来监督……哦不,是留意一下你们家的……那谁,现在有人反应你们打架,我们作为领导,能不来吗?”陈辉懒得跟他应酬,他生硬的说:“来的正好,我们要做个协议,你们俩给做个见证人。”
一乐拿来了纸笔,陈辉宣布,这所大院如果动迁,动迁款将由陈辉、陈果、陈军和陈一放平分,陈一放还想反对,陈辉横眉厉目的扫了他一眼,他妈见了,赶紧踹了他一脚,大老王和治保主任也一齐附和:“这样好,这是最公平的方式了,就算打官司,法院也要这样判的”,陈一放权衡了一下,最后不情不愿的签了字。陈军不同意,他一直嚷嚷着不要一分钱,最后被一乐按着手,歪歪扭扭的签上了他的大名。陈果由大老王以村委会的名义代签,家庭会议到此结束。
后来陈一放拖家带口的来给陈辉两兄弟赔了不是,还特意摆了一桌赔罪酒,陈辉虽然表面上说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会和后辈一般见识,但心里却怎么看侄子怎么不顺眼了。
如今陈一放风风火火的赶来要去签字,陈辉想故意沉沉他的性子,所以不紧不慢的让他等等,就上楼睡觉去了,他没那心情应酬他,有那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那个房丽丽是谁呢!
俩月了,给陈军打钱的人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个房丽丽,陈军说是他同学,去监狱看过他几回,可她和陈军不是一个班的,也不知道家在哪个村,陈辉调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甚至去查了一下房老六的亲戚,也没什么收获,老六没姐也没妹,连侄女外甥女都没有。神秘的房丽丽成了陈辉的心病。
网友评论